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月栖烟
青生点头,“我们的?镇子全被大?水淹了,好些田地?也被冲了,就算不逃难,留在?老?家也难寻生计……”
姜离眼底浮起两分怜惜,“梁州到?长安也有千里之遥,难为你了,你在?长安没?有落脚之处,我倒是可以帮你一二,你可愿去济病坊?”
青生迷茫地?看着他,姜离道:“你年纪太小,又是良籍,给你寻个生计也少不了吃苦头,若遇上?坏人,免不了被哄去为奴为仆,不若先在?济病坊落脚,那里吃穿足够,还能读书习字,等你年岁再大?些,再考虑如何讨生活,若遇到?心善人家将你收养是再好不过。”
青生听得意动,“那、那我愿意。”
姜离莞尔,“好,晚些时候便送你去济病坊。”
“杨氏”
忽然,裴晏盯着手中公文开了口。
姜离上?前,“怎么?”
裴晏道:“案发之后,我们便已统总过秦府各房之人,当时查到?秦夫人身?边有一房陪房便姓杨,这房人是袁家的?家生子,虽然跟着袁夫人到?了秦家,可身?契还在?袁氏,因此袁夫人过世之后,他们便都回了宜州。”
姜离眉尖轻蹙,“姓杨之人常见?,这或许只是个巧合。”
裴晏颔首,“先等冯骥回来。”
姜离这时又问青生,“你们北上?逃难之时,宜州当地?可有官府赈灾?”
青生道:“有是有的?,可官府力弱,大?半百姓还是只能自救,死的?人多了也易出疫病,我们一路上?多有防备,但父亲母亲还是……”
姜离听得心沉,宁珏在?旁叹气,“这些年,也就江南江东一带安生些,当年那位沈大?人上?任之后就是从江南开始治水,若他当年没?有卷入洛河案,如今不知少多少水患,这些年冬日还好,每每开春至入夏,便又是一年遭灾时。”
说至此,宁珏道:“师兄,秦图南的?案子,的?确和沈涉川无关吧?”
裴晏道:“没?有关于?他的?任何证据。”
宁珏有些失望,“这么说来,难道他没?有回来?他不是真的?打算永远销声匿迹了吧?这都多少年了,眼下秦图南也死了,他便是想报仇也没?仇人可寻了,当年经手案子的?人多,可不是每个人都对他父亲不利的?。”
裴晏未有反应,姜离却听得心底打鼓,“世子想让沈涉川回来?是为了与他一战?”
宁珏兴致高?昂道:“当然,如今大?部分御林军被撤回,但拱卫司和金吾卫都还在?搜捕,我真希望是他回来,就为了这个,我这几日当值都更尽心了,可也奇怪,那日秦府分明像是有武林高?手入府的?踪迹,可后来凶手好像泥牛入海,彻底消失无踪了。”
姜离听得无奈,“沈涉川比世子年长八九岁,世子若遇上?他,有几分把?握?”
宁珏大?喇喇道:“把?握自然是不大?,但好歹打过一场才能心服口服不是?何况除了我,还有姚指挥使呢,姚指挥使深得他父亲真传,再加上?父仇之恨,拼死也不会让沈涉川好过,再不济,还有师兄呢!”
他崇拜地?看着裴晏,“沈涉川虽比师兄也年长几岁,可这些年师兄也未懈怠,他二人师出同门,又是旧识,莫说师兄自己,便是我也想看看他们二人交手是何光景,我对自己有自知之明,可师兄和沈涉川对上?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师兄,你说对吧?”
他兴冲冲问裴晏,姜离一阵胆颤儿,忙也看裴晏,裴晏却头也不抬道:“不是人人都似你这般好战,你如今在?陛下跟前当值,最好安分些。”
宁珏嘿嘿一笑,对姜离道:“看,师兄可不憷沈涉川,江湖中人谁没有胜负之心?此番只要沈涉川露面,我们绝不会再让他逃脱!”
姜离干干地?敷衍一声,又见?裴晏无动于?衷地?看着公文,心底一时滋味陈杂,裴晏和小师父虽是旧识,可那是多年前的?事了,如今二人立场对立,若真让裴晏撞见?小师父,他定不会讲半点情面,而?宁珏并未说错,过了这么多年,谁知他二人武功孰强孰弱?
姜离心底隐隐担忧,直等到?午时过半,冯骥匆匆而?归。
“大?人,查到?了,真有人见?过此人!”
众人齐齐看向他,冯骥道:“我们带着画像去了秦府,秦府那边没?有人见?过他,但我们从秦府周围摸排过去,查到?了秦家不远处的?一家玉器行,那玉器行的?伙计记得他,说腊月二十六,此人在?玉行之外徘徊许久,因穿着破烂,当时伙计想把?他赶走,可没?想到?他是个会说话的?,一阵机灵讨好,倒和伙计搭上?了话,他向伙计打听死的?人是谁,又打听府上?几位公子各有何习惯,看那意思?,似乎是想找上?哪位公子。”
“后来他连着几日在?玉行外蹲守,但秦大?人在?治丧,三位公子连着几日都没?出来,他也没?寻到?机会,到?了二十八这日,玉行之人一早关门回家过年,便也无人知道他那日还有没?有再去……”
裴晏道:“那他要找的?亲戚,就是秦家无疑了。”
冯骥疑惑道:“但我们去问了秦府门房上?的?人,没?有人见?过他。”
裴晏继续翻着公文道:“要找上?秦府,不一定要去门房上?问,秦图南死后,秦府众人的?行踪都有记录,若未记错,秦耘三人都在?后来出府过,他如果要找的?是三人之中的?一人,大?可等人出来之后再上?去拜见?……”
冯骥不解,“可他不是投奔亲戚吗?为何不大?大?方方的?上?门?”
裴晏声一沉,“只怕不是投奔亲戚。”
姜离也 看向青生,“他与你说投奔亲戚之时,说会有一笔丰厚银钱?”
青生点头,“不错,说了几次会有银钱呢。”
姜离与裴晏对视一眼,裴晏道:“刻意强调银钱,只怕是有法子讨要银钱,腊月二十八,秦耘离开过秦府,秦家在?长安有生意,秦耘要亲自去绸缎铺子上?配开年后的?货品,腊月二十九,秦柯和秦桢也出过府门,秦柯是送相国寺做法事的?师父,又去三清观请道长们做道场,秦桢则是为了拜访金吾卫左将军陈起淮,他们几个身?边之人可问了?”
冯骥应是,“他们身?边的?小厮都问了,都说没?见?过此人。”
裴晏沉声道:“这不可能,定是有人在?撒谎,我亲自去一趟秦府。”
裴晏要去秦家,姜离看了一眼面颊通红的?青生,便道:“那我先把?青生送去济病坊。”
裴晏颔首,“有劳姑娘。”
二人于?顺义门外兵分两路,姜离把?青生带上?了自己的?马车,“你莫害怕,如今找到?了你兄长的?踪迹,找到?人便是早晚的?事。”
青生怯怯道:“他会有事吗?”
姜离不知如何作答,“等官府的?消息便好,稍后我先派人送你出城,济病坊内像你这样的?小孩子颇多,你在?那里也能找到?同龄的?玩伴,今夜我还有事,等过几日我出城看你,你放心,只消说是我送你过去的?,那里的?人绝不会为难你。”
青生懵懂地?点头,又感激道谢。
姜离径直回了薛府,进门后先派吉祥去四房给他找来两身?薛灏的?衣裳鞋袜替换,又在?门房点了两个小厮,吩咐他们乘马车送青生出城。
待送走了人,时辰已经不早,想到?和虞梓桐二人之约,姜离歇息片刻,又马不停蹄赶往西市,西市的?庙会正是在?西明寺以南。
此刻天色将晚,西明寺之外人头攒动,一片灯火摇曳之间,虞梓桐和付云慈已经披着斗篷在?道旁等候。
“阿泠,这里”
离得老?远虞梓桐便朝她招手,姜离从人群中挤进去,“我来晚了!”
付云慈兴冲冲道:“不晚不晚!等入了夜热闹才正开始呢!”
付云珩也站在?二人身?后,这时拱手道:“薛姑娘,我今日来为你们保驾护航!”
年节之间,长安城热闹之地?颇多,尤以西明寺的?庙会为最,高?耸的?灯架幻如琼楼,自西明寺外的?长街一路排至西市,一眼望去无穷无尽,似连接着天上?星汉,灯楼之下,摊贩酒家鳞次栉比,杂耍伎人各显神通,叫卖声与叫好声不绝于?耳,时而?又有焰火升空,姜离跟着付云慈三人走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中,至此才有了两分过年意味。
虞梓桐边走边道:“今日哥哥本来也要来的?,但父亲说书院春试将近,又把?他赶回书院了,阿泠,你弟弟可回书院了?”
姜离笑道:“他并未回来过年。”
付云慈微讶道:“你弟弟才名极盛,却还这般用功?不得了不得了,咱们得提前恭喜薛公子了,桐儿那日去你们府上?见?你,你却不在?,说是去秦府看病了?”
说起秦府,虞梓桐有满腹疑问要问:“这几日城中消停了不少,他们有没?有找到?沈涉川的?行踪?”
姜离知她心事,点头道:“没?有。”
虞梓桐叹了口气,怅然道:“我真是既希望是他,又希望不是他……”
付云慈无奈,“都这么多年了。”
虞梓桐轻哼,“除非有人告诉我他已经死了,否则我这念头是难消的?,当然……我自也不希望他死了,你们不会明白的?。”
付云慈劝不动,又问姜离,“那秦府的?案子有眉目了吗?若没?有沈涉川的?踪迹,那想来不是他杀人?那秦府的?二公子不是也为人所害吗?”
“如今还不确定是否为同一凶手,大?理寺还在?查。”
付云珩闻言道:“鹤臣哥哥都没?有好好过年,全扑在?这案子上?了,再加上?陛下已经准了核查旧案,他们整个衙门忙的?脚不沾地?。”
虞梓桐没?好气看他,“哥哥哥哥,你与他有何渊源?倒是叫的?亲热。”
付云珩一本正经道:“我也曾拜在?荀山先生门下进学,他还教过我习文,亦师亦兄,怎么不能叫?再说我们两府曾祖那一辈本来就有过姻亲。”
“都快百年前的?事了,也好意思?拿来说!”虞梓桐轻哼道:“别?以为我不知,你们这些年轻小辈,都拿他做什?么世家典范,什?么公子无双,上?赶着为其?拥趸,但你们一个个哪里见?过真正的?公子无双……”
付云珩眉梢挑起,“哦,反正谁也比不上?沈涉川在?虞家姐姐心中地?位嘛,但沈涉川恶名昭著,你对他的?心意不能宣于?人前又有什?么意思??”
付云珩和虞梓桐相熟,便也开起她的?玩笑,虞梓桐一听,眉头倒竖,“好啊,付云珩你胆子大?了……”
付云珩见?势不对抬步便跑,虞梓桐忙挤着人群追了上?去,姜离在?旁听得唏嘘,心底又有些安慰,沈涉川之名可谓人人喊打,有人恨极他,但幸而?还有人念他的?好。
他二人跑走,付云慈便挽着姜离臂弯道:“桐儿性子烈,爱恨分明,若沈涉川还做沈家公子倒也罢了,可他出事的?早,这心结便留在?了桐儿心底难以释怀,虞伯父为此很是发愁,眼见?过了双十之龄,她是半点婚嫁之心也无,偏生她姑姑府上?也出了事,没?有长辈女眷为她操持,虞伯父也只好由着她了。”
姜离也觉无奈,“若见?一面沈涉川,可会解了她心结?”
付云慈沉吟一瞬,“你别?说,或许真有可能,但又有什?么机会再见?呢?此番沈涉川并未回来,她总不能找去那传闻中的?沧浪阁”
姜离若有所思?,付云慈又解释道:“因为些旧事,她对裴大?人不甚喜欢,不过她也只在?自己人面前不加掩饰,你听过就算了,莫要介怀。”
姜离笑意微滞,“自然,裴大?人的?性情本也不讨喜。”
付云慈摇头道:“这可说错了,你不知多少长安世家想把?女儿嫁给他呢,只是他不知怎么,全无婚娶之心,这么多年,也只见?他与我那位故友亲近些,但可惜,后来二人也因些不愉快断了交情,我那位故友也颇恼恨他。”
姜离艰难吞咽一下,含糊其?辞道:“裴大?人看起来……能算亲近?”
付云慈悠悠道:“他看着的?确不沾风月,但如此,便更显得他当年在?书院待我那位故友颇为不同,我也说不好那份亲近如何形容,总之不同于?旁人就是了。”
姜离听得头皮发麻,“若在?书院,裴少卿不像是坏规矩之人……”
付云慈失笑,“你放心,是清清白白的?亲近,但后来,哎,也不知他还记不记得当年之事。”
话音落下,付云慈隔着人群看到?了虞梓桐和付云珩的?身?影,她连忙抓着姜离往前挤去,姜离亦步亦趋跟着,因心神不属,一路上?跟的?跌跌撞撞。
等到?了二人跟前,虞梓桐指着不远处临时围起来的?演台道:“快看快看!好机灵的?猴儿!”
姜离顺着她指的?方向定睛一看,便见?几个江湖手艺人正在?杂耍,此刻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表演猴戏,他手中拿着个鞭子,一只毛发油亮的?猕猴正骑在?一只山羊背上?,随着老?者口中有节律的?指令,那猕猴竟似人骑马一般哼哼着催赶山羊。
姜离瞳底微亮,也觉颇有意思?。
猕猴似模似样的?骑着山羊在?场中走了一圈,这时老?者又一声口哨,猕猴纵身?跃下山羊背脊,朝场中一个盖了盖子的?朱漆宝箱走去。
那猕猴齐膝高?矮,先立身?绕着宝箱乱转一圈,又极通人性地?拉开宝箱盖子,攀上?宝箱边缘之后,从里头扯出了一身?灰蓝道袍,只见?猕猴一顿拉扯腾挪,竟然将那道袍穿在?了自己身?上?,如此还不算,猕猴又从箱中翻出一顶道冠,自己戴在?自己猴头上?不说,还将两侧的?系带绑了起来
场外爆发出阵阵喝彩,付云珩连扔下碎银,而?这时,似道童一般的?猕猴又从箱子之中翻出个拂尘来,只见?他抓着拂尘打了个圈,搭在?另一只手上?,又对着围看众人竖手一礼!
围看的?人群喝彩声更大?,这时,又见?老?者拿着一根长杆走了过来,那猕猴见?到?长杆,抓着拂尘纵身?跃上?,又一溜烟儿爬到?了最顶端……
人群中叫好声震耳,付云慈和虞梓桐都拿出碎银来赏,二人扔出碎银,却见?姜离呆立不动,付云慈只以为她身?上?并无碎银,正掏了自己的?给她,却见?她面上?一片凝重?,哪里有半分雀跃喝彩之意?
付云慈担心起来,“阿泠,怎么了?”
姜离一脸震惊地?回神,连呼吸都急促起来,“明白了,我明白了……”
几人不知她明白了什?么,姜离却豁然转身?往外挤,“我有急事先走一步,改日再与你们细说”
她脚步迅捷,片刻便不见?了人影,付云慈几人面面相觑一眼,皆不知发生了何事,这边厢,姜离出了西明寺外的?长街直奔马车而?去,上?车便吩咐道:“快,去秦府!”
长恭马鞭急落,因距离不远,两炷香的?功夫便到?了秦府之外。
下了马车,姜离正碰上?裴晏带着人自秦府出来,见?她急急而?来,裴晏也意外非常,“你怎么来了?”
姜离急声问:“秦耘呢?”
裴晏闻言面色微肃,“秦耘和秦柯今天午后便出了城,府内人不确定去向,刚刚得了消息,说他们去了城外一处庄子……”
姜离愕然不已,但转念之间,她色变道:“不好,秦柯可能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