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楮绪风
皇后?屈身?应下。
躺在窄榻里的舒贵人面容煞白,垂在面庞的青丝为她添上几?分怜弱的美?感,她费力地要扶宫人起?身?做礼,李怀修抬手,让她不必多礼,又问看诊的太医可到了?。
此行跟随太医三人,当值的两人去为染了?风寒的宁国候看诊,还未回来,皇后?已经命人快去通传,过这些时辰,应也差不多到了?。
那太医提着?药箱,跑得满头大汗,他进殿做礼后?,过去为舒贵人诊脉。
张太医先是拧眉,觉得这脉象颇有些奇怪,他换了? 只手,又看了?一会儿,才迟疑地起?身?,“禀皇上,贵人主子?受过惊吓,一时气虚无力,并无大碍,臣还诊出?了?喜脉之像,大底是时日尚浅,并不明显。”
喜脉?
闻言的嫔妃倏然捏紧了?帕子?,狠狠拧眉,舒贵人居然又有孕了??
舒贵人喜不自禁,她抚住小腹,面容终于?生出?红润的血色,她侧过脸,期许地望向窄榻边的男人,“皇上,嫔妾又有皇上的孩子?了?。”
不枉费她费尽心力讨好太后?,她垂下眸子?时,眼底却闪过一抹淡色,这个孩子?,她一定要保住。
如今后?宫已有三子?三女,李怀修对舒贵人这一胎淡然许多,他捻着?扳指平静地点了?点头,吩咐太医留下照顾。
皇后?抿唇,她不着?痕迹地扫见舒贵人敛藏的情绪,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她温声开口:“皇上,舒贵人有孕不宜留在东山围场,不如臣妾安排车辇,送回宫中?为舒贵人养胎。”
东山有朝臣禁军,一应用度比不上宫中?,皇后?此言并无道理。但舒贵人不想轻易离开,她见皇上要认同皇后?的提议,吓得花容失色地去扯住李怀修的衣袖,“皇上,臣妾想留在东山,臣妾受到惊吓,胎像不稳,此时也不宜离开。”
她才刚有身?孕,正应借着?这个机会争宠,让皇上多疼惜她,怎能在此时回宫。
张太医不得已,硬着?头皮道:“皇上,贵人主子?身?子?孱弱,胎像不稳,确实?不该受马车颠簸劳顿。”
闻言,皇后?似也察觉了?自己所言有所不妥,“是臣妾想的不周。”
“当下舒贵人是住不得春轩了?,枫林无人住着?,不如臣妾连夜吩咐宫人清扫,舒贵人也好缓缓情绪。”
李怀修脸色淡淡,并不关心这些住处之事,便都交由皇后?操办。
……
至夜,明裳回寝殿时辰已经很晚,月上中?天,她没想到舒贵人这般好运,又怀了?皇嗣。如今宫中?已有三个皇子?,倘若舒贵人再诞下皇子?,皇上膝下就有了?四子?。
明裳不由想到夺嫡之争,心底生出?不安。
虽说这些事她做不得主,那位也不会容忍自己的子?嗣手足相残,可她仍是忍不住去想,待明年春选秀,新人入宫,日后?这宫里的皇子?不知要有多少。那位是皇帝,理所应当召幸六宫,待新人越来越多,她与两个孩子?又该何去何从。
明裳靠坐在小窗月下,一时心乱如麻。又安慰自己如今的位分已没人敢耐她如何,又忍不住想故去的丽妃和当初的杨贵嫔。
而就在这时,耳边隐约听见了?一阵幽鸣箫声。
……
东山半坡,无人知晓,此处最为邻近后?妃寝殿。
翌日,李怀洲笑话柳大人深更半夜不睡觉居然跑去山里吹箫,柳絮白青隽的眉眼低垂一瞬,很快被他敛去了?,称是夜中?无眠,转话询问今日何时起?行东山。
李怀洲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今儿皇兄怕是不会与我等一处了?。”
他一大早去马场,相中?一匹漂亮的枣红色母马,谁料那马官禀他,那匹马皇上吩咐,不准任何人牵去。皇兄少年痴迷驯服悍马,怎会看上那匹温温顺顺的小母驹。
柳絮白猜想出?缘由,没有再问,形容温润,却有说不出?的落寞。
……
昨夜明裳睡得迟,白日醒时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她茫然地翻过身?子?,手心先是触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睁开眼,圆白的光映在男人背后?,勾勒出?的锋利眉眼犹如利剑出?鞘,渐渐鲜明,明裳稍有醒神,自然地依偎去李怀修怀里,软糯糯的,“皇上怎么在这儿?臣妾以为皇上不是去狩猎,就是去陪怀了?身?孕的舒贵人了?呢!”
这后?宫中?,只有这女子?,敢这样理直气壮地置喙他后?宫之事。
舒贵人有孕确实?也在李怀修意料之外,他手臂撑着?身?子?,抿唇,去捏她脸蛋,避之不谈舒贵人的身?孕,“朕带你来东山狩猎,可不是让你日日在寝殿里闷头大睡。”
“怎的每日都睡不醒的模样,这般精力不济。”
明裳娇娇软软地“哼”了?声,“皇上分明就是山林里的兽,打盹也睁着?眼睛。”
这是拐着?弯骂他呢!
李怀修略带薄茧的指腹去摩挲她的脖颈,直到那雪白的肌肤生出?淡淡的红晕,明裳觉得痒,不自在地多开,他似笑非笑,又去捻她,“还敢不敢骂朕是畜牲?”
明裳霎时困意全无,缩在男人怀中?动无可动,颤着?眼睫只能由着?欺负,委屈巴巴地连说不敢了?。李怀修“啧”一声,抽出?手掌,拍了?拍她腰臀,“起?来,朕今日教你骑马。”
宫人进殿伺候两位主子?起?身?,李怀修换上圆领龙纹长袍,出?殿时,全福海急匆匆过来通禀,“皇上,戚家三公子?和宁国侯世子?一早因争抢猎物打起?来了?,宁国候没敢惊动皇上,托着?风寒,命人把世子?绑回了?行宫,要来给皇上请罪。”
李怀修眉宇间有些不耐,他勾唇,凉凉轻笑一声,“他愿意请罪就去议政殿外跪着?,朕何时心情好了?,再给朕起?来。”
全福海明白皇上的意思,宁国候早年深得皇上器重?,可惜生了?个蠢钝的儿子?,不知招惹多少麻烦。
御前弹劾宁国候世子?的折子?是皇上念在宁国候忠心的份儿上才压下来,谁想,那世子?居然屡教不改,敢与齐王暗中?勾结,那宁国候也是可怜,至今被蒙在鼓里,为让儿子?得皇上重?用,一把鼻涕一把泪哭求到东山狩猎的机会,也是用心良苦,只是不知皇上会留这宁国候世子?的命到几?时。
第096章
行宫往北行一段路就是东山马场, 马场深处是东山半坡,树林阴翳,隐有几声鸟鸣。
明裳扶着宫人的手下了马车, 入眼是一片宽阔无边的草地, 外围木栏,相隔一里竖玄色旌旗, 猎猎迎于北风之中。
围场马倌早得圣令,牵了一匹马通身枣红鬃毛的小母驹到外迎驾。
这小母马瞳孔水亮清明,温温顺顺, 一看就颇为亲人,明裳眸子亮了一瞬,不见?来时路上的紧张。她先过去?试探地抚母马的脖颈,那小母马便亲近地蹭她手心,明裳眼眸软下来, 她眉眼愉悦地转过脸, “这是给臣妾的坐骑吗?”
李怀修接过宫人送来的软鞭, 缠于手掌,他走过去?,拍了拍马背, 尚且结实得用, 才?问道:“可还?喜欢?”
自是喜欢。
明裳眼眸弯弯,鹅黄色的领口露出她纤柔的脖颈,一颦一笑?,风情动人,她软声, “臣妾很?是喜欢。”
这匹马是李怀修早就看中给她学骑射用的,不白费他花的心的。李怀修大手一挥, 重赏了那马倌。
喜欢是喜欢,但真正去?学骑马,明裳才?发?现这样艰难吓人。她依着男人的话,却翻不上那马背,李怀修便直接扣住她的腰,送了上去?。
尚是在?宫外,明裳面颊微红,她朝伺候的宫人看去?,不知何时,那些人已经远远退到后面,没人敢抬眼去?看两位主子,她这才?自然许多。
她紧张地抓着缰绳,稍有颠簸,脊背就登时僵直,恨不得趴在?马背之上。学骑马于她而言,当真算不得轻松。
李怀修他训人一向严苛,见?她学了一会儿还?不敢坐直身子,不由显出厉色,但明裳性子软得厉害,本就紧张,坐在?马背被男人厉声训斥几回,起?初的新鲜感?消失殆尽,恨不得赶紧回行宫躺着。
她红着眼委屈地不要学了,李怀修头一回给人做马倌,又?见?这女子实在?没有天资,想要学好,怕是得一段日子。他拧了拧眉,她已经哭道口不择言,说?什么再也不要搭理他,李怀修才?意识自己方才?确实有些急于求成。
他便没再教下去?,扶着人抱她下来,明裳脚踩马蹬,落到地上,一阵虚浮后觉得踏实,开始翻脸不认人,瘪唇哼了声,小脸气鼓鼓的,当真不理男人,急步就要往围栏外走。
李怀修脸色一黑,当着这么多人给他甩脸子,像什么话。他把人拉回来,正要训斥几句,见?这人泪眼八叉,委屈地一眼都不想看他的模样,终是心头一软,“不学就不学了,朕带你跑马。”
他搂着明裳的腰身,轻拍了拍她的身子。
明裳埋在?男人怀里,哽咽控诉,“皇上方才?对臣妾那么凶!”
胸口软乎乎的,一声一声的娇音软语,嗔恼他方才?态度有多过分。
李怀修低沉地轻笑?一声,“好了,是朕态度不好。”
又?忍不住想,他下面的人谁敢骑个马就哭哭啼啼,早就被拖了出去?,这女子太娇气,打不得,说?不得,哭起?来反倒头疼的是他。
终于勉强哄得人不哭,李怀修唤马倌牵出他常骑的乌睢马,通体油亮的玄色鬃毛,高大健壮,枣红色小母马在?乌睢一旁,显得极为秀珍娇小。
他先抱着明裳上去?,接着自己踩住马蹬,一跃而上,一手握住缰绳,另一只?手掌则搂紧了身前的女子。
马背上的风景与?地上全然不同,尤其明裳现在?所骑,还?是一匹烈马。纵使李怀修护在?她身后,仍是让她觉得害怕,身子控制不住的僵硬紧绷,指尖下意识揪住乌睢的鬃毛。
李怀修瞥见?,握住那只?手,让她放松。
下一瞬,不等明裳放松下来,耳边男人声线低沉,一道令下,李怀修手振缰绳,纵马疾驰奔去?。
马背颠簸至极,明裳几乎整个身子都被身后的男人圈入怀中,渐渐明裳习惯了乌睢风驰的速度,惊惧散去?,情绪慢慢放松下来。
察觉到怀里人软下的身子,李怀修勾勾她的腰肢,抽出心神问她还?怕么。
明裳摇头,老老实实地依偎在?男人怀里,却也不敢乱动,好奇地问,“臣妾要学多久马术,才?能和皇上一样精湛?”
听?她问出这句,李怀修思?索方才?她坐在?小母马上动也不敢动的身子,轻“啧”一声,“朕五岁学马就能疾驰而行,你说?你要学多久?”
五岁?
明裳想想自己五岁时还?在?因为要和娘亲一起?睡而撒娇,她脸蛋涨红,“皇上好好教臣妾,臣妾会学好的。”
嘟囔着幽怨,“分明是皇上太凶了。”
李怀修瞥一眼明裳眼尾残余的殷红,没再跟她掰扯这事,免得人哭了,还?得他来哄。
没跑上多久,李怀修手扯缰绳,令乌睢缓行,这时,后随行的羽林卫疾驰追来,那人见?到圣驾立即翻身下马,跪地禀事,“南昭王有紧急之事求见?皇上!”
明裳诧异,这时求见?,料想是万分紧急。
她侧过脸,李怀修眸色微沉,至于要禀什么事,他已经猜出几分,他捻了捻扳指,道了句知道了,又?扯缰往回走,与?明裳说?:“朕送你回马场,想回行宫,外面有马车候着,想留在?马车就吩咐给你牵马的马倌。”
男人语气云淡风轻,不知为何,明裳却觉出几分不同寻常,她揪住龙袍的衣袖,“皇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李怀修惊讶这女子的敏锐,他如常捏了把明裳的脸蛋,如墨的眼目有帝王执掌乾坤的成算,他唇边带着笑?意,“不是什么大事。”
转开话头随意道:“备好晚膳,今夜朕去?绾阁用膳。”
明裳被男人看得不自在?,她耳尖儿脖颈都生了绯色,移开眼,羞羞地应了一声。
却不知在?她移开目光时,李怀修的眼色渐渐淡了下去?。
……
回到马场,李怀修带一队羽林卫纵马离开,明裳没有立刻回行宫,她虽害怕骑马,却是极为喜欢那匹小母驹,又?命马倌牵来,亲自过去?抚摸鬃毛,喂食草料。
那马倌知晓这位娘娘在?后宫颇为受宠,毕恭毕敬地伺候在?后面,不时说?几句讨喜的话。
“皇上吩咐奴才?,娘娘要是累了,可去?主帐歇息,奴才?已按照皇上的吩咐备好了娘娘爱吃的茶点果子。”
皇上居然准备的这样精细,明裳此时倒是不饿,不过方才?骑了会儿马,大底是肌肤太娇,臀下被马鞍硌得生疼,正要让他领去?歇息,忽然听?到一阵剧烈的嘶鸣,紧接着耳边是一道惊呼之声,她来不及去?看,眼前骤然闪出一道靛青的人影,男人的手掌托住她的腰身,天旋地转间,她惊愕地对上柳絮白的双眼,瞳孔骤然缩紧,只?见?那匹发?了疯的骏马马鼻嘶鸣,高高地扬起?双蹄,重重踹向柳絮白的后背。
她脸色吓得煞白,不及反应,就被他推去?了一旁的空地上。
马场情状混乱,马倌去?牵制那匹发?了疯的骏马,明裳手心擦到草地上的石子,破皮出血,她顾不上疼,心脏跳动得剧烈,正要起?身去?看柳絮白的伤势,忽然想到什么,没有再动,由跑来的宫人簇拥询问。
明裳低眸扶住月香,没向那边看去?一眼。
“本宫没事,方才?有位大人为救本宫怕是受了伤,立刻去?传太医过来。”
只?有月香知晓,娘娘说?话时,指尖在?轻轻发?抖,她担心地擦去?娘娘侧脸的脏污,没敢多问,立即扶着娘娘回主帐歇息。
……
李怀洲今日去?山中,误进一处密林,发?现树后的土坡底下绑了绊马索,要知道皇上亲临狩猎,山里是绝不可能会发?现这些东西。
他没敢耽搁,快马回来禀给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