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只看淦州的情形便知晓,朝廷的救济银两,并未真的下发到百姓手中。
这些利益是谁分了去,恐怕谁就是最不愿修建大坝之人。
他们都想到此事定然和秦家有关,却未曾想到,蔡冲也会卷入此事之中。
把这些人关押起来之后,众人各自散开,江晚月缓缓前行,全身一阵寒栗。
此时修堤,他们可以做手脚,那父亲当时修堤时,突如其来的水患,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母亲去寻父亲同僚,突然坠崖,又只是失足而已吗?
有温暖的手掌撑住了摇摇晃晃的自己,江晚月回头,谢璧撑伞站在自己身后,为自己遮住漫天雨丝。
“下雨了。”谢璧低声道:“我送你一程。”
两人并肩向前走着,谢璧道:“我之前特意去县衙查过,但并未查到当日开堤的记录,但当初若真的是他们动的手脚,定然会把一切都遮掩干净。”
江晚月沉思道:“再过几日,就是清明,我想,在淦州,总会有知晓真相之人,在惦念父亲。”
清明当日,细雨纷纷,江晚月站在父亲的衣冠冢前,久久伫立。
谢璧撑伞站在江晚月身后,始终安静陪伴江晚月。
听到脚步声后,两人走去树林。
来人是个年轻的男子,身材壮硕黝黑,甚是高大。
他来到江延的衣冠冢前,祭拜了三炷香。
之后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两人立刻跟上此人。
此人回家后,立刻有女子的声音传来:“张二,你怎么又去祭拜那等逆天行事之人了?”
张二的声音投了几分倔强:“娘,很多事情您不知晓实情,还是莫要议论了,我并不觉得江大人是逆天行事,江大人是在救我们,想帮我们过上好日子。”
江大人之后,再也不会有人来帮他们了。
张二娘冷哼一声:“就算江大人是好心,可最后还是没修好啊,反而害多少人没了性命。”
“这都是命啊,我们要认命。”
张二一声叹息:“之前朝廷的赈济还能让我们过上日子,可我们终究不能只靠朝廷啊,若不治水,我们的庄稼常年被淹,大家连混口粮食都难啊……这汤里没几粒米,莲儿刚生了孩子,怎么能只喝这个……”
张二娘也是叹气:“几个月就淹一次,我们一直从河边迁移,到了这地方也只是暂住,若非户籍在此地,去哪里不能混口饭吃……”
两人在家闲聊,未曾提防,门却被骤然推开。
一对儿年轻男女站在门口,女子肤白若初雪,将整个屋子都照亮了几分,男子一身青袍,眉眼清隽,隐隐有几分矜贵的气度。
张二一家登时怔住。
谢璧开门见山道:“你为何会给江大人上香?”
张二一怔:“只是顺手而已。”
“只是顺手吗?”谢璧话锋一转:“当时你在哪里?”
“你说你娘不晓得事情真相,那你应该知晓当时的洪水为何突然而至,这也是你每年都来祭拜江大人的理由吧?”
“你……”张二无言以对,此人看着倒也尊贵优雅,怎的还听旁人壁角:“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可以装聋作哑,但你不是瞎子,你也能看得到家乡如今的惨状吧,如若此事不大白于天下,那所有人都会觉得此地水患猖獗是天意,任何人都无能为力,你们世世代代,都要靠救济为生,向别人卑微讨要恩典。”
张二双手紧紧握拳。
谢璧缓缓道:“不瞒你说,我是来此地治水的朝廷官员,想要调查当年的事情真相,知晓真相也利于我等治水,但你既然守口如瓶,我们这就告辞,只是我离开后,想必再无后来者来淦州治水了。”
说罢,谢璧转身欲走。
“慢着……”张二咬咬牙,终究说道:“当时江大人修堤时的洪水,的确不是天灾,而是秦大人命我等藏在岸边,开闸放水。”
第78章 第78章
说罢,谢璧转身欲走。
“慢着……”张二咬咬牙,终究说道:“当时江大人修堤时的洪水,的确不是天灾,而是秦大人命我等藏在岸边,开闸放水。”
虽早已心中有数,谢璧还是眸光一震,忙去扶江晚月。
江晚月悚然一惊,她早已想到父亲当年的事情有阴谋,但被人如此直白的告诉,还是不敢置信。
张二咬咬牙,决心将当年的事情尽数说出:“当时,江大人正在率壮丁们在河道上修建大坝,江大人很是负责,每日午后都会亲自督建,我们是奉秦大人之命,早在前日便埋伏在草丛中,支流处荒芜人烟,没人知晓那大坝并未荒废,仍是可以开的……我们直接开坝放水……”
谢璧叹息道:“你们直接开坝放水,葬送了江大人和几百位壮士的性命。”
张二跪地,痛哭失声道:“当时只知奉命行事,这些年才晓得犯下多大的罪孽,江大人是个好官,若当时真的能修建好堤坝,想必乡亲们的日子,也不会如此难捱……可惜如今到了这境地,我悔之晚矣……”
江晚月强忍心痛,问道:“若真是如此,那秦大人怎会留你到如今?”
张二道:“姑娘有所不知,当时开坝一事本是由我们三人同去,事成后秦大人要灭口,我逃到深山好些时日,他调遣去京城后,我才敢露面。”
谢璧道:“这番话,你愿当证词吗?”
张二道:“只要大人能让淦州乡亲过上好日子,小人没什么不敢的。”
当江西官员知晓谢璧建大坝一事时,都甚是震惊,前来阻挡:“大人,这大坝建不得啊,否则招来天怒人怨,我们可不敢担责啊。”
“天怒人怨?”谢璧淡淡一笑,摆手示意带人上来:“这是前几日本官在支流处捉到的暗开大坝的刁民,大人与其担心天怒人怨,不如担心失察之罪吧。”
江西官员哪儿还敢理论,见事情败露,只得放任谢璧建坝。
总之此事和京城的蔡公公,何相有关,也许谢大人此番就是来抓他们把柄的,他们斗法,自己何必参与?
与此同时,凌遇和裴昀早已在淦州及附近招徕了壮丁,李元吉也将江西的官兵调来修建。
白日夜晚,奋力修建。
谢璧查询江延书札,一点点还原出当时的构想。
这淦州大坝,不但要建,还要按当初的法子建。
江晚月知晓,谢璧只有按照父亲的方式来建,才是为父亲脱罪最震撼的力证。
谢璧每日都在大坝上督建,一日夜色渐深,他沉思着往官衙走,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春虫夜鸣,寂静的夜色里,她的身影纤细立在官衙树下,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谢璧心潮起伏,走到江晚月身畔,放轻声音道:“还没歇息?”
江晚月望向谢璧,他仍是舒展安然的模样,只是胡茬略长,眼眸中布满了血丝。
江晚月低声道:“你……是担心京城来人吗?修堤不是易事,不必太过着急。”
谢璧缓缓垂眸,宛若月光清辉洒下,他轻声道:“还有一月,就是你的生辰日,”
他想将大坝建好,澄清真相,问罪秦家,以此为江晚月庆生。
此事他做得太晚,就如同他们二人之间的情愫,在他发觉之际,已悔之晚矣。
往事不可追,从此刻开始,他会用尽平生之力,完成她心底执念。
江晚月心中微微一动,侧过头,低声道:“真傻。”
她的侧脸在月光下宛若栀子花般皎洁,谢璧凝望着,忽然心潮澎湃,弯身揽住江晚月腿弯,将江晚月抱在怀中,低声道:“我是傻,傻到那么久还没看清自己的心,还好,晚月你还愿再陪在我身边……”
江晚月凝望着他疲惫面容绽出的笑容,没有再怔住,只是微微垂下眸。
谢璧抱着她在树下转了一圈,夜色静谧,粉白的细碎花瓣簌簌飘落,谢璧低声道:“我会尽快将大坝建好,并将秦家罪行昭告天下。”
江晚月心中一动,低声道:“只是……此事并非只涉及秦家,蔡公公等人都有参与,只怕牵连甚广……”
谢璧轻声道:“尽是一些朝廷蛀虫,为江山社稷,也该除去他们,我心中有数,你不必担心。”
谢璧凝望江晚月的侧脸,喃喃道:“虽说是不必担心,可我今日……甚是开心。”
看到江晚月惦念担心自己的模样,他很开心。
之前每一次离府,每一次晚归,她眉眼都含了惦念担忧。
爱之深,忧之切。
她和他对视时,眉眼的忧色越来越淡,取而代之的,是再无联系的淡漠安然。
还好如今,他还能看到她再次为他担心的模样。
谢璧久久望着,在心中一次次描摹她的侧脸。
淦州大坝终是修建完毕。
从江延到谢璧,以及前赴后继的无数士兵壮丁,才换来一座淦州大坝横亘在河流之上。
修好淦州大坝后,众人起先都是不信的,直到他们亲眼,才如梦般恍然。
大坝建好的次日,谢璧率领修坝众人,告慰了江延之墓,并着人将此事立碑,并将事情写于奏折之上,连夜送往京城。
淦州大坝成了最沉默,最有力的证据。
见证了江延一腔热血满腹才华,却被人暗害,含恨而终。
也见证了谢璧不惧天道,查明真相。
此事震动朝廷。
但少帝却迟迟未发一言,只发出诏令,让谢璧速速归京。
谢璧一回京就进了宫,之后再也未曾出来。
皇后暗中传信出来,江晚月等人才知晓,是少帝不愿将此事张扬,怨责谢璧无旨行事,谢璧却执意想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告知百姓,并正法奸臣,以谢天下。
君臣两人不欢而散,之后,少帝将谢璧关押于宫中反省,想等事态平息后,再将人放出。
江晚月和裴昀听罢,都久久沉默。
他们知晓,为何少帝不愿将此事宣扬。
毕竟,淦州的银两,大多归于蔡冲之手,而蔡冲身为先帝亲近宦官,所取银两,大多为先帝造园置景了。
东都宫闱内的精雅园景,皆是用淦州民众的血泪所换。
但少帝自然不愿将此事公开,以免妨碍先帝声誉。
思虑再三,此事终要有高官承担,少帝将秦凌逮捕入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