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之合 第16章

作者:福宝 标签: 古代言情

  走出去没多远,步子又慢了下来。心想若是家里人见了门口的点心,多半也能猜到是他。人来了,却不进去……他娘岂不是更要多心……要么就直接进去,要么糕点也不留,这样算什么……

  容少卿心下啧了一声,转身才要回去,忽见容府大门被推开,从里面走出人来。他不及多想,下意识地闪身躲了起来,怕被人看见,也没敢探头去看。藏身片刻,再出去,人与糕点都不见了。怕一会儿有人追出来,被撞见更尴尬,容少卿未再多留,趁着没人看见,悄声走了。

  虽然没人看见是他,但容少卿还是从第二日便笑盈盈地来“串门子”的腊梅的眉宇间看付出些端倪。他假装没看见腊梅和芸香窃窃私语时,两人一起向他投过来的目光。腊梅走后,芸香也没向他问起或提及什么,只是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他总觉得,她和他说话时,眉梢眼角的笑容都比往日温柔几分。

  那之后,容少卿也没再得借口回去,直到等得一个再名正言顺不过的归家日子,大年三十。

  三十清早,因过年能和爹爹一起回家,容嘉言显得异常兴奋。两相比较,就显得容少卿有些不太上心,一早上都在芸香和容嘉言的催促下磨蹭,不像是回自己家团聚过年,倒是想是不情不愿地被家人催着去串亲戚。只是他身上穿的那件母亲亲手缝制的冬衣,还是让芸香看了穿了他的心思,自然,她也只是看破不说破。

  早许多天,芸香就给父子俩准备了回家要带的东西,容少卿却是看不上,说回趟家,又不是走亲戚,用不得拿什么东西。芸香怕劝多了惹他不高兴,便也由他。

  将父子俩到门口,芸香不放心地把容嘉言的棉帽子向下拉了拉,遮好耳朵和脑门儿。抬头看向容少卿,也下意识地抬手帮她抚了抚肩膀,尽管他的肩头本就平整干净得没有一丝褶皱或灰尘。

  她抚了抚他的左肩,又轻轻抚了抚他的右肩。

  容少卿站定凭她帮着整理,垂眸看着她认真仔细的模样,不由得笑说:“不过几条街,不知道的,还当我们要出远门儿呢。”

  芸香抬眸看他,“爷这么许久没回家,自然要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

  容少卿调侃:“怎的,你还怕他们怪你把我养脏了不成?”

  芸香啧了一声:“别说笑话了,快走吧,磨蹭这一清早,老太天、太太可等急了。”

  容少卿拉了容嘉言的手,“走了。”

  容嘉言和芸香道别,拉着父亲的手走了。芸香站在原处一直望着父子俩的背影,向拐出巷子前转回头来和她挥手的容嘉言摆了摆手。

  即便没有沈姑姑当日的嘱托,自容少卿父子住进来,她也盼着有一日容少卿能和家里解了心结。虽说这次回去是因着过年,但到底是往前迈了一步,她也跟着舒心些。只是,看着容少卿头也不回地拉着嘉言消失在巷口,心里却又有些空落落的。

  只说容少卿父子回了容府,容府大门敞开,早有下人等在那儿,远远地望见父子俩,一路小跑儿地迎上来,“爷怎么才回来,再不来,我就叫人套车接您去了。”说着又招呼里面人进去报信。

  虽说容家不复当年之盛,下人遣散了大半,但容少卿父子还是很快便被下人们簇拥上来,一路走进了容老夫人院中。时全家人都在,容大奶奶笑盈盈地迎上来,拉了容嘉言领到容老夫人跟前儿。容老夫人心肝儿肉地唤着,把容嘉言搂到怀里。容嘉言在容老夫人怀里腻了腻,便退了几步,按着长幼之序,给长辈们逐一磕头拜年。待容嘉言起身,再次被容老夫人拉倒身边,连着容家大爷家的闺女,一左一右地搂到怀里。

  容少卿这会儿才上前,跪在堂中给容老夫人磕头。

  容夫人见了儿子,恨不得立时拉到自己身边好好看看,只用力握手忍着,才没动作。容老夫人则没那么多顾忌,当下向容少卿伸手要他过来。

  容少卿起身走到祖母跟前。容老夫人拉了他的手摩挲着,又默默他的脸,疼惜的模样倒像还把他当嘉言那么大的孩子,“瘦了……”

  她这一声,直让一旁的容夫人听得心酸,受不住湿了眼眶,忙趁人没留心,扭头拭泪,却被容大奶奶看在眼里。容大奶奶也只假做不察,接容老夫人道:“我看着倒没瘦,就是人晒黑了些,显瘦。”

  容老夫人点点头,推了推容少卿:“去,给你娘磕头去。”

  容少卿适才也瞥见母亲偷偷拭泪,心中酸楚自责,跪在母亲面前拜了拜,“儿子不孝,出去这些日子没什么长进,没脸回来见您,让娘担心了。”

  容夫人的眼泪根本再掩不住,上前拉了容少卿起来,又不好楼着儿子失声痛哭,只克制着看向容老夫人:“是黑了些……”

  朝思暮想的儿子就在眼前,千言万语不知说哪句好,双唇翕动,也只捡了一句最稀松平常的问话,“怎得就你们爷儿俩回来了,没见芸香……”

  容少卿没想母亲会提道芸香,怔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坐在太祖母身边的容嘉言听到祖母的话,目光殷切地看向父亲。

  容夫人只想随便说句什么不相干的话,掩饰心中的百转柔肠,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这话说得不合适,尤其是当着嘉言。

  亏得容大奶奶反应快些,笑道:“娘这是见着二叔高兴得忘了日子了,今儿是年三十儿,可不都在自家过,明儿才是年初一到各家拜年的日子呢。”

  腊梅从旁也跟着帮腔,岔开话题,“太太这是怕压岁钱发不出去,不急,明儿个我们排着队地给您叩头,您准备多少都发得过。”

  众人跟着笑了笑,心照不宣地未再提芸香的名字。

第二十九章

  年三十的晚上,安平县几家富户会放烟花。几家一起,此起彼伏,颇有些较量的意思。谁家的烟花有了新花样,谁家的烟花连了夜,一直放到天上露了白,接下来的日子,都会成为安平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似乎谁家的烟花放得漂亮放得长久,就显得谁家家境更殷实,接下来这一年也能压别家一头。

  几家富户在这事儿上挣较短长,舍不得在这事上多花钱的寻常人家便蹭个眼福,待过了申时,便有富户开始燃放烟花。寻常百姓能在自家院中望见,好热闹的或是孩子们,还会三三两两地凑到街巷上,看得更清楚。

  吃罢年夜饭,天上开始飘起雪花。陈伯给冬儿裹得严严的,打着伞带他到街上放爆竹,与邻居家的孩子们一起看烟花。芸香和陈张氏在灶房和面,做馅儿,准备大年初一的饺子。

  陈张氏往盆里倒了满满两大瓷碗的面,看了看,问说:“这点儿面够吗?就咱们几个是够了,就是不知道少卿他们爷儿俩回不回……”

  芸香看了看面盆,回说:“应该不回了吧……”

  她答得也不肯定,他们走前,她也没问。其实是想问,但又觉得若是问了,就好像盼着他们能回来似的。

  “也是,大年初一的,当然要在自己家里过……”陈张氏虽然嘴上如此说,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又往面盆里加了一碗面,“回不回的,咱多做些也好,万一回,也够吃,不回就咱们几个人吃也不会剩太多,赶上有拜年的,咱也能招待……”

  话虽如此,但娘儿俩都知道,往年也没有大年初一来拜年的,即便有也不可能留下吃饭。

  似是也觉得自己这话中明显透出来的意思,陈张氏叹道:“这人啊,真是……往前想,你还没来的时候,我和你爹无亲无故的,年年自己俩人过年,也没觉得怎样。等有了你们娘儿俩,过年的时候再往前想,都纳闷儿那么多年冷冷清清的怎么过来的。这会儿,少卿他们爷儿俩才来住多少日子啊,这冷不丁一不在,我这都不适应,人家过年是人都回来,亲的热的围一起,咱这过年倒走了俩……咳……我这话说得也不对,他们爷儿俩回去才是正经,那儿才是自己家……”

  芸香一边拌肉馅儿一边说道:“我明白,人可不都是这样,别说俩大活人朝夕相对地相处,就是收留个猫儿狗儿的,养个三五天也生出感情来了,忽然不在眼前了,是别扭。”

  她这话是说给她娘,也是说给自己。

  “是吧。你也别扭吧。”陈张氏揉着面,“昨儿个我跟你爹说,问问嘉言爹他们哪天回来,你爹还说我,不让我问。说你这么问了,就跟盼着人家回来似的,让嘉言爹为难。人家好不容易回家团圆了,咱该替人家高兴,没有还往回叫人的道理。我说我这多大岁数了,能不明白事理吗,怎么可能往回叫人。你爹说,你不说,这么问了,人家能不明白你心里怎么想的吗?人家不得惦记着吗?你说他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再说就成不明事理的糊涂人了……我这心里也是替他们爷儿俩高兴,甭管之前有什么别扭的,借着过年,回去一团圆,没什么解不开的……你说他们爷儿俩这次回去是不是就彻底回去了?本来也跟家里没啥大矛盾,嘉言爹这酒也戒了……”

  母女俩说着话,被从外面跑回来的冬儿打断。冬儿呼哧呼哧地跑进来,说外面各家烟花都放起来了,定要拉着奶奶和娘一起去看。芸香劝陈张氏先跟着出去,自己先把东西简单收拾好,随后跟来。

  陈张氏洗了手跟着爷孙俩出去,芸香把馅儿拌好罩上,洗手挽袖子和面。外面叮咣的爆竹和烟花声此起彼伏,千家万户一起放,仿佛就在耳边似的震耳欲聋。芸香心中却是一片静地,只琢磨着适才她娘的话。

  容少卿这回出来,就是因为终日嗜酒,自暴自弃,如今戒了这酒,人也精神起来,虽说一时也没寻个能踏实做下去的营生,但大爷那边想要的,还真不是他在外寻营生贴补家用。大爷在程川那边忙得脱不开身,甭管有什么人在旁帮衬,总不如亲兄弟妥帖放心。大爷的心思,也是盼着容少卿能早些跟着他出去重整家业。

  只是……大爷是给二爷放了话的,非要他徒手整下一百两,否则不给他回去……这还一两没挣下呢……即便大爷那边不再把这话当回事,容少卿这性子,怕也面子上过不去,应该也不肯回……

  芸香慢了手上的动作,揉着面出神。

  “娘!”冬儿突然从身后喊了一声。

  芸香吓得心里一激灵,因手上沾着面,只下意识地用手腕拍了拍心口,“吓死了,你进来怎那么不出声。”

  “喊您半天了……”

  冬儿的话没说完,后面呢又掀帘子跟你进来一个人,却是容嘉言, 棉帽子和肩头都浮了一层雪,鼻子和脸蛋儿红扑扑的, 显然是在外走了一路。

  芸香大惊,“嘉言?你怎么来了?”

  容嘉言一脸欢喜地说:“回来跟您过年。”

  芸香懵懵的,一时有些语无伦次,“你自己跑来的?家里知道吗?”

  “怎么可能让他自己回来。”容少卿掀帘子跟进来。后面跟着同样又惊又喜的陈氏夫妇,“快进屋!快进屋!爷儿俩这一路走回来,可得冷了吧!这还下着雪,这么冷就别回来了,也不说打个伞,瞧瞧这一身雪,再把孩子冻着。”

  容少卿说:“是拿了伞,不过言儿喜欢在雪里走,我见雪也不大就没撑开。”

  陈张氏嗔怪:“他说喜欢你就不打伞,若是冻着可怎么办,大过年的,快进屋暖和暖和。”

  容少卿父子被陈张氏赶到自己的正房里取暖,家里人也都跟了过去。

  进了屋,陈张氏让容嘉言脱了帽子鞋,爬到热炕头上暖和。容少卿把手上拎的两个大木盒子放到桌上,“家里买了些烟花,言儿想和冬儿一起放,我们就回来了。”

  陈伯让容少卿往热炕上坐,“烟花这些天哪天放都是一样的,这大晚上的一路走回来多冷啊。”

  陈张氏也说:“是啊,瞧把孩子冻得,小脸儿通红…… 可吃饭了吗?”

  “吃了。”容少卿答,“在家吃了年夜饭,跟着放了会儿烟花才回来的,盒子里的烟花是言儿特意给冬儿留的,还有些小点心,也非说要带回来给爷爷奶奶一起吃。”

  老两口儿听了,脸上乐呵呵地去抱容嘉言。冬儿听说有烟花,心急地去开盒子,想要立时就拉容嘉言去街上去放,被老两口拦下,说等哥哥先暖和过来,一会儿哥儿俩在院子里放是一样的。冬儿不依,一定要到街上去,小心思昭然若揭,就是想拿烟花到左邻右舍的小伙伴那儿显摆显摆。

  芸香站在一旁,这会儿才得向容少卿投去个疑惑的眼神。

  容少卿明白她的意思,回说:“跟老太太回了,明儿一早我们还过去。我娘和老太太这会儿已歇着去了,等她们睡了我们才出来的。”

  芸香放心地点点头,见屋里老的老小的小,说得热闹,自己还举着一双沾了面的手,便先转身出去,到灶房洗手。

  容少卿见了,也悄声跟出去。

  灶房里,芸香洗了手,回头就见容少卿掀了帘子跟进来,她以为他是有什么话要单独跟她说,只是见他站了片刻,也不开口,只是带了些探究地看着她,好像等着她与他说些什么。

  “嗯?”芸香疑了一声。

  容少卿这才将目光挪向别处,向灶台上望了望:“给我们留吃的了吗?”

  芸香回说:“爷不是吃了年夜饭了吗。”

  容少卿倚在门框上看着她,“我吃没吃,跟你留没留,不是一回事。”

  芸香装傻,“怎么不是一回事,爷要是又饿了,锅里也有剩饭,再不济,这儿有现成的面和馅儿,现给爷包饺子都来得及。”

  时陈氏夫妇带着两个孩子出来,招呼容少卿和芸香到街上放烟花,两人这话也没再说下去。

  小雪还在飘着,巷子里,三三两两的有大人孩子出来嬉戏看热闹。各家大门也都大敞着,屋里院里,大门口都挑着灯笼。冬儿和容嘉言拿了烟花出来,没多会儿便围上来几个孩子,胆大的凑上去点火,胆小的就围在远处观望,嬉闹了许久,直到雪越下越大,才被各家大人连哄带喝地都叫了回去。

  一家人回了陈氏夫妇房中,冬儿玩得累了,到食盒子里拿点心。陈张氏连忙拦下,“别吃了,该睡觉了再吃一肚子点心,必要积食。”

  “不睡觉。”冬儿说,“今晚要熬夜守岁,一宿都不睡觉。”

  “那哪儿行。”

  “不行,我们跟大虎说好了,大家今儿晚上都不许睡觉,谁睡了谁就是孬种。”

  陈伯哄说:“守岁也不是熬一宿,熬过子时就是守岁了,这会儿早过了子时了。”

  冬儿不太相信爷爷的话,看向容嘉言。容嘉言知道大人们不想他们熬夜,虽然心中也些失望,但还是对冬儿说:“过了子时,应该就算数了吧。”

  “还是嘉言听话,听哥哥的……”陈张氏道,“今儿那你们小哥俩儿在奶奶这屋睡,躺被窝里聊天儿,想聊多久聊多久。”

  冬儿想了想,问说:“那这会儿是不是就算大年初一,能得压岁钱了?”

  大人们哈哈一笑,陈伯乐呵呵地道:“这小子,在这儿等着呢,少不了你的,想得压岁钱,你给爷爷奶奶磕头了吗?”

  冬儿被大人们笑得有些臊,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去磕头。倒是容嘉言,大大方方地先跪倒老两口儿面前,磕头说了拜年话。陈氏夫妇喜欢得不行,陈张氏忙从炕柜里拿出早就包好红纸的铜钱,递给容嘉言,把他搂到怀里。

  陈伯招呼冬儿:“看啊,哥哥可得了红包了。”

  冬儿看了眼红,可爷爷奶奶越是赞许嘉言,他越是有些扭捏着不上前,反而转身扎到芸香怀里。芸香哄着往前推了推他,他却愈发使性子不去。容嘉言从陈张氏怀里挣出来,凑到他跟前儿,趴在耳边小声说:“你若现在去磕头,我带回来的点心就都给你,等我明儿回去,还给你带更多烟花回来”

  大人们听见小哥儿俩的咬耳朵,都憋着笑看着,见冬儿听了这话,便俩三步上前扑通跪下,连磕了几个头,不会像哥哥说那些吉祥话,便只说了一句:“爷爷奶奶过年好。”

  老两口儿乐得开怀,陈伯笑说:“还是哥哥治得住你,什么话也没有吃食和烟花管用。”

  陈张氏也笑,护着孙子,“什么话,我们冬儿适才是有些害羞,才不是为了那点儿贿赂,我们冬儿心里疼着爷爷奶奶呢。”说着便把冬儿搂到怀里,也塞了一个红包。

  容少卿装模做样地轻咳了一声,笑说:“我这儿可也有红包啊。”

  容嘉言知爹爹是为了大家开心热闹,便也很配合地上前跪在地上给他磕头,只是顾念着适才弟弟不会说太多的吉祥话,自己也干脆不说,只像冬儿给陈氏夫妇磕头时那样,说了句:“爹爹过年好!”

  有了适才的经历,冬儿这次倒也不再扭捏,从陈张氏腿上跳下来,也凑到容少卿面前磕了一个,抬头跟着说了一声:“爹爹过年好!”

  容少卿闻言一愣,瞬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芸香并陈氏夫妇也是怔了一下,只是童言无忌,孩子学舌唤错了,若当回事的纠正,倒显得当个正事儿似的,反而气氛尴尬。只是,各人心里都是这个心思,却是一时没人吭声说句笑话岔过去,反倒让这话落在地上,更显得清晰突兀。

  却是容少卿先反应过来,半真半假地玩笑:“哎呀,想给我当儿子可不容易,才哥哥应了你的点心和烟花,得都孝敬我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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