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刀上漂
为了与?过往一刀两断,他也不?会让她?和从前的人还有联系,婉瑛甚至还想过他拒绝让春晓进宫,或者同意春晓入宫,但?她?必须为此付出代?价怎么办。
可没?想到,他竟然这样轻易地答应了她?,轻易到让婉瑛那些担忧都?成了笑话。
婉瑛有些回不?过神?,目光茫然无着,突然降落在皇帝的手上。
平心而论,那是?一只很好看的手,掌心宽大,指骨修长?,手背上青筋蔓延,兼具力量与?美感。
手掌中央绑着一条白?绫,因为伤还没?好,他是?用左手握的笔。大概是?砚台里的墨干了,他腾出受伤的右手去磨墨,可是?使不?上力,反倒把袖子污了。
可能是?有些烦躁,他忽然赌气扔了墨锭,抬眼时,看见婉瑛安静地站着,心中来了主意。
“过来,给朕研墨。”
“……”
见婉瑛站着没?动,他挑眉笑了:“怎么,不?乐意?别忘了,朕是?因为谁伤的?”
那日他手握匕首的样子浮现在眼前,还有那深可见骨的伤口,湿漉漉的血液,刺鼻的血腥气……
婉瑛并不?愧疚,但?无法做到无动于衷,所以她?没?有拒绝,低垂着头走?了过去。
微挽衣袖,一对欺霜赛雪的皓腕露了出来,腕上正是?当初贵妃赏的那对白?玉镯。玉质莹润通透,衬得肌肤愈发白?皙。纤长?的手指如绽开的娇弱兰花,轻轻拿起那只鎏金墨锭,在那方端砚中缓缓地磨旋起来。
案上的宣德炉静静吐出白?烟,香雾缭绕中,姬珩微眯着眼。
怪不?得古人说风月害人,红袖添香,确实令人神?魂俱荡。
*
第二日,春晓果然入宫,主仆二人见了,自然免不?了抱头痛哭一番。
这阵日子,婉瑛一直像个?泥雕木塑的人,呆呆的,没?有生气,直到见了熟悉的人,她?压抑的情绪才算彻底爆发出来,抱着春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对……对不?住,是?我……不?好,连累你也到了这里……”
“你说什么呀,小姐,”春晓心疼地拍着她?的背,“咱们一道从江陵来玉京,我不?跟着你,跟着谁?就算你不?叫我,我也得寻个?门路进宫来,在宫里吃香的喝辣的,岂不?比留在他们靖国公府看人眼色的强?”
婉瑛抬起头,一双眼圈儿哭得洇红,分外可怜。
“他们打你了么?”
“谁敢打我?姑奶奶不?剥了他们的皮!”
春晓柳眉倒竖,一双吊梢眼瞪得溜圆,大有谁敢碰她?一根汗毛就是?自寻死路的意思。
婉瑛不?禁破涕为笑,想起小时候被欺负了,春晓也是?这么护在她?身前,她?与?春晓说是?主仆关系,其实更像是?姐妹。
小的时候,姨娘带她?投奔慕府,虽有个?姨娘身份,但?因为嫡母的存在,其实地位和下人差不?多,她?们不?仅要同府中下人做一样的活计,住的也是?最?破败的院子。
婉瑛自小容貌出众,性子又胆小懦弱,常有一些油滑小厮觊觎她?美色,趁机占她?便宜,是?春晓挥舞着菜刀将这些人吓退,在慕府的这些年,若不?是?有这个?泼辣的丫鬟护在身侧,婉瑛恐怕早被那些豺狼虎豹给吞吃了。
她?不?自觉抱紧了春晓的腰,将脸埋在她?散发着皂荚清香的怀里。
“春晓,有你真好。他们真的没?有打你吗?”
“真的没?有,不?过是?关了几天而已。”
事实上,如何处理春晓的去留,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她?是?婉瑛的陪嫁丫鬟,是?不?可能留在靖国公府的,但?正因她?是?婉瑛的丫鬟,也不?能随意打发了,不?然日后婉瑛问起,在皇帝那里又不?好交代?。
春晓还以为自己要被遣送回江陵了,正想着要怎么找门路进宫,谁知皇帝派人来接她?的车驾就到了。
想到这里,春晓忍不?住问道:“小姐,皇上对你好么?”
现在市井之中都?快传疯了,有说皇帝垂涎美色强夺臣妻的,有说婉瑛心怀鬼胎勾引皇帝的,有说萧绍荣卖妻求荣,为求晋升将爱妻送上龙床的……
总之真真假假,说什么的都?有。
说婉瑛主动勾引的,肯定是?无稽之谈,但?春晓也从来没?想过,看着清冷如谪仙的皇帝,竟然会对别人的妻子抱有这样的心思。
可是?回头想想,当初迷路时,他偶尔无意投向婉瑛的眼神?,似乎一切又有迹可循。
见婉瑛垂首沉默,春晓不?由?叹了口气,劝道:“小姐,既到了这一步,不?如就认命罢。姑爷……他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人。”
从前春晓看不?明白?,还觉得萧绍荣年少有为,又出身公卿世家,长?得也风流俊俏,由?衷为婉瑛能嫁给这样的人而感到开心,可直到来了玉京才知道,他这人永远是?嘴上说得动听?。
事实上,婆母打骂,他护不?住婉瑛,小姑刁蛮,他更管不?了妹妹,行事冲动,鲁莽任性,无非是?连累婉瑛为他委曲求全而已。也就只有尤夫人把他当块宝,其实他的心智并不?成熟,只是?个?被家里长?辈宠坏了的少年,就比如妻子被人抢走?,他除了每日在家中借酒浇愁,消沉度日,竟无别的事可做。
春晓和婉瑛从小相伴长?大,最?了解她?的性情,她?是?一株绵软柔弱的莬丝子,只能依附大树生存。
萧绍荣是?偶然飘落的蒲公英,无法为她?遮风避雨,只有他,只有那个?高坐在九五至尊之位上的天子,才是?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参天巨树。
第25章 花宴
春晓的到来为婉瑛注入了一丝活力,虽然她依然有愁眉苦脸的时候,但至少不像前些日子那样像具行尸走?肉了,偶尔在小顺子故意?耍宝,插科打?诨,而?春晓对其尖酸嘲讽时,她还会开颜笑?一笑?。
除此之外,还有个变化,便?是她开始在御书?房伺候。
也?不用做什么事,不过是趁墨干了磨一磨,或是洗洗毛笔、整理书?桌之类的小事。偶尔她无事可做,又不好?傻站着?,便?坐在窗下出神。
皇帝也?不管她,各做各的事。
但婉瑛经?常能察觉到脑后一股不易忽视的视线,不用回头,那一定是他在注视她。
起初她胆战心惊,忍不住想逃跑,可后来发现,他只是看看而?已,并不会对她做什么,逐渐也?放松下去。
他的手伤如今都好?全了,不知为何,依然留婉瑛在书?房侍候。
其实婉瑛并不抵触,虽然不想和皇帝同处一室,但是她更不喜欢待在西暖阁饱食终日,像只好?吃懒做的米虫,能做点事,也?挺好?的,也?许她只是个宫女,有时她会这么安慰自己。
当?然,和宫女不同的一点在于,她有专人伺候。
另外——
“慕姑娘,救命!这回是真?要找您救命了!”
作为御前总管太监,皇帝跟前儿的红人吕坚,对她的态度太毕恭毕敬了。
这会子正是刚下早朝的时刻,吕坚火急火燎地跑进来,似火烧了眉毛。
婉瑛不由得问:“怎么了?”
吕坚一脸晦气?道:“可别提了,今日朝上有个二愣子御史,也?不知道脑袋哪根筋搭错了,就在那儿大放厥词,还要触柱而?死,全他清名,把陛下气?了个好?歹,御案都给踢翻了!现下回了上书?房,可谁也?不敢进去伺候。慕姑娘,求求您,您好?人做到底,救救咱们这些奴才,快过去看看罢!”
“……”
婉瑛沉默半天,才道:“我去有什么用?”
吕坚心道有用,真?的太有用了!
早在上回吴锡林那件事他就看出来了,如果说皇上是座不时喷发的活火山,那慕姑娘就是天降的甘霖。有她在,皇上的火气?都发不出来,因为怕吓着?她,只能憋着?。
这样的人,简直是救他们这些奴才于水火的福星!
吕坚什么也?顾不上了,又是哄,又是劝,又是卖惨,才总算求得婉瑛跟着?他去了御书?房。
“慕姑娘,一切就都交给您了!您的大恩大德,奴才永志不忘,回去就给您立一座长生?牌位,日日在佛前焚香礼拜,求佛祖保佑您贵体康健,长命百岁!”
婉瑛被迫接过他递来的茶盘,吕坚殷勤地替她打?起帘子,她低头走?了进去。
御书?房里,姬珩骂得正起劲。
这会儿被骂的不是老臣,而?是个眉眼正直的青年。即便?被皇帝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他也?没有丝毫畏惧的神情,只是在目光无意?间瞥过婉瑛的脸时,神情一震,随后眼中迸射出怒火。
婉瑛有些不解,他为何要用这般憎恶的眼神看着?自己,急忙加快了脚步。
所有的骂声在她进来的这一瞬全部?停止,姬珩哽了哽,剑眉皱起。
“你怎么来了……”
想到什么,他收起脸上怒容,对跪在地上的人说:“你先下去。”
那位年轻的御史跪着?没有动,唇张了张,显然是还有话要说。
“耳朵聋了?朕说下去!”
姬珩加重了说话的语气?,吓得婉瑛手一抖,托盘差点掉下去。
御史磕了个头,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姬珩招手,婉瑛这才胆怯地上前,将?茶盘放在案上,她想要提壶斟茶,姬珩却抬手制止了她,问:“吕坚让你进来的?”
婉瑛稍作迟疑,点了点头。
姬珩面色微沉,却没说什么,只换了个话题问:六六勿灵吧巴饵勿“今日做了什么?”
有时他会问些不着?边际的问题,比如今日吃了什么,做了什么,最爱吃哪道菜。似乎也?没有目的,只是单纯的闲聊。
婉瑛一开始答得磕磕巴巴,现在已经?能流畅地回答:“和春晓做针线。”
“绣了什么?”
“荷包。”
“荷包,”姬珩点点头,忽而?嘴角噙笑?,“绣给朕的吗?”
“……”
一问一答的方式对于婉瑛来说最容易接受,不用动脑子,只要老实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就好?了,但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时刻,他冒出一两句惊人之语,令婉瑛难以招架。
一如既往的,在她沉默时,姬珩已另起话题:“今日是重阳,外头天气?晴好?,怎么不出去走?走??”
婉瑛多少有些意外地抬起头:“可以么?”
“为什么不可以?”
看着婉瑛脸上的犹豫之色,他似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冷嘲一声:“难道朕关着?你,不让你出门了么?”
准确来说,是没有的。
只不过是婉瑛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会不喜自己抛头露面,毕竟她身份尴尬,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人。
姬珩淡淡道:“这案上清冷单调,正缺插瓶的菊花,去罢,和丫头逛逛园子,顺道替朕折几支花来,这是圣旨。”
*
既然是圣旨,那便?只好?听从了。
听说可以出门,最高兴的就是春晓了,只恨不得手舞足蹈。她本来就是闲不住的人,不管是在江陵还是靖国公府时,一天到晚都寻不见她的人,陪婉瑛闷在屋子里这些天,已经?浑身发痒了。
两人从前为了找去御苑的路,吃过大亏,这回却有话痨小顺子带路。
一路上,他嘴巴就没停过,春晓与他不怎么对付,两人在前面吵吵闹闹,婉瑛就负责安静地折花,她没忘记皇帝吩咐的话,将?其当?成任务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