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楮绪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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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驾回宫,又要到中秋,前朝要处理?的政务只多不少?,昨儿皇上回乾坤宫没歇上一会儿,就有大臣求见,入夜又要批阅御案堆积的奏折,忙到亥时?才吩咐安置。
一大清早,全福海都没清醒,又去伺候皇上更衣上朝,见了一日的朝臣,这会儿才有喘息的空档。
徐美人来得凑巧,全福海跑进去传了话,不一会儿传她进殿。
这是?徐美人初次到处政的乾坤宫,她回宫后,除却行宫伺候的宫人随行入宫,皇后又给?她宫中拨了几个洒扫的宫人。徐美人吩咐丹桂教导后,挑了个瞧着伶俐稳重的近身问话,自?然也得知了这宫中明面上的形势,皇上鲜少?准允后宫嫔妃去御前伺候,在宓贵嫔之前,后宫最得宠的是?杨才人,此后就一直是?宓贵嫔了,皇上甚至准允宓贵嫔留宿乾坤宫寝殿侍寝。
徐美人这番过来,也是?因为行宫她无?意中做的事,已经惹了这位不喜,罗常在侍了寝,倘若白答应再寻到机会见到皇上,她在宫中的地位更加岌岌可危,她分析利弊,不想坐以待毙下去。
进了内殿,徐美人敛下心思,屈膝福身,“末伏尚燥,嫔妾特意吩咐御膳房炖了梨子汤水,给?皇上送来。”
御案后,李怀修淡淡点了点头,“你有心了,起来吧。”
徐美人起了身,提着食盒,拾阶而上,站到御案旁侧。
御案上摆置的是?两卷论史?的集子,已翻去了大半,正是?文英一页,空白处用湖笔标记着心得,徐美人颇有诧异,从?食盒中端出梨子汤水,边随口道?:“皇上治国,也要看臣子传吗?”
李怀修微顿,捻了捻扳指,侧目看她,徐美人后觉失言,紧张地退身半步,垂首道:“嫔妾失言,皇上恕罪。”
“无妨。”李怀修手臂倚靠到椅背,知她自?幼通读史?书,一时?失言不过是?脱口而出,并非有意为之,随意道:“你既知道文英,觉得此人如何?”
徐美人心口砰跳,侍奉皇上月余,她虽伴驾时?日不多,然也摸出皇上待她的心思,后宫嫔妃众多,她不知宓贵嫔如何得的圣心,致使盛宠不衰,却有几许看清,要想入圣眼,定要与寻常的嫔妃不同。
皇上今日能召见她,大抵也正是?因皇上此时正在看这本传记史书,自?初次侍寝后,皇上接连召幸她,一是?因她家世?,二则,是?因对她饱读诗书的欣赏。
当下,她要做的,就是?在皇上眼中的徐美人,与后宫只会争风吃醋的嫔妃,都不相同。
徐美人缓下心神?,只道?:“嫔妾不敢妄言。”
李怀修拂手,“但?说无?妨。”
徐美人这才低垂下眉眼,柔柔启唇回话,“昔日金人围京城,勤王之兵四集,后世?有人或道?‘今日之祸,实文英有以启之。’或言‘国家一统之业,其合而遂裂者,文英之罪也。’”她顿了下,微微抬眸,“嫔妾却不以为然。”
李怀修黑眸看着她的眼,“为何?”
殿内煌煌,男人姿态闲散,注视着下首的女子。
徐美人不敢看那位的眼,攥紧了手心,依着当初祖父在书房时?的教导,嘴唇翕动,“文英公曾言‘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可见公卿傲骨,嫔妾以为,文英公逆史?流,致使一朝陨灭,确非能臣。文英公有二错,一错在逆流而行,二错在心怜苍生疾苦,而迫切求于变革,此行却不知世?事有可为有可不为,并非成大业之时?。祖父教导过嫔妾,太///祖建业之处,也是?由一腔孤勇,却是?顺应实事天命,揭竿而起,才有后世?之大魏,而今之太平,故而,嫔妾以为,文英公非能臣,而是?孤臣。嫔妾敬服,然也叹惋。”
言罢,徐美人停住声,又忙道?:“嫔妾失言,不该妄议太///祖,皇上恕罪。”
李怀修淡笑一声,“你说的不错。”
他垂下眼睑,随手翻过一页,淡淡道?:“留下伺候笔墨。”
徐美人微怔,这才彻底舒了口气,她眉眼抹上悦色,温顺地应声。
当夜,圣驾去了谨兰苑,徐美人侍寝。圣驾方从?行宫回銮,徐美人就得了侍寝的机会,可见不是?个简单的。
明裳得知这夜徐美人侍寝时?,正缠着打好的金丝络子,听闻今儿是?徐美人提着梨子汤水,亲自?送去的御前,不止得皇上准允送了进去,夜中又得了皇上召幸。徐美人在行宫受的圣宠不输于明裳,虽有几回让皇上下了脸面,但?徐美人还能复宠,想来也有不寻之处,不可小觑。
得了这信儿,月香最是?不满,她瘪着嘴,觑着主子的脸色,没敢出声议论,却是?狠扯了把手中的络子。
随主子入宫有一年,她早已看清,想要皇上专宠主子是?异想天开,主子能得皇上三分偏爱,已是?越过了后宫大半多的嫔妃。可她仍是?不快,换是?旁人也就罢了,偏生是?徐美人,当初杨才人就与主子不对付,嫉妒主子得宠,几番刁难,而今她总觉得,这徐美人有继杨贵嫔的势头。主子眼下还不能有孕,倘若再让徐美人赶在主子前头有了身孕,那该如何是?好!
这番作想,月香越发替主子委屈。
明裳没觉出什?么委屈,她虽得宠,可那位能召谁侍寝,哪是?她能左右,她亦是?从?没想过,让那位专情?于自?己,也从?不在乎。她既选择入宫,最要紧的是?得圣心,诞下皇嗣,光耀母家,以免去父亲因寒门所受的倾轧。
她至贵嫔位分后,母亲再来家书,言父亲在前朝已好走许多,家里府宅也从?十里巷搬去了铜月街,四方亲友都待家中甚好,只盼她小心珍重。明裳得此书信,就知自?己当初的选择无?错,更何况,她即便不入宫,也难以嫁去柳家,还不如做下这般选择。
不过这徐美人确实有些?本事,徐美人出身徐家,听闻徐美人的祖父是?有名大儒,她在家中时?,常听父亲提起徐老,徐美人受徐老教导,料想是?能与那位说上几句话。
后宫嫔妃,姿容各异,争宠的手段也层出不穷。明裳自?认为自?己容色合那位的心意,那位宠她,大抵还有她自?幼习舞,身段软于后宫嫔妃的缘故。当初徐答应在圣前唱曲儿,不也同样是?得宠了一段日子。明裳担心也没用,当下最要紧的是?调理?好自?己的身子,至于徐美人如何,后宫不缺替她操心的人。
徐美人侍寝后,六宫嫔妃这才真正注意到这个新进宫的嫔妃。众人不禁暗暗猜测,皇上临幸徐美人,可是?宓贵嫔已经失了圣宠,这后宫的宠妃,又换上了新人。
一时?间后宫风向倾倒,徐美人风头正盛,下面的宫人自?然极力捧着,内务府挑拣着好东西一股脑往谨兰苑送。
徐美人这般风光,不免有人想要攀扯巴结,苦于没有路子,不由问到徐答应身上,同为徐姓,与徐美人可有姻亲?徐答应僵着笑脸,摇头说无?,那人则面露可怜之色。同为徐姓,有人有家世?倚仗,而有人什?么都没有。徐答应面上若无?其事,心底却恨得牙痒痒。
今儿徐美人又遣宫人到御前送了两本集子孤本,不必想,今夜大抵又是?徐美人侍寝了。
全福海已经有了准备,不想今儿不知吹的什?么风,宓贵嫔竟也来了御前。
他躬身上去迎,明裳有意描了妆容,眼尾涂抹了嫣红的脂粉,眉眼弯弯,好不艳丽。
她今儿本是?没心思到御前,因忽然想起,皇上曾在行宫承诺过她,准允娘亲进宫。回宫也有小半月,仍不见御前的动静,她实在坐不住了,才刻意收拾了一番,到御前探探口风。
全福海恭敬地做礼,“奴才请宓贵嫔安。”
明裳弯唇道?:“全公公不必多礼,不知这时?公公可方便替我到御前通禀一声。”
宓贵嫔聪明,要见皇上一向都会挑时?辰,这时?候皇上正无?事或习字或读史?或作画,全福海哪有不方便的,更何况来的人还是?宓贵嫔。
他转身进殿通禀,不出所料,皇上直接准了人进来。
殿内,李怀修正在习字,他偏爱碑文,笔走龙蛇,力透纸背,字字如风。
那女子进来,他眼皮未掀,让人伺候研磨。
明裳有求于人,故而听话,放下食盒,当真研起磨来。
题字写完,李怀修察觉今儿这女子似乎过于温顺安静了些?,他侧过身,这才掀眼,去看一旁乖乖研磨的女子。
自?回宫后还是?第一回 见到这人,这女子容色生得好,即便不施粉黛,也十分好看。当下涂抹了脂粉,整张脸蛋粉得像春日的艳艳桃花,肌肤嫩得能掐出水来。
李怀修眯了眯眸子,抬手将?人带到怀中,女子猝不及防,伏到他胸口,偷偷瞄他,脸颊羞答答的,滚烫如血,还头一回见这女子这样,李怀修觉得新鲜,掐了把那嫩得很?豆腐似的脸蛋,轻挑地提了下唇线,“故意勾朕?”
这女子什?么样,他最是?清楚,满肚子的花花肠子,狡猾得像只小狐狸,又胆大包天。妆面画成这样,不是?故意讠秀他,还能是?因为什?么。
明裳抖着睫毛,纤细白皙的指尖揪着男人腰带,娇羞的模样,“回宫后,皇上一日也不来看嫔妾,嫔妾 都想皇上了!”
李怀修眉心跳了下,心绪竟因她这句话,生出一抹怪异的愉悦,他嘴边噙着笑,指腹捻着女子柔软的耳珠,“朕不去看你,你就不知道?自?己过来?”
“嫔妾哪敢。”明裳哼哼唧唧的,推了把男人胸怀,娇声软语,“皇上召幸徐美人,嫔妾哪敢坏了皇上的兴致。”
不知为何,这女子提起他临幸后宫别的嫔妃时?,李怀修竟莫名发虚,好似自?己理?亏了般,他勾了勾鼻骨,轻咳一声,似是?无?意道?:“徐美人的外祖劳苦功高?,即便年逾耄耋,告老退隐后仍旧为国事奔走,朕是?怜她外祖一片拳拳之忱。”
至于是?何事,李怀修并未与这女子说,念此他又不禁淡下脸色,倘若宋文进有徐老半分忠君为民之心,他也不至于日日看那把老骨头不顺眼。
徐氏女精习史?书,但?毕竟是?拘于闺中的女子,所言所谈,都是?借书中大家,他看得出,并未点破。自?行新政后,前朝不缺有才学的能臣,因而在后宫中,他并非是?真的喜欢这样的女子。然他是?皇帝,需要这样的手段,也需要后宫相互牵制的嫔妃。徐氏女,是?最好的人选。
他正想着,猝不及防,下颌贴上一瞬柔软,那女子眼眸雪亮,正环着他的腰身,像个妖精似的跟他撒娇,“嫔妾不管,皇上好久都没搭理?嫔妾了,皇上不知这些?日子,下面宫人们待嫔妾都散漫得紧。”
李怀修脸色一沉,“当真如此?”
他搂住女子的腰,厉声,“混账东西,谁敢怠慢你就说与朕,朕自?会重重惩治。”
明裳噗嗤一笑,眼波流转,姿容娇艳欲滴,明艳得不可方物,“皇上待嫔妾这么好,嫔妾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嫔妾了。”
女子今儿描了唇珠,红润丰腴,似若丹霞。
简直让人,食髓知味。
李怀修幼时?饱读圣贤书,在皇子们日日与晓事宫女通习人事之事,他则觉敦伦之乐最为索然,不如御射快哉,在去岁之时?,他甚至仍旧这么认为。
……
他抚着女子娇喘微微的脸蛋,忍不住失笑,“怎的这般没用。”
明裳皱着鼻子气闷地哼了声,别过脸,不想说话。
李怀修忽觉这番情?形过于熟识,曾几何时?,皆是?因此,荒唐过后,这女子缕缕触碰他的底线,而他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
李怀修头疼地压了压眉心,倒底是?又遂了这女子的意,“朕让全福海把私库的对册给?你,想要什?么,自?己挑拣着搬回你的永和宫。”
听到好处,明裳终于动了动耳尖儿,眸子一抬,那张让他又爱又恨的脸蛋,正像个小狐狸打着算盘,“皇上准许嫔妾拿多少??”
李怀修好整以暇地盯她,“要看朕的爱妃想要多少?。”
这位头一回唤她爱妃,明裳居然有些?不自?在,怪羞人的,尤其两人刚做完那档子事儿。明裳可不好糊弄,每每都要讨点甜头回去。
她伸出十根纤纤的手指。
李怀修姑且点头。
这女子倒还知晓分寸。
明裳自?然知晓分寸,她真正想要的,是?接下来这位的一道?旨意。
女子抬眸,眼波潋滟,“不知皇上还记不记得,答应过嫔妾的事。”
李怀修丹凤眼微暗,抬手勾住明裳的下颌,指腹在那细白的皮//肉上磨了两下,反问她,“朕应过你何事?”
他手上没用多少?力道?,被女子一推,就落了下来,明裳故作恼意,“嫔妾就知道?皇上给?忘了。”
“在行宫时?,皇上分明应过嫔妾,准允嫔妾的娘亲进宫探望,回宫这么久,也不见皇上一道?旨意,皇上金口玉言,可不能反悔!”
那女子红艳艳的唇跟崩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义正言辞,冷冷哼声,十分地不高?兴。
李怀修盯着她那张脸,忽时?面容寡淡地靠到銮座上,狭长的丹凤眸沉沉如水,“你今日过来见朕,百般婉转乖顺,就是?为了要见你母亲?”
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
明裳眸子茫然一瞬,触到男人深沉如墨的眼中,呼吸倏然一滞,她不解,自?己是?又说错什?么话了吗?难不成,这位是?不悦方才她得寸进尺的幽幽怨怨?
她一时?竟摸不清这位的心思,轻咬了下唇瓣,指尖收紧,又扬起明媚的笑脸,娇声娇气地依入男人怀中,“嫔妾虽是?要见娘亲,可也真的是?想见皇上了,皇上多日不来永和宫,嫔妾思念皇上,整日食不下咽……”
这番变幻的表情?落在男人眼中,就是?坐实了她今日的来意。李怀修冷冷一笑,屈指掐住她又圆润了一圈的脸蛋,“食不下咽?”
明裳眼眸闪躲,支支吾吾,颇为心虚。实在是?御前的厨子手艺太好,近日疏于习舞,又不知为何,总是?想吃些?东西,才圆润了这么多。
这人以前身形纤瘦,如今长了些?肉,摸着手感甚好,尤其是?那两处,李怀修自?然地掠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他松了手,早知她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是?有求于他,才百般讨好,也在他意料之中,只是?,无?端的,他竟有一瞬失望。
李怀修敛了心思,嗤笑一声,“思念朕至此,朕合该甚是?欣慰了。”
男人说出的话冷嘲热讽,明裳脸蛋被嗤得通红,含糊急声,“嫔妾怎么不想皇上了,那皇上答不答应嫔妾嘛!”
李怀修笑意凉了下去,脸上没多少?表情?,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看御案手令压下的圣旨。
明裳眼神?迷茫地侧过身子,抿唇觑了眼男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将?圣旨展开,她耳边听男人道?:“过几日就是?中秋,你父亲是?在中秋前几日才回京城,朕已拟好旨意,待前一日吩咐全福海持朕令,迎你母亲进宫。”
他早已安排好一切事宜,只是?近些?日子没得空见这女子,才耽搁下来。
明裳心潮翻涌,一时?哑声,居然不知此时?该如何应付面前这位君王。准允她母亲进宫这事儿,于这位而言不过一句话,但?对她却是?莫大的欢喜,她原以为只是?男人情?动时?哄她的随意之语,倘若她不提醒,早已忘到九霄云外,不想这位竟记着,还安排得这般妥当。
明裳不可能不感动,然她也清楚,这点小事,对这位根本算不得什?么。反倒是?她,急不可耐了些?,好似还惹了男人不快,明裳惊喜之余,又生出些?许的胆怯。
“嫔妾……”
她张了张口,正要说话,被李怀修清清冷冷地睨了一眼,她那些?话倏地就咽回了肚子。
李怀修确实没心思再听这女子说些?讨他喜欢的甜言蜜语,他心头莫名恼火,烦闷地拍了拍怀中人的腰臀,让她起来。
明裳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纵使她确实存着心思讨好,可为何这位好似比以往还要不耐烦,如此喜怒无?常,她蹙着眉尖儿正要起身,不知怎的,喉中忽然生出一股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