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琉玉
两个心腹丫鬟对视一眼,眼底皆有愁绪。
待伺候黎又蘅洗漱完毕,苍葭出去倒水,在门口刚好瞧见被搀扶着回来的袁彻。
微微佝偻的身影在檐下驻足,目光所及之处是正房的窗,袁彻停了一会儿,改道去了书房。
苍葭踩着小碎步进屋,“小姐,姑爷回来了,我瞧见他去书房了。”
黎又蘅正在梳头,听见这话,缓缓扭过脸来,洗去妆粉的面庞素净清丽,眼角堆砌着浓郁的冷艳,“好啊,那就让他睡书房吧,看他被打得那么狠,怕是浑身青紫,睡我旁边,我还嫌瘆人呢!”
兰苕心思细腻,劝慰道:“小姐,奴婢还是去把人请来吧,新婚当夜就分房睡,这不合规矩啊。”
“规矩?”黎又蘅冷笑,“我看他们袁家也不是什么有规矩的门户。没听人家说吗?要不是为着那什么白姑娘,根本不会娶我。人家成心要作践人,我还巴巴地凑上去不成?”
黎又蘅搁下手里的梳子,自顾自放下床边纱幔,躺下睡了。
……
书房里,袁彻趴在塌上,光裸的脊背上满是淤青。
曾青简直不忍心看,一边轻手轻脚地给他上药,一边叹气,“早知道此事瞒不住老爷,却也没想到老爷知道得这么快,竟是片刻也不肯饶恕,偏在今日发作。”
袁彻盯着案几上的灯烛,眼眸黑沉沉的一片,“父亲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公子既然知道,也不服个软,硬是被打成这样,待会让新娘子瞧了这满身的伤,多狼狈。”
袁彻的目光停滞在虚空中,“已经够狼狈了。”
“我看少夫人那架势,本是过来劝止老爷的,可公子你一句话,把人给气得够呛,啧啧,还好那不是开水。”
“……药上好了吗?”
“哦,好了。”
袁彻自己坐起身,避开曾青想要搀扶他的手,自己披上衣服,朝书案走去。
经过窗口时,他瞥了一眼亮着灯的正房,随即坐下铺纸写信。
曾青跟在旁边伺候笔墨,又忍不住唠叨:“公子,都这么晚了,你不去赶紧去正房,还写什么信呢。”
袁彻不作声,飞快地下笔,曾青看到信的内容,神情变得了然。
“明日一早,你将这信拿去给白若晗。”袁彻停下笔,取了一些银票,并信笺一同交给曾青。
“是。”曾青仔细收好,又道:“公子,时辰不早了,你别在书房耽误了,快回……咦,正房的灯熄了。”
袁彻一瞧,方才还亮着的屋子果真已经暗了。
曾青说:“我去问问少夫人身边的丫鬟。”
袁彻站在窗边,泠泠月光越窗而入,他站在那一片冷白中,手指摩挲,捻去指尖上的墨迹,“不必,我在书房睡。”
“这不好吧……”
“下去吧,交代你的事记得办。”
袁彻兀自走到水盆边浣手,待曾青磨磨蹭蹭地合上门出去,他擦干了手,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精致木盒。
雪青色的帕子躺在里面,袁彻的指腹摸到柔软微凉的触感,他静静立在那里,良久后,落下一声极轻的叹气。
……
新婚第二日,新妇按照规矩要去给公婆敬茶。
黎又蘅昨夜没睡好,梳妆时哈欠连连,神色恹恹。
屏风之外,曾青垂首站在门口道:“少夫人,今日需拜见长辈,您若是梳妆完毕,便随公子一同去厅上吧,公子已在等候。”
黎又蘅眉头轻蹙,现在时辰明明还早,催什么催?
她慢吞吞地抬手描眉,声音冷冷:“我心中有数,用不着催。”
曾青听出不快之意,忙说:“没有催您的意思,只是公子向来严谨守时,不喜拖延,怕耽误时间。”
铜镜映出秾艳昳丽的脸孔,眉眼间带着几分嘲弄,“你们家公子,对别人要求严格,却不见他自己修身正心。”
曾青干笑两声:“少夫人说笑了。”
“要是觉得好笑,就把这话带给你家公子吧。”
曾青额头直冒汗,说了句告退,麻溜跑了。
黎又蘅敛了神色,对正在挑发簪的苍葭说:“好了,随便挑一支簪上吧,别真误了时辰。”
半晌后,她穿戴整齐,走出屋子,游廊上已经立着一个修长清隽的身影,听见脚步声,他转过来。
黎又蘅不作理会,经过袁彻时也没有片刻的停留,二人的视线不曾交汇,袁彻只沉默地跟上。
黎又蘅只管走自己的路,可没走多远脚步便迟疑了,她嫁过来第一日,根本不认路,还是得跟着袁彻才行,偏袁彻走得慢,落后她半步。
她这便想起来,袁彻身上还有伤,可不走得慢?昨夜挨了那么重的打,没个十天半月,伤势怕是好不利索。
活该,要她说打得还轻呢。
当初父母为她择亲,挑花了眼,亲事迟迟没有着落。而她在探春宴上,与袁彻有过一面之缘,相中了他那张脸,回家后便告于父母,打听下来,家世人品俱佳,再与袁家一通气,婚期很快定下来。
这样体面的婚事,她是满意的,没指望能与袁彻成一对神仙眷侣,可婚后日子也该是和和睦睦的。没想到袁彻徒有其表,刚进门就给她来那么一出。
两姓联姻,你情我愿,都成亲了,他为别的女人要死要活的,倒像是她逼着他娶一般。新婚夜竟然还晾着她,想必是气她泼他那一脸水了。
黎又蘅心中冷笑,走路一阵带风。
“该走这边。”一道清凌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第2章
黎又蘅顿住脚步,回过头来。袁彻站在岔路口,与她短暂地对视一眼后,又错开目光,默然地等她过去。
原是她一时走神,竟径直走到花园子里去了,她不免有些尴尬,掩饰地感叹一声,指指花树,“这园子里的山茶花开得真好。”
旁边的苍葭忙附和说:“是啊,少夫人你不是最喜欢山茶花吗,待会儿我们来赏花。”
黎又蘅这才神色自若地朝袁彻走去。
袁彻的目光越过黎又蘅,在他不曾留意过的山茶花树上停留一瞬后,他引着黎又蘅继续往前走。
到了厅堂之上,两位长辈也刚好就坐,黎又蘅给公爹袁褚和婆母徐应真敬了茶,举止得体,没有错漏。
事毕,二老不免嘱咐小两口几句,徐应真温柔随和,大多是她在说,黎又蘅笑着答话,袁褚与袁彻父子二人互不搭理。
大约是瞧见袁彻就来气,袁褚稍坐片刻,便称有事要忙,背着手走了。
徐应真无奈摇头,对袁彻道:“暨明,你去瞧瞧你爹吧,我和又蘅说说话。”
袁彻没言语,对母亲微微颔首,起身离开。
徐应真坐在炕床上,拍拍身旁的位置,对黎又蘅笑道:“孩子,来。”
黎又蘅坐过去,手便被徐应真握住。
“你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能娶到你这样的媳妇,是我们家的福气。昨日那样的大好日子,竟让你看了一场笑话,实在是难堪。暨明这孩子平时温和好说话,犯起倔来劲儿也大,他父亲又是个手上没轻重的,硬生生打了他几十棍,方才我瞧他走路都不稳,真是又气又心疼。”
黎又蘅并不接话,掌心搭在徐应真的手背上,又听她叹口气说:“往日你们成了家,你在他身边知冷着热的最好不过了,夫妻一体,要互敬互爱,可不要像昨晚那样,上来泼他一脸水,与羞辱无异。这要是传出去,别人该说你不识大体,缺乏礼教了。”
听到这儿,黎又蘅不由变了脸色。
显然,徐应真出于对儿子的心疼,和想对她这个新妇立威,有意无意地模糊了重点。
黎又蘅以退为进:“母亲说的是,是我太冲动了。”
她眼睛一垂,做出惭愧的模样,“昨日郎君让我独守空房,冷了我一夜,我反省自身,也想清楚了,若是郎君真的对那位白姑娘情有独钟,我同意t?郎君纳她进门。”
徐应真一愣。看昨夜黎又蘅的架势,是个强势的,成婚当日便敢当众泼她儿子一脸水,日后不知要在这府里如何耀武扬威。本想杀杀她的威风,好让她日后能收敛退让,没成想黎又蘅这一退退这么多。
她忙道:“你别胡思乱想,暨明和那白若晗之间什么都没有,更不会纳她进门。”
“母亲不必宽慰我,我又不傻。郎君为了她,不惜顶撞公爹,被打得浑身是伤,如此情深意重,我瞧了都觉感动。”
“这……”
黎又蘅抓住徐应真的手,大义凛然道:“若是父亲不肯成全他们二人,我就替郎君跪到门前,苦苦哀求。”
“可别!”徐应真吓一跳,袁彻只是帮衬白若晗一二,被袁褚知道后直接动了家法,昨夜她拦都拦不住,现在袁褚还正在气头上,可不敢再到他面前提这种事。
“昨日你也看见了,你父亲是绝对不许暨明再和那女子来往的,我的态度亦是如此,你且安心同暨明安生过日子就是。”
黎又蘅蹙了蹙眉,为难道:“可我若是无法为郎君纳妾,又要如何弥补我的过错呢?”
徐应真脸色有些僵硬,“傻孩子,谁说你有错了?”
黎又蘅咬着下唇,眼眶已经红了,“郎君不是还怨着我吗?昨晚都不肯来与我圆房,自己去了书房睡,这府里的下人都不知怎么看我呢……”说完,她着急地哭了起来,斜眼瞥见徐应真尴尬的样子,眼泪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
徐应真并不是个刻薄之人,无非是想敲打敲打黎又蘅,可黎又蘅一哭惨,便让她无措起来,忙安抚道:“好了,不过是你我婆媳之间说说闲话罢了,莫要哭了。你是我们袁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府里哪个敢说你不好,我定不饶他。”
黎又蘅以帕拭泪,小声啜泣。
徐应真叹气:“至于昨晚暨明让你独守空房,的确是他不对,我会说他的,今晚就让他回去睡。”
黎又蘅眼珠子一转,立刻说:“那倒不必。”
谁稀罕和他袁彻同床共枕了,他不来,她还乐得清闲。就算袁彻不喜她,也不妨碍她是袁家正头媳妇,体面尊贵哪样都不会少,她照样能过得舒坦,才懒得去讨好袁彻,看他那张冷脸。
黎又蘅吸了吸鼻子,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郎君如今已经恼了我,根本就不想瞧见我,婆母也不必逼迫他。出嫁前,父母教导我,要孝顺长辈,若是让婆母为了我,和郎君之间生出不快,闹得家宅不宁,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且等他消气了再说吧。”
徐应真听她这么说,倒真觉得她有几分懂事,也不再挑剔她,领着她进屋,挑了好几件首饰给她。
黎又蘅出来时,脸上的委屈劲儿已经全然消散,悠然自得地回自己院子里去。
……
适才袁彻从厅堂上出来,并没有按徐应真说的去找袁褚,径直回了自己书房,恰巧一大早出门办事的曾青也已经回来。
“东西可给她了?”
曾青垂头丧气地说:“我出门后,半路发现有人尾随,我料想是老爷的人,便没敢去客栈找白小姐,在街上晃悠一圈回来了。”
袁彻合上手中书卷,抬起头来,眼眸还垂着,“婚假还有几日,再另找机会吧,我就不信,他能一直看住我。”
书卷被丢到案几上,袁彻从椅子上站起身,背上的伤却让他疼得又弯了腰。
曾青伸手去扶他,“公子去床上躺着吧。”
“屋子里闷得慌,我出去走走。”
袁彻吁出一口气,朝门口走去,不料打开房门时,黎又蘅正从门口的檐下经过,二人冷不丁打了个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