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月栖烟
一盏茶刚要饮完,外头有了动静。
姜离“蹭”的起身,裴晏悠悠道:“是他?们来了。”
话音刚落,几道脚步声纷杂而来,下一刻厢房门被推开,十安和九思带着怀夕走了进来,怀夕本一脸惶恐,却未想到一进门便见?姜离在此。
她看看姜离,再?看看裴晏,结巴道:“裴、裴大人,其?实……其?实是我一时兴起想效仿那些武林前辈们探大内玩,都是我的错……”
说着话,怀夕扑通一声跪倒:“我知错了姑娘,姑娘您饶了我吧,我以后一定规规矩矩的!”
怀夕边说边使劲眨眼,似想挤出?两滴眼泪,可?她演技不佳,实在挤不出?来。
怀夕要把姜离摘出?去,姜离听?得面上挂不住,轻咳一声道:“行了行了,你知错就好?,快谢了裴少卿咱们该回去了。”
怀夕忙朝裴晏道谢,九思一脸茫然地左看看右看看,比怀夕还惊讶,“薛姑娘,公子,这是哪一出?儿?公子您让小人去找姚指挥使的时候,没说他?们要抓的人是怀夕啊,您是什么时候知道怀夕这么大胆的?”
第092章 失约
“姑娘, 是您去找裴大?人求援了?”
回到盈月楼,憋了一路的怀夕忙不迭发?问,姜离点燃一盏幽灯,有些心浮气躁地扯下面?巾, “他知道我?的身份了, 也不知怎么猜到我?要入禁中找你, 将?我?拦了住。”
怀夕震惊不已,“什么?!裴大?人知道您是……”
姜离先问她,“拱卫司是怎么回事?是早有埋伏?”
怀夕忙点头, 又愤愤道:“奴婢虽未搜查完,但奴婢肯定拱卫司根本没有找到那什么徒弟,就是个请君入瓮的局,奴婢刚到拱卫司, 西院还没有摸完就发?现不对了,幸而奴婢先从外围探,这才?发?现的早, 不然还真?难脱身……”
怀夕边说边褪下夜行衣, 又掏出带着的图纸, “当时奴婢就在这里?, 这里?是他们的班房, 那班房无人, 可奴婢却看到他们好些人的便?服未曾带走,奴婢想着, 拱卫司已经抓到了那韩煦清的徒弟,这些便?服怎么可能?还在呢?当时便?猜到不妙, 正要离开之时,拱卫司埋伏的武卫出现了, 姚璋也在,奴婢片刻不敢大?意直往将?作监去。”
怀夕点了点将?作监的位置,“奴婢本来直奔那座玉楼,想立刻出宫,可没想到姚璋忽然发?了个信号,这一下可就遭了,那将?作监的人被?惊动,里?里?外外的禁军也被?惊动,一下几百人朝奴婢这个方向围了过来。”
“幸好奴婢功夫不弱,将?作监楼台馆阁也繁杂,奴婢多从无雪处走,让他们费了不少功夫,可即便?如?此,后来围过来的人足有千余,奴婢哪里?见过那么大?的阵仗,一时也失了章法,就在奴婢终于开始发?慌时,裴大?人身边那个叫十安的出现了,说来也怪,那个九思奴婢看得出是个练家子?,但这个十安的功夫奴婢却看不出高低,他比奴婢更懂禁中地形,趁乱把奴婢带到了大?理寺内藏着。”
怀夕一口气说完,抓着案几上?的凉茶喝一口,眼睛亮晶晶道:“后来外头动静越来越大?,连大?理寺也被?搜了一圈,但奴婢藏在裴大?人值房后的耳房内,那些人也不敢太过放肆,奴婢就这么有惊无险躲过了一劫,又过了一个时辰,禁军往东面?搜了,十安和九思便?将?奴婢送了出来,奴婢还在想呢,奴婢这么久没回来您必定急坏了,也怕您来接应,但实在没想到您和裴大?人在一起?,您说他今日知道您是谁了,那他如?今是何意?”
姜离换上?件月白绫裙,“他不是今日才?知道的。”
怀夕愣住,“不是今日知道,那他……他是有意帮您?”
怀夕诧异地看着姜离,“您不是说和他并无深交吗?他是如?何认出姑娘的?也就是说,姑娘不必担心裴大?人暴露您的身份?”
怀夕劲头未过,语速疾快,眼见时辰不早,姜离先往浴房走去,“我?也不知如?何认出的,暴露身份是不必担心。”
怀夕跟在旁伺候,又呼出口气道:“那太好了,今日多亏裴大?人,奴婢也是小瞧禁中守卫了,人多起?来确实不好对付”
虽说是劫后余生,可那么多禁军武卫也未将?自己拿住,怀夕后怕之余,更多的还有兴奋,然而姜离的神色似乎轻松不起?来。
怀夕便?试探道:“怎么了姑娘?奴婢瞧着裴大?人是很愿意帮咱们的,既然知道了您的身份,那想必能?猜到您回来是为了什么,之后若遇到什么难处,说不定他还能?助咱们一臂之力呢,且他一早知道您的身份却未揭破,今夜又帮了这样的大?忙,不像您说的交情浅淡的样子?……”
姜离只兀自梳洗,待从浴房出来,见怀夕还巴巴望着自己,她只好坐在床沿上?道:“他是为了我?兄长。”
怀夕一惊,“魏公子??”
事已至此,姜离也懒得讳莫如?深,“当年我?兄长意外断腿,事发?之时虽与他无关,但,多少有他失信之故。”
怀夕不甚明白,“失信?”
姜离颔首,“凌霄剑宗有一门古拙功法,可通六识、慧心智,当年在白鹭山书院,他有心助兄长治病,他教兄长习武,我?为兄长理药,一年功夫,兄长的病当真?好转了许多,那年岁末,兄长执意参加来年春试,他当时也是赞同的,且道他那次回师门必定在正月下旬赶回,只要有他在,兄长于春试比武定极是周全。”
顿了顿,她语声微凉,“那年春试提早了两日,这本也没什么,可我?们都没想到,兄长已比到第三轮他都未回来,第三轮比试前日我?极担心,可兄长已胜两场,正雄心勃勃,我?想着他半年都未发?病,应不会出事,且裴晏离开之前说过,按兄长彼时的武功比到第四轮都绰绰有余,毕竟去书院的多为官宦世家子?,没几个武力高强的,那时我?甚至想,或许第二?日比武时,裴晏已经回来了,但直到翌日比武开始,他也不见踪影。”
“当时我?在文试,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比武开始没多久兄长便狂性大发?,好似走火入魔一般,不仅伤了两位同窗,自己也跌下山崖断了腿。”
怀夕倒吸一口凉气,她早就知道广安伯公子双腿残疾,却没想到这个残疾是这样来的,“那后来呢?裴大?人是何时回来的?”
姜离惨惨勾唇,“兄长出事七日之后,他方才?归来,那时我和兄长都回了伯府,兄长因伤势太重?失血过多,尚在昏迷之中。”
怀夕心惊道:“那他为何晚归这样久?可是路上遇到了难处?”
姜离冷冷望向漆黑的寒夜,“他比约好的时间晚了半个多月,但凡他遇到难处,或提前送个消息回来,这事……便?无论如?何怪不到他身上?,但他既没有提前送来消息,回长安之后也没有费明白解释……知道兄长出事,他刚回来便?立刻登门了,可问起?因何晚归,他却不曾道明原由。”
说至此,姜离眼底浮起?愧疚,“兄长习武,是我?和他一起?瞒住了师父和义父,因此兄长最终那般惨烈,大?错在我?,至于裴晏,他或许有他的苦衷,也是我?不该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没回来,我?应该死死拦住兄长……而从那以后,我?们与他便?是桥归桥路归路,不必再有什么牵扯了。”
怀夕本对裴晏颇为感?激,听至此不禁为姜离叫屈,“天啊,那当时魏伯爷和魏夫人岂不是都怪在了姑娘身上??裴大?人再如?何也该有个明明白白的解释才?对啊!”
姜离摇头,“师父和义父的确该怪我?,患病的是我?兄长,兄长对裴晏而言不过是个外人,是我?枉顾了师父的叮嘱……”
怀夕瘪嘴道:“但那也是因为您信任裴大?人,难怪您对裴大?人多有忌讳似的,他一开始是好心,可后来无凭无由辜负了您的信任,您怪他是应该的。”
姜离心口漫起?一股子?苦涩,“兄长之事已过了六年,当初……我?的确怪过他,但后来魏氏出了那么大?的乱子?,要怪,首当其冲该赎罪之人也应该是我?,他如?今知晓我?身份,只要没有妨碍我?所谋,便?随他去吧。”
怀夕禁不住心疼姜离,“这可真?是,一桩桩一件件都赶上?巧合了,当年的事姑娘也是不知情,姑娘死里?逃生也何其无辜?您别太自责了,如?今您回长安来,可是冒着性命攸关的风险……”
姜离叹了口气,握住怀夕的手道:“罢了,今夜动静不小,拱卫司不会放弃追查,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幸而你没有受伤。”
“您放心,他们根本没和奴婢打过照面?,只怕现在还在禁中搜呢。”见她面?色还是有些发?白,怀夕又道:“姑娘怎么样?今夜太冷了,奴婢去拿药吧。”
姜离没有阻止,待用了药方道时辰已晚,令她也去歇下。
怀夕应是,替她放下床帐方才?离去。
冒雪夜行受了寒,姜离躺下后只觉手脚发?凉,好半晌才?入了梦乡。
梦里?是景德三十三年二?月中,距离她十四岁生辰才?过了一月之久。
魏旸两日没有醒来,虞清苓哭了两日,她便?也跪了两日,魏旸再痴再傻,至少手脚俱全,用药再苦再难以下咽,也没有受过痛,可他跌下青云崖,双腿摔至见骨,挺拔俊逸的少年郎,就算活下来也再站不起?来了。
虞梓桐站在她跟前,通红的眸子?满是愤恨,“你以为姑姑教了你医术,你以为旁人夸你几句天赋异禀,你便?能?擅做主?张了?!”
“你怎么敢的?怎么敢瞒姑姑这样久!怎么敢不把姑姑的交代当回事?!”
“我?就说这大?半年你和表兄时常不见踪影,却原来是让他习武去了,裴世子?那样谨慎守礼的性子?,你到底做了什么才?让他答应教表兄武艺?!”
姜离跪在廊下,面?色发?青,双眸黑洞洞的,仿佛自己的魂儿也留在了青云崖下。
见她不语虞梓桐更生气,猛地推她一把,“你知道表兄是姑姑的命根子?,你如?今害死他了,害死他便?是要了姑姑的命!姑姑和姑父待你这样好,你就这样报答她吗?表兄有病在身,你怎么就由着他胡闹?他待你像亲妹妹一样,你怎么能?这样恩将?仇报!”
虞梓桐一句比一句骂得狠,到后来,她自己也嚎啕大?哭,“倘若表兄醒不过来,你不如?去给他偿命,就当姑姑白养你一场……”
姜离垂着头,“是,我?为兄长偿命。”
虞梓桐听得此言,哭得更大?声,“你为什么啊,为什么能?瞒我?们这么久,为什么不拦着表兄去春试,你怎么能?信他的病真?有好转?他怎么可能?真?的能?与人比武呢?表兄已经很惨了,以后可怎么过活,他这辈子?可怎么办……”
这年虞梓桐兄妹跟着父亲虞槐安去明洲探望外祖父一家,年后并不在书院,而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刚回长安便?得知了魏旸出事的消息,在清楚了出事的缘故后,没有人能?轻易原谅姜离,虞清苓和魏阶虽一句未责骂,可他们夫妻膝下唯一的孩子?本就是个自幼患病的可怜人儿,如?今又这样成了残废,内心怎可能?不痛不气?
整整两日,虞清苓看也不看她一眼,通身一副哀莫大?于心死之状,那时的姜离心想,若魏旸活不过来,她就真?的给魏旸偿命。
伯府上?下生生熬着时日,虞清苓和魏阶也日日不离魏旸床前,像过了一年半载那样久的一个傍晚,裴晏在明媚的春日晚霞中踏进了广安伯府。
那时的她已不跪了,但魏旸一日不醒,她也三魂去了七魄,她站在魏旸窗外,宛若行尸走肉,也不知裴晏说了什么,虞梓桐看她的眼神和善了些,但终究还是怪她。
裴晏回了一趟师门,人也消瘦许多,见他袍摆云靴上?满是尘泥,姜离侥幸的想,若他真?遇上?极大?的难处,自己便?不再怨他,毕竟他这一年是真?心想为兄长好。
她与他站在春花烂漫的攒尖亭内,嘶声问:“敢问世子?为何失约?”
她眼神空洞,神容哀颓狼狈,裴晏望着她,只有满腔歉疚,“我?返程途中遇见了一件难以抽身之事,耽误了脚程,对不起?姜离,我?回来晚了,对不起?……”
她倒是没见过高高在上?的裴家世子?这样低声下气说话,但她执着地问:“敢问世子?,是什么样难以抽身之事?”
裴晏眉目沉痛,但终究只是道:“对不起?,此事不能?相告。”
她听来便?也死了心,事已至此,追问再多也无用,她点了头,请人送走裴晏,日日等在魏旸房外,时时祈求神佛保佑,后来,魏旸终于醒了过来,那时的她喜极而泣,只以为今生最大?的苦难也就如?此了……
第093章 执念
大清早姜离正用早膳, 吉祥从外快步跑了进来,“大小姐,禁中出事了!”
怀夕喝粥的手一顿,口中含糊不清道:“禁、禁中?”
姜离看她一眼, 平声静气道:“出了何事?”
吉祥惊色未消, “说昨夜有人闯宫, 意欲行?刺陛下,老爷一大早听到消息,急急忙忙入宫去了, 眼下还不知什么情况呢,不过刺客肯定没抓到,因?今日城内又开?始戒严了,这一早上, 咱们府门之前过了两拨金吾卫武卫了。”
怀夕已定下神来,大睁着眸子道:“什么样的人敢闯宫啊!而且,禁中不是有数千禁军吗?怎么会连一个?刺客都抓不到呢?”
她眉梢高高扬起, 多有得意, 吉祥不明?所以?, 也跟着道:“对啊, 这谁能想到呢, 禁中那么多人, 就真让人逃了,也不知是什么江湖高手, 好几年没出这样的事了,也不知有没有行?刺到哪位主子”
“那当?然不可?能!”
怀夕一口否定, 惹得吉祥与如意都古怪起来,“你怎么知道?”
怀夕暗道不妙, 瞥一眼满脸无奈的姜离,忙找补道:“你们想啊,若是有主子受伤,只怕就不是老爷天亮之后入宫,而是昨夜就要闹大了。”
吉祥点头,“不错不错,正是这个?理儿,哎幸好大小姐义诊完了,否则这日日不太平,奴婢还得担心,今年这个?年也不知怎么回事,这还没到上元呢。”
今日是正月十二,按理过了上元节才算过完年,可?秦氏的风波未定,禁中又出了岔子,大街上整日兵荒马乱的,自然闹得人心惶惶。
如意道:“说起义诊,今日一早便有泼皮找上门来呢,说听闻咱们大小姐是神医,免费给人看病,便来求医,是个?瘸腿的懒汉,染了伤寒咳得厉害,被门房撵走了,还在门前骂……骂咱们小姐沽名钓誉……”
怀夕眼瞪如铃,“治伤寒哪个?医馆不会治?这人是上门当?乞丐来了!”
如意叹道:“可?不是,所以?门房没敢往里报,但今次义诊之后,长安城再无人不知大小姐的名头,往后求医的只怕会越来越多。”
怀夕哼道:“那姑娘也有规矩的,那些?无赖也不敢来招惹薛氏吧?”
姜离这时用完早膳,又饮了口茶道:“义诊涨了声望,也容易招来麻烦,没什么可?气的,还是照规矩行?事便可?,薛氏一家之力到底不足,若真有那么多人需要看诊,只靠我?们也难成事。”
默了默,姜离还是吩咐道:“盯着些?前院,看看父亲何时回来。”
虽说怀夕并未被抓现?形,但如今事情闹大,姜离也不敢轻慢,吉祥应声而去,姜离看了眼天色,吩咐起翌日去济病坊的事来,“如今秦氏的案子初定,青生还在济病坊等消息,更何况年后还未去过,也该去瞧瞧了。”
怀夕道:“这孩子往后也只能待在济病坊了,幸好他遇到了姑娘,不然只能做乞丐了,奴婢和如意准备准备东西,看看再带些?什么。”
几人正说着,吉祥去而复返,“大小姐,虞姑娘和付姑娘来了!”
姜离蹭“地”起身,“快请”
话?音刚落,虞梓桐和付云慈相携进了盈月楼的院子,今日仍是天寒,二人披着厚重的斗篷面色急慌,直看的姜离心中称奇。
“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二人一边解斗篷一边看向吉祥二人,姜离便道:“你们先退下。”
吉祥二人退出屋子,屋门刚合上,虞梓桐忙不迭道:“阿泠,你听说了吗,沈公子真的回来了!!”
姜离一愣,怀夕也面色几变,姜离道:“先坐下说话?,你怎知道他回来了?”
虞梓桐气息不稳道:“之前说秦图南是他所杀,结果最后查明?是秦家人自己内讧,当?时我?是很失望的,可?就在昨天晚上他去闯禁中了!惊动?了几千禁军,闹得不得安宁,且你不会相信,那么多 人竟然连他一根头发丝儿都没碰着!”
姜离和怀夕又是一愣,随即哭笑不得,这下误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