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月栖烟
付云珩也道:“我再去当年那跛足孩子的家?里走?一趟。”
裴晏应是,他二?人随后而去。虞梓桐默了默道:“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我还?是去找那原主人吧”
说着,她看向?姜离道:“那原主人就在长安城外,但自从知?道这宅子有问?题,大抵怕我们退银钱,竟然怎么都不见面?,衙门的人去了也只推脱老爷夫人都病倒了,一问?三不知?,再不说当年宅子里的怪事,今日我再走?一趟,非得让他们好好说说。”
此刻已近午时,虞梓桐一走?,自然也带走?了玄灵道长。
他们一去,值房内空荡下来,姜离这时道:“徐星的医方我也仔仔细细看了,我隐约觉得,徐星那几张医方,也是出自无量道之手”
裴晏语气骤然严肃起?来,“当真?!”
姜离拿出前夜所记,“徐星乃是心疾,用的方子乃煎养肝肾之阴,使木不侮金,子令母实;其选用瓜蒌薤白半夏汤振奋胸阳,桃仁、红花、丹参活血养血;加四逆散疏肝解郁,使木不刑金;佐白芷兼以解表。其中?四逆散中?柴胡以升其气而令肝疏,柴胡、黄芩为小柴胡汤的君药,一升一降,升降相因?,是以柴胡达九钱之多①,这般用药,可谓猛烈,一般的大夫绝不敢如此配伍”
“而我在看梁天源和宋安明?的‘仙丹’,以及昨日给我的那些证供之时,便发现这位大夫用药多烈,似乎格外想让病患病情好转,由此来相信‘天尊’护佑。除了都用药大胆之外,其医方重辨病与?辨证相合,尤其重六经辨证,并且看医方便可知?汤液之外,一定还?有针灸相配合,这种种相似点,让我怀疑是同一人。”
裴晏对医理一知?半解,但姜离如此肯定,他自相信此刻值房内并无外人,他不由道:“可如果徐星也入邪道,那沈家?的案子,便一定与?邪道有关了,另一人证韩肃清明?显也是邪道中?人,沈伯父正是被他们二?人定了罪。”
姜离苦思起?来,某一刻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骤变。
她急忙道:“当初得知?沈家?旧案经过,我最大的疑问?便是为何幕后之人能提前一年为沈大人做局,就好像他们提前知?道那堤坝要决堤,一定要找好那替罪羔羊似的。但、但如果徐星和韩煦清皆是邪道中?人,此事又生在景德二?十六年,再联想到你师门来信所言,那当年的一切不就有了解释?”
姜离情急地看着裴晏,裴晏剑眉拧起?,很快变了脸色:“堤坝决堤害死上万百姓,而师门来信说过当年魔教残害武林时曾有过屠村镇之行,倘若沈家?的案 子是他们提前一年谋划,那……那便只能是为了活祭!死的人越多,他们所求越能达愿?”
话音落下,裴晏自己都不敢置信,“景德二?十六年,先是蒲州决堤,又有几个?残障孩子被拐,到了年末,淮安郡王也死于非命,这一切都出自邪道之手……”
饶是姜离见过那么多命案,也很难想象如此大恶,她手臂上瞬间起?满了鸡皮疙瘩,呼吸微促道:“若我们的猜测是真的,那景德三十三年呢?那几个?孩子被拐,虽不知?下落,但很有可能也被活祭了,到了年末,皇太孙病危,他的死,是那年最大的祸端,他会否是景德三十三年被活祭的贵人?若是的话,那,那那场瘟疫……”
姜离悚然失声,裴晏也顷刻间僵立了住,“当年那场瘟疫,长安城中?至少死了两三千人,若连这瘟疫也出自邪道之手……”
裴晏无法再说下去,什么样的邪道,能借天灾与?疫病之名草菅人命?千千万万的大周百姓,竟然只是邪道祭祀的一环?!
姜离通身发冷,裴晏也久久说不出话来,好半晌,他幽幽道:“当年徐星欺师灭祖,诬陷沈伯父,后问?罪于他时,他俯首认罪,决然赴死,此行更令沈伯父辩无可辩。当初我不明?白,但前几日去拱卫司牢中?,我见过那些对邪道深信不疑,且为了邪道寻死之人,如今我倒也明?白了,他们是真的信那无量天尊存在,信生前忠心侍奉天尊,死后一定能登极乐之境,他们各个?科考入朝,皆是天子门生,饱学之士……”
裴晏语声沉痛起?来,但他很快又道:“今岁是第三个?七年,被拐的孩子已出现了,后面?定会有大规模的活祭与?年末被祭祀的贵人”
姜离眼皮一跳,问?道:“朝中?说太子是邪道主使,我本不信,但我忽然想到,太子谋反会不会是大规模的活祭?”
太子谋逆前前后后拢共死伤两万余人,裴晏沉吟道:“除非太子便是邪道圣主,否则何必自己亲自参与??如今落个?兵败的下场,陛下寿辰之后,他的下场多半与?肃王相似,依我看,或许更像被献祭的贵人……”
姜离忽然又道:“若说贵人,那肃王可也能算?”
裴晏被她问?住,但又道:“前两次都是年末,按理如今还?远远不到时辰。”
姜离也不愿想邪道已开始害人性命,便顺着道:“对,我们还?有时间,你不必管魏氏的案子了,将精力放在沈家?旧案和邪道上便可。”
话虽如此,二?人眼底阴霾却未褪去半分,大抵发觉气氛太过沉重,裴晏又柔声问?:“这几日在皇后娘娘那里可好?”
姜离露出丝笑意?,“你不用担心我,淑妃娘娘说,只要我在皇后娘娘身边待着,陛下那‘戴罪之身’四字并不算什么”
裴晏紧拧的眉头松了三分,道:“太子虽然被带回?来了,但他谋反善后之事也颇为繁杂,并且高家?和他身边那个?参将还?未被捉住。”
“参将?你是说那个?常英将军?”
裴晏颔首,“此人也逃了,倒是那王进福对太子忠心耿耿,一起?被捉了回?来,如今也在天牢之中?关着,他倒是在为太子叫屈,说太子生出谋反之心,都是那个?常英怂恿的,又说太子对常英恩重如山,他是以怨报德。”
裴晏自然不信这话,接着道:“至于魏氏之事,如今大家?都明?白了真相,算是心照不宣,待陛下万寿节后定了太子下场,平反之事我会上奏的。”
姜离莞然,又拍了拍手中?装仙丹的锦盒,“两日之内,我必判出所有医方。”
“姜姑娘,你看看尧儿身上的礼服好不好看?”
姜离回?安宁宫之时,淑妃正带着德王来访,德王今日穿了一身簇新?的四爪蟠龙纹广袖冕袍,衬的其人龙章凤姿,她大抵是叫德王来给萧皇后看的,姜离回?来了,便也要听?一听?姜离夸奖德王。
姜离诚实地说了“好看”,便在皇后下手位上陪坐。
淑妃叹了口气道:“娘娘,你说这一切是不是有天意??尧儿这些年什么都没争过也没抢过,到头来,储君之位竟然要落在他手里,说真的,这几日下来,太子妃没了,贵妃在御惩司也疯了,太子也关进了地牢最深处,我看着在哪儿都笑容满面?,可我这颗心啊总是跳个?不停,只有来了娘娘这里才能安稳几分。”
淑妃显然把姜离当做了自己人,说这些话之时,也不避讳她。
萧皇后轻哼一声,“这么沉不住气,将来如何做太后?”
淑妃一愕,嗔怪道:“您这话说的也……真是让我不敢接,陛下在,您在,什么太后不太后的,您在说什么”
萧皇后也笑起?来,“实话罢了”
淑妃又道:“按陛下的意?思,想在万寿节那天,带尧儿一同登楼的时候说这件事,但我怎么想怎么觉得太快了,太招摇了,便好说歹说拒绝了,您就笑话我胆小吧,我如今是不敢做错一件事的。”
姜离暗暗咋舌,肃王被赐白绫,太子也命不久矣,如今景德帝能指望的的确只有德王了,还?真是不争不抢,得来一个?储君。
萧皇后道:“这万寿楼第一次用来庆典,的确是一起?登楼便好了,下诏之事,可等到年底再议,事缓则圆。”
淑妃松了口气,“您也这样说我便安心了,哦对了,娘娘,如今东宫和齐王府都已经被抄检完毕了,宁娘娘那边陛下始终没个?决断,我想给她求个?情,却又拿不准该不该开口,您看依陛下的意?思,会如何处置她们?”
姜离心头一个?机灵,也连忙看向?萧皇后。
萧皇后默了默,“你不必开口求情,给宁氏递个?信,让他们上辞官请罪的折子,越快离开长安越好吧,在陛下寿辰之前,还?有转圜的余地。”
淑妃面?色一变,“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萧皇后叹道,“还?能有什么法子?她身边的瑾儿是太子的血脉,不管是为了现在,还?是为了将来,她们母子的机会都不多,让宁氏不要等了才对。”
淑妃面?色紧张起?来,没再多说便带着德王离了开。
她们母子一走?,萧皇后道:“丫头,陪本宫去晒晒太阳。”
夏末初秋时节,午后的金乌暖融融的,姜离陪着萧皇后坐去屋外廊下,萧皇后道:“是不是没想到本宫和淑妃这般投缘?”
姜离坦诚地点头,萧皇后笑道:“她比我的宁阳大了两岁,我看着她,便似看个?小辈一般,这些年过来我也将将当她做半个?妹妹了,肃王和太子这般结局,尧儿不愿争抢,以后这担子也不得不是他来担,也是不易,为了他,也为了宁瑶母子,只能当断则断。”
皇室血脉姜离不好置喙,只道:“皇后娘娘似乎在为德王殿下遗憾?”
萧皇后懒洋洋的虚闭着眸子,“傻孩子,不是每个?人都想拥有无上权力,坐上那个?位置,身不由己的事便太多了……”
萧皇后入宫太久,时常便冒出些意?味深长的话,姜离不知?如何接言,便只陪着皇后坐在廊下晒太阳。
直至黄昏时分,姜离回?到寝房,拿出裴晏给的仙丹和证供一点点细看起?来。
既然答应了裴晏两日内判出医案,翌日初八,姜离几乎整日都未离开寝房。
而从早到晚,万寿楼方向?皆传来了不少丝竹鼓乐之声,一听?便知?乐师在为初十的盛事排演。
至深夜子时,姜离写完最后一张医方之后,看着桌案之上排布的七八张医方,她不仅陷入了沉思,清凌凌的瞳底更尽是惊疑难定之色。
她看着医方呆坐良久,像怕出岔子,又从头将所有丹药再细究起?来。
直至初九日清晨,姜离面?色沉郁地出现在了皇后跟前,皇后昨夜被万寿楼的响动吵到,也未睡好,但众人皆知?万寿节将近,便也不敢多嘴什么。
姜离为皇后请了脉,又开了个?安神的方子方才出宫。
刚走?出安宁宫不远,便见整个?内宫北苑已被装点一新?,所有宫殿回?廊不染尘埃,通往万寿楼的宫道左右更挂满了锦绣帷帐,万寿楼外的白玉石中?庭,不仅搭起?了高耸的祭坛,还?布置了百席以作宴饮,初十夜里,景德帝带着德王登楼,与?长安百姓同乐寿辰之后,还?要在此与?文武百官赏月同乐。
姜离一路行来,四处忙碌的宫人们勤快利落,各个?容光焕发,显然因?着这盛事,宫里因?太子谋反而生的阴霾已经一扫而空。
姜离心底没有一点儿雀跃,等她急匆匆赶到大理寺之时,刚一进东院值房,便见正堂西窗下,虞梓桐额上绑着血色白棉站着,竟是受伤了。
姜离吓了一跳,连忙迎上去,“这是怎么了?”
虞梓桐面?上青红交加,往裴晏和宁珏几人处瞟了一眼,轻咳一声道:“那日我不是说想自己去探一探嘛,便夜里潜进了恒亲王府,结果,恒亲王府的护卫武功高强,将我当做了小毛贼追赶,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逃脱……这里嘛,咳,是王府护卫射箭擦伤的,没大碍,你不必担心的”
“射箭擦伤?!”姜离大惊,“射箭擦过了额头?”
见她惊怕起?来,虞梓桐连忙拉住她,面?上露出一抹羞涩笑意?道:“没事没事,别?担心,有人救了我”
姜离看出古怪来,“何人救了你?”
虞梓桐有些扭捏地再轻咳一声,“如果没有认错的话,应是……沈公子……”
姜离目瞪口呆,待转头看向?裴晏,便见裴晏板着脸,面?无表情的,一看此事便与?他无关,姜离忙又问?虞梓桐,“你如何确定是沈公子?”
“当然是扮相啊,他面?上罩着黑巾,只露出个?眼睛,双手也带着黑色护手。”虞梓桐说着语声一低,悄悄道:“就和上次明?华山一样……”
姜离哭笑不得,“上次……上次你应该没看到他真人吧,怎么就肯定是他呢?”
“那次便是他救了我,这阵子我一直在找他的消息,昨夜我独自涉险,那一箭差点就要了我性命,来人通身墨黑,身手极好,不,应该是非常好”
虞梓桐说着面?带崇拜之色,又一摊手,“那这样一排除,除了他我想不到还?有谁了,且他救了我就走?了,潇洒利落,一定是他!”
虞梓桐斩钉截铁,一旁听?着的宁珏哼笑一声,“万一人家?只是一个?过路的江湖豪侠,不愿与?你说话,也不愿承你的感激呢?”
虞梓桐闻言羞涩一散,立刻瞪向?宁珏,“你懂什么?你还?是沈公子的同门师弟,啧,你真是辱没了你们师门”
宁珏轻嘶一声,“哎哟喂,到底谁辱没了师门啊,我那位沈师兄可是早就被逐出师门了!”
虞梓桐哪里能听?旁人说沈涉川的不是?更别?说是宁珏说了,她正待做怒,姜离连忙劝住了她,“你伤在额头,快别?多言了,莫要轻慢。”
看在姜离的份上,虞梓桐忍了下来,想到昨夜的情形,她大度道:“罢了罢了,我正高兴呢,不能让不相干的人怀了我的心情”
说着,她又低声道:“你说他怎么会出现呢?难道也在调查邪道?还?是说,他知?道我挂念他多年,是来见我的?他如今会不会就在我们附近?”
一旦提起?沈涉川,虞梓桐便格外天真遐思,她虽压低了声,宁珏和裴晏却也听?见了,裴晏表情古怪起?来,宁珏更阴阳怪气道:“可不是就在你附近,我那师兄说不定会变身,这屋子里说不定有五个?人呢”
虞梓桐咬牙切齿,“宁游之”
眼见争端一触即发,姜离连忙再劝,好容易将虞梓桐安抚下来,她一边看着宁珏,一边走?到了裴晏身边,二?人对视,表情皆是古怪,非要说的话,裴晏一人分饰二?角,这屋子里可不是有五个?人?
姜离想了想,还?是没打算将内情告知?虞梓桐,若得知?牵挂了数年的人,早在八年前就已经过世了,那她得多梦碎?
但昨夜救了虞梓桐的人又是谁呢?
姜离思及此,莫名看了一眼笑嘻嘻的宁珏。
这疑问?虽未解,但姜离此来是为了正事,她将这两日所得医方道出,又道:“可还?有别?的证供和仙丹?我还?要再仔细看看。”
裴晏终于问?道:“你可是看出了什么?”
姜离略一犹豫,“有了些猜测,但论证还?是不够,我不敢肯定。”
裴晏便道:“拱卫司或许有,我让人去问?”
裴晏说完,当真遣了人去拱卫司,又对她道:“你来看,按我们前日的推测,我已经让玄灵道长去宫城四周看了一圈”
姜离近前去,很快惊讶道:“这是按东宫的位置来排布的?”
长安舆图之上,以东宫为中?心,以一红线画了个?大圈儿,大圈之内,又有正南正西正北正东数个?小点被圈了出来,皆代表着一片民坊。
裴晏道:“若我们猜测的不错,那这东宫四周,应该也有四处祭祀,并且就在七年之前,只是如今一处都未确定,只能在这几个?方向?上摸排”
“这便是真的大海捞针了。”姜离道。
十四年前的祭祀好歹有虞梓桐新?宅中?的骸骨为准,但七年前的祭祀,只怀疑东宫为中?心地,东西南北四方上却无参照,这样找,不知?何年何月才有线索。
一旁宁珏沉声道:“我实在不信会如此疯狂,怎么敢拿皇太孙去活祭呢?如今查下来,凶手要么是肃王,要么是太子,那便是说,真有邪道谋害皇太孙,也只能是他二?者其一,难道同龄邪道之人,真是太子吗?”
事到如今,宁珏对太子已无分毫维护,裴晏看着姜离道:“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我们正在调查太子隐藏在各处的私产,若刚好与?祭祀的布阵方位相合,便仔细去探查一番,至于淮安郡王这边,目前我们已经将所有疑似宅邸摸排了一遍,但几乎都没有线索,包括恒亲王和庆阳殿下那几处宅子,也都去问?过一遍,一切如常。”
没有人知?道邪道到底什么时候作乱,见线索极少,姜离心底不免煎熬,正看着长安舆图苦思之时,外头九思忽然疾步而入,“公子,展扬派了人来,说有事要见公子和姑娘。”
姜离看向?裴晏,问?道:“展扬?他怎会派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