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货船上的船员渐渐心生不满,毕竟货船的差事也是不好干的,来往时运送货物要甚是小心,运送的若是丝绸,要在箱子上盖好蓑帐,免得雨水渗入受潮,运送的若是吃食,更是一路不能停歇,若是误了时辰还要倒扣银子,碰上木材等重物,抬到船上,装箱的过程都累得虚脱。
商船上的船员都盯上了客船的生意,客船清净悠闲,舒舒服服就把钱赚了,谁不想去?
商船上已经开始有人暗中托亲戚,将自己的名划到客船之中。
秦顺万万没想到,短短时间内,江晚月竟能将客船盘活,心里早已愤恨不屑,嘴上却道:“这段日子考生都要考秋闱,自然人多,等到考试的时日一过,看那鲤舟该怎么办——一个女娘有什么手段?!不过是把一年该赚的钱提前在这两个月内赚了而已,不足为虑。”
众人也附和道:“是啊,进京的学子能有几人,再过几个月,可有的他们哭呢。”
“你记好名单。”秦顺咬牙切齿:“谁要去客船尽管放行,但这些看不清形势的蠢人日后若要回头,一个也不许要!”
燕都深夜,山谷外风声呼啸,掠过帐外簇簇火把。
帐内,几个将军枯坐在明晦暗灯火前,相对无言。
燕都的战士终于将北戎引诱至山谷之中,他们英勇抗敌,将北戎精锐围困在山谷之内已达十余日。
日夜防守,从上至下,未曾懈怠分毫。
谁知大家翘首以待朝廷的援军未至,皇帝的诏书却到了。
退兵,议和。
任由北戎精锐大摇大摆骑出苦守十几日的围守军阵。
刚接到圣旨时,关越一掌把桌案拍烂。
若隆,李元吉众将也曾想过,大不了不等朝廷援军,只靠燕都兵马,也能和被聚集在山谷之中的北戎精锐殊死一搏。
至少出一口胸中恶气。
可只要开战,不管输赢,皆是公然抗旨。
抗旨是何罪,他们心里都清楚。
关越一声长叹,闭眸,手紧紧握拳,艰难道:“退兵。”
众将都红了眼,但圣意难违,一飞骑手持火把,传旨众将士。
众兵士从错愕到崩溃,李元吉忍不住抽出腰间佩剑,可最终一步一步,含恨而退,任由北戎精锐纵马,如阴影般飞速掠过,遥遥消失在夜色之中。
回程路上,北戎兵士放火烧了几个燕都军士的帐营。
众人恨得双眸出血,却只能默默灭火,无计可施。
随后,朝廷派出守备太监阵前安抚,守备太监是蔡冲一手提拔的权宦,极为圆滑干练,席上,北戎军士和张谦握手言和,北戎王亲至宴席,还同守备太监畅谈饮酒,表面上其乐融融相安无事。
朝廷众人也渐渐收回了关注边地的目光,日子似乎过得甚是平静。
谢璧却一直隐隐不安,私下对崔漾杨翰两位友人道:“北戎之人记仇善斗,如此奇耻大辱,怎会不报?暂且隐忍罢了。”
崔漾倒不在意,斟酒一笑道:“即便真的要打,朝廷也不惧他,就说都城以北,燕京,两河,幽州,总有二十万大军,北戎一共也不过五六万人,谁讨到便宜还不一定!”
谢璧缓缓摇头,倒没有崔漾的乐观:“你们也在朝廷,应该知晓军中弊病已非一时一日,真打起来,真不好说。”
杨翰也是不置可否:“只要不打到京城,你就照常当你的贵公子,办你的差事。”
谢璧蹙眉,清隽如玉的面庞掠过几分晦暗,崔漾忽然想起一事,笑看谢璧:“对了,你为何要在上折子提改造加固城池?”
谢璧上折想要加固全国共十九个大州的城池,靖宁帝面上嘉奖同意,但只给拨款三千两,勉勉强强,只够建五个大州的城池。
谢璧将潭州放在了首选。
崔漾笑道:“加固也罢了,你为何要舍近求远,特意去加固潭州的城池?”
杨翰忽然想到什么,看谢璧的眼神也有了几分戏谑。
谢璧起身,负手而立,身影在月色下愈发出尘:“陛下说京城城池既美且雅,又说在卦象有龙者之气,京城不能擅改,朝廷拨钱有限,我只好在旁的地方下功夫了。”
崔漾紧追不舍:“那首选为何是潭州?”
杨翰笑道:“我记得君白夫人是潭州人?”
“该打该打,已是前夫人。”崔漾调侃道:“既是前夫人,你还眼巴巴修潭州城墙,怎么,旧情难忘?”
两人忍不住打趣老友,谢璧向来淡薄,如长在山巅覆了冰雪的松柏,清正高寒,未曾沾染半丝俗世爱恨。
因此这一举动,颇值得玩味。
谢璧语调轻淡,一如既往的光风霁月:“我翻阅了州记,当下所建城池,潭州用料最少,此次首选当然是潭州。”
州记之中,论年代最久远,并非潭州,论城墙最矮,也并非潭州。
可她在潭州。
她决绝离京,千里归家,夫妻一场,除了京城,也唯有她,算是他最亲近的故交。
他此生不必再与她相见,但他也真心盼着,她能一世安好,不受磋磨苦楚。
两人恍然,觉得好没意思:“要不怎都说谢大人是难得君子,还真是没有一丝私心呢……”
谢璧背对好友,长睫垂下,遮住眸中纷杂情绪。
他并非世人眼中高洁持正,一心为国的君子……他也会徇私。
否则他不会日夜翻遍州记,不会在找寻到潭州城池用料时,暗中松一口气。
第30章 第30章
谁也未曾想到,北戎表面修和,暗中却在备战。
关越频频奏报,北戎在燕都边地兵马集结,疑似要宣战,京城,靖宁帝正一心准备中秋清宸园内的灯会,蔡冲,何相皆对此事置之不理。
没曾想中秋未至,北戎却大张旗鼓,将三万大军进至燕地,正式开战。
靖宁帝大为吃惊,却并不慌张,拜若隆为将,命其带十万大军,和关越互为犄角。
若隆是安国公之子,从小翻阅兵书,甚是矫健英武,跟随关越在军中历练多年,但这次却是空降军中的贵公子,又是第一次带兵,宿将甚是不服,若隆督军甚是严格,又不近人情,宿将本就心中不服,被激怒之下更是故意唱反调。
恰巧中秋即将到来,军中兵士皆有轻敌情绪,前方战营也饮酒赏乐,通宵达旦,轻敌兵败,若隆力战不敌,兵败被俘,安国公一家下狱。
燕都丢了一半阵地,关越率兵抵抗,督军太监和关越协同作战,关越大局着想,严令军士不许过河相助若隆,此太监是安国公故旧,再加上求胜心切,强迫军队过河,副将为了迎合太监,暗中传令众兵士过河,谁知半路中伏,燕都兵士死伤惨重,关越知晓后率援军赶到,解救出军队,但燕州已丢失。
谢璧押送到燕京的粮食,被关越抢运出城,成了官军的救命粮,燕兵和北戎在两河迎战,遏制了北戎气焰。
北戎对燕京的降将败将并不嫌弃,甚至委任高官,以礼相待,这些军士熟悉地形,北戎骑兵骁勇善战,风驰电掣般一路挺进两河。
怀来,遵化,龙门,廊坊,上谷相继失守,一时间,人心惶惶。
太原是两河重镇,北戎一路南下,也发现攻城甚难,野战相对而言反而容易,便用各种计谋诱导太原将士出城,太原守将果然中计,从此太原失守。
太原战败的消息传入京城,靖宁帝跌坐在龙椅上。
这证明京城以北,已经无险可守。
满朝文武面色苍白。
真乃兵败如山。
已经有文官上言,让陛下效仿唐明皇,躲去川地。
但更多大臣还是劝靖宁帝坚守,毕竟万里河山,若弃之如敝履,便是别时容易见时难了。
靖宁帝也貌似镇定道:“众爱卿放心,朕定然不会轻离京城,上下齐心,北戎不足为惧。”
众大臣私下议论纷纷:“听说了吗?北戎已经过黄河到洛阳了。”
有人喃喃:“洛阳离东都不过二百里,那东都……岂不是要失守?”
“不会吧……陛下所在之地是皇城,总不会……真的落到北戎那些蛮夷人手里吧?”
众臣心思纷乱,每日仍点卯似的当值,却早已无公务——京城竟已有百姓听到风声,全家向南逃难,整个京城笼罩在慌张恐怖的氛围中,中秋将至,东都却再无以往的热闹繁华。
靖宁帝早朝并无异常,下朝后,却让宦官蔡冲首辅何相等人商量计策,拼命给北戎示好,并许诺如若休战退兵,朝廷可纳岁币。
这是遗臭青史,让后人鄙夷之事,何相并不愿应承,蔡冲却并不介意,暗中派出宦官议和。
议和的宦官一去没了音信。
谁知过了几日,前方传来战报,北戎阵前,悬挂的恰是此宦官的头颅。
众臣哗然。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皇帝早已暗中议和,且议和无望。
靖宁帝一时间无地自容,一连几日安抚众官员。
可过了几日,靖宁帝改了心思,如今官军节节败退,北戎却得知步步紧逼,也许东都真的会城破。
他是帝王之尊,上天之子,若没了他,谈何社稷,谈何百姓?
靖宁帝当夜便点了五城兵马司的骑兵,决定带皇后,太子出城逃亡。
五城兵马司总督知晓此事,跪求靖宁帝莫要离京,靖宁帝却无动于衷。
总督只能将此事告知前廷重臣,臣子或沉默,或哭泣,但都说皇帝要走,他们也无计可留。
唯有谢璧站出来道:“我随你去劝说陛下。”
总督疑惑道:“大人是要以大义劝说陛下留京?”
谢璧报以冷笑。
谢璧随总督前去面圣,总督以社稷为重,跪求靖宁帝。
靖宁帝匆匆移开目光,不为所动道:“你们留是为了社稷,朕走也是为了社稷。”
谢璧一身绯袍,身姿笔挺,一步步沿着宫阶走来,冷冷开口道:“可臣之所求,若并非为了社稷,而是为了陛下呢?”
靖宁帝一怔,直直看向谢璧。
他从前竟未发现,养尊处优的外甥,在大战来临之际,反而别有一番沉静之气。
谢璧走入殿内,字字沉着:“陛下,如今京城已乱成一团,外头可都是些乱臣贼子,京外更是刀剑无眼,在宫中,您是陛下,我们誓死保陛下平安,可陛下出了宫门,又有几人能保您平安呢?”
望着谢璧幽冷的眸,靖宁帝不由打了个冷颤。
他想带亲军南下,但南下路途漫长,很难说谁有无异心。
再说京城外已尽数乱了,万一在路上遇到北戎人……
靖宁帝遍体生寒。
东都城坚,皇城也有城墙……眼下看来,留在宫中倒比逃去外头安全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