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江晚月唇角轻轻扬起,眸光却冰冷沉静:“我明白。”
谢璧在心底松了口气。
他就知晓,江晚月是个识大体的温婉性子,再说,他隐隐能察觉到,她心中是有他的。
两人将事情说清楚,解了江晚月的心结,他们方能再无隔阂,情分更深……
江晚月抬起低垂的眉目,望着朦胧摇曳的烛火,轻声道:“话已至此,我们还是和离吧。”
句如平地惊雷,可她语气却平静。
不是一时激愤负气,而是略带疲惫的释然淡漠。
夜色静谧,谢璧脸色变了几变,只能听得到自己忽然沉重的呼吸声。
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江晚月怎么可能和离?她虽从未明说,但向来是贪恋自己温存的……再说,谢家是首屈一指的清贵高门,她又怎会离开谢家……
而且方才她也说了,她理解,她明白。
那她难道不该继续当好谢府的夫人,端庄温婉,和他同进同退吗?
似是察觉到了谢璧心中所想,江晚月眼眸弯弯,笑意却未达眼底:“正因明白,才不想继续了。”
婚后一桩桩的事情,宛若轻云散去,终于让她看清高悬天际的月。
谢璧对母至孝,对身边人甚是爱护,对秦婉也是挂念顾惜的。
想来,他是个重德之人,可要真的走进他心,却又难如登天,他德厚情薄,做他的妻是蹉跎了自己。
一时两人都未曾说话,唯有灯烛燃烧的声音,衬得房内更是一片死寂。
沉默半晌,谢璧深吸口气,上前轻轻拥住了妻的肩头,语气和平常无异:“杨翰的女儿再过十几日就要办周岁礼了,我们还要一同去他府中做客。”
“听说那孩子生得冰雪聪明,才刚刚周岁就会背诗了,而且一看到人就笑。”谢璧如家常夫妻般握住江晚月的手,低声道:“有时辰我们一起去集市,看看要给她买些什么。”
江晚月垂眸,轻而坚决的挣开谢璧的怀抱。
谢璧怔怔垂手而立,低沉的语气有几分茫然失落:“晚月……”
“有些事不是避而不谈就能过去的。”江晚月背对着谢璧,语气清冷坚决:“这些时日,我还是歇在别院为好,郎君何时想清楚了,晚月随时恭候。”
谢璧僵站在原地,眼睁睁望着妻纤细的身影融入暗夜,张了张唇,却一字都发不出。
江晚月回了家,谢老夫人自是开怀的,但喜悦过后,心里却暗中敲起鼓。
按江晚月所说,当晚她已上岸,那上岸之后,究竟是去了何处?
若真的去了庄子上,为何不让人递个话过来?落水湿了衣裳,又整整两夜未归,对身在京城高门的女眷而言,无疑于失节。
若江晚月此事瞒得严丝合缝倒好,可偏偏在寻江晚月时,已有不少人知晓此事。
江晚月一回来,旁人明面上不说什么,其实私下里已是议论纷纷。
谢老夫人心情沉重,她不愿让儿子因此事成为京城的笑话。
谢老夫人深思熟虑,决定和江晚月将当面聊聊此事:“晚月,你那夜真的直接就去咱们庄子上了?”
江晚月点头。
“你……路上一个人都未曾瞧见?”谢老夫人攥紧帕子,试探道:“你当时为何不遣人送信给家中,你也不怕在外头有个三长两短?”
江晚月听到此处,淡淡笑了:“母亲是怕我身为谢家妇,彻夜未归,坏了名声吧。”
谢老夫人笑容僵在脸上。
“事已如此,我夜不归府也是实情,可我当时也想和您一同回来啊——舟少人多,晚月又能如何?”江晚月含着淡然的笑意,话锋一转道:“我死里逃生已是不易,难道还要一遍遍的给那些人讲起那夜吗,再说即便我自揭伤疤,也不一定能堵住旁人的嘴吧。”
“悠悠众口,堵不住的。”江晚月淡然道:“所以还是和离吧。”
谢老夫人一怔,手中的茶碗差点摔在地上。
“什……你说什么?”
“母亲,事已至此,郎君和我,还是和离为好。”江晚月唇角的笑意始终未变,语气平静道:“如此我也不必费心解释,郎君也不必受人指摘。”
谢老夫人僵了半晌,一时惊骇到不知说什么,半晌,方怔忡道:“你怎会如此想……你们这门婚事……这可是陛下赐婚……”
谢老夫人惊疑交加,只当江晚月在刺激她,或是故意玩把戏威胁震慑她。
江晚月摇摇头,语气平缓道:“陛下只是不愿谢家和手握实权的人家结亲,又恰好撞上我和郎君早有婚约便顺水推舟了,京城清贵人家甚多,郎君大可另选别家之女,陛下定不会阻。”
谢老夫人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什么。
她本来以为这是江晚月的计谋。
谁知她分析得一本正经,她倒是越听倒是越拿不准了。
谢老夫人决定先稳住江晚月,叹气道:“好孩子……你何苦这般自轻呢?谢家将你娶回来,那就是正经的妻,你又无七出之罪,怎的就闹到这个地步,竟说出这等让人寒心的话……”
“母亲,不是休妻,是和离。”江晚月望着看似伤心的谢老夫人,只觉得可笑至极,当时在船上要逃命时未曾有一人想到她,如今倒是惺惺作态:“晚月深思熟虑,此事已和郎君提过,晚月真心相离,并非自轻。”
她留在谢家耽误光阴,才是自轻。
谢老夫人无话可说,怔怔的看着江晚月纤长身影渐渐远去。
她收回视线,却发现有一抹清隽修长的身影站在回廊处。
谢老夫人没想到儿子竟然也在。
也不知他来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母子二人四目相对,两人神情都带了几分怅惘和不可置信。
抛开身世不说,江晚月在谢府的时日,也确是个温婉贤淑,恪守规矩的媳妇,前些时日进宫,奏对皇后时也是有急智的。
谢老夫人心里沉闷,半晌才对儿子道:“是母亲方才不该逼问她。”
谢璧看到母亲眸中闪过悔意愧疚,心里愈发沉重:“此事不怨母亲,母亲莫要自责。”
谢老夫人一怔。
谢璧勉强牵起唇角,苦涩道:“她前几日就私下和儿子提过和离之事。”
谢老夫人愣怔:“那……你又如何想?”
她本来想的是儿媳因了外头流言委屈激愤,没曾想私下早和儿子谈起过。
谢璧嗓音低沉,忍着心头浮现的痛意,缓缓道:“儿……向来不愿强人所难,婚姻大事,更要两厢情愿,既然她决心已定,儿又……何必强求。”
话里话外,倒是同意和江晚月和离了。
谢老夫人心里却不是滋味。
她最了解儿子。
谢璧向来是个高傲的性子。
当时他才十一二岁,父亲让他拜一大儒为师,因那大儒指摘嘲讽了他的文风,谢璧得知后便不愿拜师,无论他父亲如何劝说,他也硬生生不去主动结交。
其实那大儒也并非真的不喜,只是想让谢璧有个弟子的模样,放低姿态,主动殷勤求问。
这本也寻常,可儿子自打出了娘胎就金尊玉贵受人追捧,自不愿伏低做小。
在做学问上如此,在婚事上也是如此。
既然江晚月开了口,按谢璧清高孤傲的性子,也定不会屈尊挽留。
谢老夫人到底不愿让儿子和正妻相离,叹息道:“我看晚月也并非和你无情,夫妻二人至亲至疏,只要不闹出话柄让旁人看笑话便无妨,你看杨大人家,夫妻二人宛若仇寇,出去应酬面上也一团祥和,还有燕国公一家,夫人因夫妻离心久居佛堂多年,他们也未曾和离,你们小夫妻总比他们要强,何苦走到和离这份儿上?”
谢璧低头不语。
京城高门夫妻离心,各自别居的皆属寻常。
宅院宽敞,若互相厌憎了,两人几十日不见一次,见时笑着寒暄便好。
这般不疏不近,若即若离,反倒存了恰到好处的和气体面。
这倒也符合他清雅淡漠的性子。
但一想到明明住在一个屋檐下,江晚月却视他于无物的场景,谢璧缓缓握拳,胸中便涌起难言的酸涩落寞。
罢了。
何必非要走到相看两厌,互生怨憎的地步……她既已想清楚,他又何必勉强……
第24章 第24章
书房,谢璧怔怔坐在案牍后,心里无烦躁悲哀,唯有一片空茫。
落不到实处的空茫。
妻真的要和离了。
可他们明明前几日还轻声细语的交谈,甚至到如今,也从未有过任何激烈冲突。
怎么看都不像是走到和离这一步的夫妇……
可似乎真的就走到了这一步……
谢璧喉头发哽,强压下去纷乱的思绪,望着书房中的地图思索边事。
关越上报皇帝的折子,包括给他的书信里也写了,趁着北戎挑衅,燕都骑兵也纷纷应战,随后按照计策,已将北戎约莫三万人的精锐兵力引到山谷之中,山谷四面环山,自可聚而灭之。
谢璧知晓此事时,双手激动的轻颤,连薄薄的纸笺都拿不稳了。
偏偏是在靖宁帝面前,望着皇帝阴沉不定的面色,他也只能强压喜悦。
围住北戎精锐,是最重要,也是最初期的一步。
要想真的催灭北戎力量,还需两河的兵马支援,将北戎精锐以及北戎营地层层围住,另外京城也要派兵将沿途几路粮草供给堵上,没了外援,才能将北戎精锐牢牢耗尽……
谢璧胸腔里的一颗心剧烈跳动。
关越果然不负众望,如今,关键的一步棋传到了朝廷。
谢璧身在户部,暗中早已做了万全的接应,粮草辎重皆囤在燕都周边,省去了运输之难。
如今只要两河兵马支援燕都,便能一举歼灭北戎精锐……
可惜陛下还在犹移,但皇后,太子皆是想要一战,谢璧这些时日和崔漾,杨翰二友人一起,已暗中号召群臣一同上表督促陛下发兵,国子监的江来等监生,也撰文响应,声震朝廷。
上到阁中重臣,下到七品小官,说起北戎,皆是咬牙切齿,义愤填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