作者:薄月栖烟
“冥蛇?!”
姜离和裴晏几?乎同?时开了口。
她二人反应激烈,吓了虞梓桐一跳,“怎么了?这冥蛇有什么说法吗?”
姜离道?:“这冥蛇,正是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无量道?所信奉的四方护法兽之一。”
裴晏忙问玄灵:“道?长还看出了什么?”
玄灵这时看向手?中罗盘,道?:“若我?没记错,前日?来时,这井边的柳树林种的十分古怪,此处看似种了许多柳木,可主人真正在意的应该只有这土坑处的柳木,十颗柳木的排布,很像一种邪门的阵法,名?唤震木锁魂阵,乃是一门邪道?祭祀阵,是以活祭阵中之物达成夙愿的献祭阵,不仅如此,除了此地之外,应该还有四处活祭阵,且是四方子阵拱卫最中心祭阵的排布”
姜离背脊一阵发凉,“还有四处,那便?是至少有五人被活祭?”
裴晏这时肃容道?:“道?长可知近日?长安城中的无量道??”
玄灵道?:“自然听说了,百多年来的邪道?,能成气候的不多,那无量道?我?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竟然潜入了长安城中,且看起来时日?已经不短。大人猜得不错,我?也认为眼前这阵法,极有可能是无量道?某次祭祀所为”
一听这宅子乃邪道?祭祀之处,在场众人皆是心惊胆战。
姜离又问道?:“那道?长可能找到另外四处祭阵?”
玄灵道?长默了默,掐指道?:“此死者?五行为木,震为东,那他们拱卫的中心应在这宅子西面,且祭祀之人的五行一定不再是木”
安仁坊位于御街跟前,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在其西面亦皆是寸土寸金之地,玄灵道?长说着眉头紧皱,道?:“可有长安舆图让我?瞧瞧?”
裴晏忙吩咐十安,“去取舆图来,再将那神像图拿来”
十安领命而去,在场众人纷纷陷入了沉默,邪道?以孩童活祭,还在长安城中摆起了阵法,这等?丧心病狂之行,竟掩藏了这样多年才被发觉。
思及此,裴晏又问道?:“这宅子主人典卖宅邸是何时?”
虞梓桐忙道?:“是十二年前。”
裴晏剑眉拧起,“十二年前,想来已是祭祀之后,那便?是说,施行这祭祀之法时,应该是在十三年前”
裴晏说着看向姜离,姜离沉声道?:“又是景德二十六年。”
付云珩纳闷道?:“难道?真的和那些孩子被拐的案子有关?若是如此,那也太?耸人听闻了,并且,七年之前,也有不少孩子被拐,月前也有孩子被拐,若都是无量道?的图谋,那难道?近日?里无量道?还有祭祀?!”
付云珩所言正是裴晏和姜离所担忧的,二人四目相对,一股子沉重的危机感似阴云笼罩上来。
十安取来长安舆图和神像图,虞梓桐命人搬来桌案,将二图展开后,众人与玄灵道?长一同?看起来。
玄灵道?长一边看一边掐算着什么,没一会儿道?:“冥蛇属木,位于东,梼杌属水位于北,南方为穷奇,属火,西为犼兽,属金,那这中间的神尊便?当?寻五行属土之人活祭,且我?若没记错,当?初这邪道?有活祭之人越尊贵祭祀之法越好的习俗”
说着话,玄灵道?长轻喃两?句法诀,忽然倾身?,在舆图之上横着一划,定声道?:“那祭祀神尊和犼兽的场所,一定就在这条线上,按无量道?的说法,祭祀犼兽的极可能也是孩童,但祭祀神尊之人,多半是一位非富即贵之人,此人不一定为童子。”
玄灵所划之线,自安仁坊而起,一路往西,经过丰乐坊、延康坊,兴化坊数座民坊,付云珩道?:“但这么广的区域,如何确定具体的位置呢?他们秘密祭祀,想必骸骨也埋在地底下的,这些人竟敢拿长安城来布阵,真可说与谋逆无异了!”
说着话,他又道?:“你不是会看凶煞吗?可能看出来?”
玄灵道?长面露尴尬,又轻咳一声道?:“若能凭空看出祭祀藏尸之地,那我?还在人间修炼什么,我?都能升仙了!我?只是比你们懂他们那些神神鬼鬼布阵之说罢了,这些人命是非,只能让你们衙门的人去查了!”
姜离并不信怪力?乱神,可邪道?信奉的正是怪力?乱神那一套,她便?也不得不按她们所思来推演,正深思着,裴晏道?:“假如祭祀无量天尊的法阵在丰乐坊,那犼兽所在,可是在兴化坊?穷奇与梼杌,便?是在其正南与正北两?方?”
玄灵道?长点头,“正是,这些邪道?没几?个正经修道?的,可这法阵排布他们却十分讲究,距离远近多半都是相似的,但大人如何确定祭祀天尊是在丰乐坊呢?”
裴晏显然想到了什么,但事关重大,他尚不敢确信,便?肃容道?:“云珩,你随我?去京畿衙门走一趟,你们留在此地继续验骨”
眼看着他们离开,虞梓桐发愁道?:“裴鹤臣去京畿衙门做什么?”
姜离思忖片刻,“只怕是去查宅邸买卖记录去了,这处宅子在祭祀后很快被卖掉,别处应也一样,且前后时间多半不会差太?久。”
裴晏这一去便?是整日?,姜离帮着宋亦安验了半日?尸骸,直等?到暮色初临方才返程。
马车沿着御街一路往承天门去,还未走到跟前,又见几?十个禁军护送着三辆木板车往宫门而来,板车之上,运送着半人高的箱笼,声势浩大。
和公公瞧见了,便?道?:“看这箱笼大小,应该还差一楼的十尊小佛像万寿楼便?装潢齐备了,应是送小佛像入宫的”
回宫下马车时,姜离一抬头便?见万寿楼耸立在重重殿阁之后,夜幕已至,万寿楼内点点灯火若星子高悬,仔细一看,便?见楼头朱漆宝顶皆已完工,运极目力?,还能瞧见其中彩帷珠帘千重,不必近前便?知内里奢华无比。
待入安宁宫,便?见安国公夫人谢氏带着萧碧君兄妹来拜访皇后,他们也得知了姜离真正的身?份,皆是来探望她的。
姜离见面仍是告罪,萧碧君将她扶起道?:“难怪你刚回来我?便?觉得与你处得来,却不想原来是故人,那日?知道?消息时,我?便?哭了一回,你回长安了也不来见我?们!”
姜离不禁告饶,“都是我?的不是,本?想着明日?就去府上给世子复诊的。”
萧碧君闻言喜上眉梢道?:“我?们来也正要说这事呢!你猜怎么着,你前次施针之后,哥哥那几?日?腿上的麻痛好了许多,按你的方子用药后,这几?日?夜里睡觉都安稳了许多,不愧是广安伯的徒儿”
谢氏也笑道?:“你施针之时,可是用了魏家?的伏羲九针?”
姜离如今再无顾忌,便?坦诚道?:“是……当?年义父给世子看诊之时,回家?之后还提过他的病,我?如今也循了伏羲九针之理施针。”
谢氏叹道?:“时隔多年,你回来了,敏之的腿也有希望了,真是天可怜见,我?听闻陛下还未赦免你冒名?之罪?如今是怎么说的?”
姜离正不知如何作答,萧皇后道?:“这孩子在祭宫大乱里立了功,怎么也能抵消一二了,何况当?年之事乃是冤案,若再处置她,那可真是说不过去了。”
谢氏安了心,“那是再好不过。”
他们一家?既然入了宫,姜离便?想趁着机会给萧睿复诊。
萧皇后遂令佩兰将他们带往偏殿看诊。
到了偏殿,萧睿才开口道?,“我?真未想到你竟是魏氏的姑娘,这么多年过去了,若广安伯和夫人知道?你还活着,还不畏生死为他们伸冤,他们一定十分欣慰。”
姜离正给他问脉,萧碧君闻言道?:“我?就说嘛,这几?年里哥哥的腿怎么治效果都很一般,结果你一出手?便?见了效……却原来是得了魏伯爷的真传,等?他们的冤屈了了,阿离,你往后就留在长安开宗立派吧,把魏氏的绝学流传下去!”
姜离失笑,“当?年我?受了颇多考验才开始跟着义父学伏羲九针,短短一年多,只学到了三分皮毛,哪敢立派?倒是师父的妇人病和小儿病我?还可传一传。”
萧睿这时道?:“太?子谋逆一场,听朝中人说他是那无量道?背后主使?”
这一问问住了姜离,她道?:“邪道?还未查完,朝上有此论调,大抵是谋逆之行太?过十恶不赦,大家?便?将邪道?之祸落在了太?子身?上。”
萧睿颔首,又道?:“这些日?子我?又仔细回忆了当?初去城外客栈就诊之事,又想到了一处细节来,我?记得那无方游医施针的针口十分纤细,似乎比其他大夫所用的银针纤细许多,以至于我?找施针点时,前后找了许久。”
姜离正写新方,闻言一愣道?:“银针极细?”
萧睿点头,“不错,除了这一点,别的我?实在想不出了。”
姜离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拧着眉尖出了一会儿神,就在萧碧君要开口时,姜离又疑问道?:“当?时世子的腿,是真的好转了一些?”
萧睿颔首,“不错,是真的好转了,虽然不及姑娘你施针之后的效果,但比起其他大夫,也是远胜之”
姜离又是一愣,萧碧君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姜离连忙摇头,快速写完方子之后道?:“之后按这个方子用,我?去取来医箱便?为世子施针。”
姜离起身?回到自己位于西后殿的寝房,取针囊时,她一脸嘲弄地自言自语道?:“我?想什么呢,莫非我?也魔怔了……”
翌日?已是初四,一大清早,和公公便?来报喜讯,“娘娘,外朝来军报,说太?子和薛中丞都已追到了,今日?已在押送回长安的路上,应该后天便?会回来,高从宪和高晗父子逃去了西北,虞侍郎亲自带兵追捕,三五日?内应该也能追到。”
萧皇后肃着眉目,面上并无多余表情,一旁的泽兰和佩兰二人对视一眼,却皆露出了解气之色,好半晌,萧皇后才道?:“知道?了,等?消息吧。”
和公公应是而去,佩兰和泽兰犹豫片刻,正要上前来说什么,外头脚步声急匆匆而来,下一刻,是淑妃娘娘小跑着进了殿门。
见她如此急慌,萧皇后道?:“本?宫知道?太?子被捉住了,值得你这样着急?”
淑妃愣了愣,喘着气道?:“不,不是,臣妾不是来给娘娘报太?子之信的,臣妾是来找姜姑娘的,娘娘,薛兰时在东宫有早产之象”
姜离忙站起身?来,“她有孕刚足七月,怎会早产?”
淑妃叹道?:“太?子谋逆她是知道?内情的,这几?日?被幽禁在承香殿,据说是大喊大叫哭哭笑笑闹了好几?日?了,到今日?才出事都算她能撑,但好歹是皇室血脉,陛下那边听了消息,只说是去看一眼,我?先遣了产婆去,但又想着,请姑娘一道?去或能救命。”
姜离看向皇后,萧皇后道?:“好歹是两?条性命,去吧。”
姜离应是,连忙和淑妃赶往东宫。
薛兰时嫁给太?子多年,只怕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住来承香殿,这处被她鄙夷芥蒂了数年的殿阁,如今竟成了她的牢狱。
然而姜离和淑妃刚刚赶到她住的屋外,便?听到了里头恐惧的呼喊。
“妖怪!妖怪,这是个妖怪啊”
姜离和淑妃对视一眼,皆是惊异。
二人快步进门,刚踏进寝房,一股子血腥味扑面而来。
这间偏殿和郑文薇住的凝香阁布局一模一样,时隔两?月,如今躺在血泊里的人变作了薛兰时自己,而床榻边上,明夏面色煞白地落着眼泪,一旁的产婆手?中,正抱着个刚出世的小婴儿,孩子竟已经生下来了!
这婴儿满身?血污也就罢了,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那婴儿左臂上竟多出来了一块儿皮肉,再仔细一看,那块儿皮肉竟依稀是个人脸形状。
产婆多年来哪里见过这样的婴孩,当?下吓得浑身?发软,只当?是见到了妖物,但想着孩子是皇室血脉,又不敢将孩子扔了。
淑妃也看清了,大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姜离看着那人脸也是一阵发怵,但她立刻解释道?:“娘娘,不是妖怪,这是一种叫‘人面疮’的异病,娘娘不必害怕”
淑妃掩唇不敢近前,“你说的当?真?”
姜离左看右看,抄起一旁的一块儿锦被,上前将孩子裹住抱在了怀里,那产婆如蒙大赦般退开,仍然心有余悸地盯着婴孩看。
姜离怀中的是个女?孩,虽只有巴掌大小,可除了手?臂上的人脸并无别处残缺。
姜离检查一番放下心来,道?:“娘娘放心,是真的有这种异病,多发于多胎之家?,后来有医家?钻研此病,道?此异病乃是一胎多子,因?其中一个胎儿极是不足,便?附着在活下来的胎儿身?上,这才长出了人脸来,只需在其幼时将这人脸割下便?可。”
淑妃还是毛骨悚然,“可,可这”
“妖物!妖物……明夏,杀了她……”
姜离刚解释完,床榻上昏昏沉沉的薛兰时忽然开了口。
她满头大汗,面白若纸,只死死盯着婴孩,“杀了她,再不济……再不济扔了她……一定是她,一定是她生而不吉才坏了他父亲的谋事……”
忽然,她看清了抱着孩子的是姜离,不知想到什么,她骤然瞪大了眸子,喝骂道?:“你滚!就是你,就是你这妖物,分明把你弃了你怎敢回来?!”
明夏大哭起来,“娘娘,她不是大小姐,她是假的,您别说了,无论如何先保住性命要紧啊,小郡主是无辜的”
“不,我?不要郡主,我?要太?孙,我?要太?孙啊”
薛兰时疯了一般,不住呢喃着“我?要太?孙”四字,然而听着她适才所言,姜离脑海里忽然浮出了一个可怖的念头,她看向明夏,“明夏,什么叫‘弃了还敢回来’?当?年的薛泠到底是怎么被拐走的?什么叫薛泠也是‘妖物’,难道?她肩上的伤口是因?”
姜离又看了一眼婴孩左臂,恍然大悟,“是你们故意的?!是你们故意弃了薛泠,所以她母亲才疯了?薛泠幼时身?上也长了这人面疮?!”
明夏落泪不止,面色也惨白,见她不答话,淑妃喝道?:“太?子和薛琦都被捉住,不日?便?会送回长安受审,你和你主子也别抱任何幻想了,还不交代!”
最后一声厉喝,吓得明夏心防溃败,她立时道?:“是,当?年的大小姐也患有此疾,只是一开始并不明显,是到了两?岁半时,她后背上才长出了人脸形状,当?时娘娘知晓了此事,只道?她乃妖异附身?,本?想让薛管家?了结了她性命,可薛管家?不忍心,便?将其带出了长安地界,又一刀割了那人脸,将大小姐丢在了外头。”
“对外……对外只说大小姐被拐了,夫人并不知内情,是真以为孩子走失了犯的癔病,夫人身?边的芳嬷嬷也知道?此事的,但这病实在太?过怪异,后来你冒名?回来,娘娘心惊胆战了许久,发觉你并无怪异才安下心来”
姜离难以置信,“这病并非妖异,更非绝症,我?只以为薛泠被拐之后受过伤才编了那冻疮之由,却未想到竟是此病!难怪她当?初专门问过我?背后伤痕!”
说着话,榻上薛兰时又胡乱喊叫起来,姜离见她还未止红,将孩子交给产婆后忙近前去问脉。
明夏在旁哭着道?:“娘娘这两?天急火攻心,前日?开始精神已不对了,一个时辰之前忽然见红发作,奴婢也没想到小郡主竟也,姑娘,求求你,看在这孩子是你一手?调养娘娘才怀上的,想法子救救这孩子吧,这也是娘娘的血脉,她好容易活下来,求你救救她。”
姜离心底五味陈杂,速速开了方子,又给薛兰时施针止血。
待施针完,薛兰时精神时好时坏,一时喝骂,一时悲哭,一时又不甘自己得了个女?儿,一时又唤太?子冤屈,直听得姜离和淑妃气不打一处来。待汤药送来,明夏强行给薛兰时喂了药,血也止住之后,姜离方才与淑妃一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