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刀上漂
这次总算捕捉到了心跳声。
婉瑛松出一口长气,急忙脱下长袍,盖在他的身上,又握住他冰冷的双手,试图将自己的体温渡给他。
太阳落山,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今夜朗月疏星,苍穹广袤浩瀚,笼罩在无边大漠上,旷野里无风,四周寂静,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婉瑛坐在地上,除了等待,她毫无办法,自己的腿有伤,走不出多远,更?别提还带着一个昏迷的人,只希望缁衣卫能快些赶到,可是她也不知,在救援的人到来之前,他们会不会先葬身狼腹。
皇帝躺在她旁边,她时不时地就要俯身去听他的心脏,直到听见?咚咚的心跳声,才会暂时感到心安。
黑暗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太安静了,以至于她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自己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这么多年,其实她一直被锁在靖国公府那间黑漆漆的屋子里,从来没走出来过,一切不过是她生出的妄想?,她没有入宫,阿娘也没有死。
越想?越不安,她情不自禁地后退,碰到皇帝冷冰冰的手指,才终于有了些实感。
兴许是一个人坐着太无助了,她忍不住跟他说起话:“你知道?我怕黑的,快点醒来,好不好?”
远方传来声响,似孩童在呜咽,不知是风声,还是远处的狼嚎,她侧耳去听,想?起他昏倒前说大漠里有狼的话,更?慌张了。
“要是狼来了,该怎么办?”
“为什么他们还不来?”
“腿好痛……”
昏迷的人依旧没有醒来,只有她自言自语,默然?半晌,黑夜中响起了压抑的啜泣声。
“别死。”
冰冷的眼泪顺着脸颊淌下,她坐在漆黑的旷野里,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求你别死……”
“好害怕……”
“别扔下我一个人……”
不要像阿娘一样,将她一个人扔在这世?上,她太害怕了,太孤独了,所以哪怕是曾经避如洪水猛兽的他,也想?要紧紧抓住。
“喜……喜欢,我喜欢你……所以,你不要死……”
他终究还是赢了,赢得了她的心。
尽管再怎么不想?承认,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六年的呵护与?偏宠,她做不到无动于衷。她无法否认从他这里得来的安全感,那是任何人都无法给予的,属于他独一份的安全感。
婉瑛捂着脸,泪水不断从指缝溢出。
她无比后悔,为什么不早点说呢?为什么不在他问她时,就这样告诉他呢?如果?他真的死了呢?
她呜呜地哭着,一遍遍地重复着喜欢他的话语,像只受伤的小兽,紧紧地傍在姬珩身侧。
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听着那微弱的心跳,整齐的韵律有着奇异的催眠效果?,就像之前无数个在他身边安眠的夜晚。身体的疲惫感一时涌来,婉瑛固执地瞪大双眼,抵抗着睡意。
不能睡,睡了狼就会过来把他们吃掉,她要保持清醒。
就在她顽强地与?瞌睡做着斗争之时,远处传来了动静。
不会是狼罢?
她抬起头去看,只见?沙丘上亮起了火光,似一条蜿蜒起伏的火龙,依稀能听见?呼喊声。
是缁衣卫找到他们了。
像所有的重担一齐卸去,婉瑛忽然?感觉眼皮前所未有的沉重,身体又痛又累,她精疲力尽地合上了双眼。
第61章 审讯
这一觉无比漫长,姬珩从未睡得如此沉过,当他睁眼醒来时,看见了意想不到的?场景。
营帐里灯火如豆,床沿趴着一个小小的?人影,昏黄烛光洒在?她白皙细腻的?脸上,纤长睫毛在?眼底下方?投下阴影,这场景宁静恬淡,美好得让人不忍心去?打扰。
他伸出手指,想证实这不是他在?做梦。
指尖刚刚触碰到她的?眉心,人就?醒了,她茫然地眨了眨眼,与他对视片刻,似有些没睡醒,人显得呆呆的?。
“腿怎么样了?”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居然是问这个。
婉瑛下意识低头?去?看已经包扎好的?右腿,脑子还没清醒过来,嘴里已经自动开?始回答:“太医将断骨接好了,说好生养着就?行,不影响以后走路……”
说着,她突然想起什么,停下正在?说的?话,抬手去?摸他的?额头?。
姬珩挑了挑眉,有些惊讶。
她收回手,讪讪地解释:“太医说要退烧才行……”
他这一晚病情着实凶险,虽然伤及的?都不是要害,但失血过多,从大漠里抬回来后就?开?始发高烧,烧得浑身?滚烫,太医说如果一直这么烧下去?,就?会有危险。
姬珩:“所以,你?在?这儿守了朕一晚上?”
婉瑛点了点头?,随即说:“幸好退烧了。”
她脸色憔悴,眼底还有着乌青,一看便知是为了照顾他一夜未睡好。
这一刻,姬珩说不出来心底是什么感觉,心脏似被人一把攥住,重重揉捏。
六年情根深种,要星星不给月亮地宠着捧着,如今他终于在?她眼中看见几分自己。
“上来罢,”他掀开?被子,“一夜未睡,肯定困了。”
“我?……我?睡了的?。”
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她靠在?床沿打了个盹。
“你?管这叫睡?”姬珩反问。
婉瑛尚在?犹豫,他又道:“太医不是说你?的?腿要好好养么?这样坐着,骨头?该长不好了。听话,上来躺着罢。”
婉瑛想了想,最终还是爬上床去?。
因为腿受伤了,动作有些笨拙,刚爬到一半,一只长臂伸过来,用力地搂住她的?腰,将她塞进温暖的?被子里。
婉瑛被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还来不及惊呼,铺天盖地的?吻就?落了下来,所有声?音被吞没进了唇齿间?。
姬珩吻着她的?脸颊,饱满的?额头?,秀气的?鼻梁,这个吻不同于他们之前的?数次亲吻,温柔缠绵得不像话,甚至不能?称作是吻,而更像是一种动物间?表达爱意的?亲密,就?像猛兽舔舐自己的?幼崽。
婉瑛被这绵密不断的?吻弄得快要喘不上气,忍不住想推开?他,却又顾忌着他身?上的?伤,不得不在?亲吻的?间?隙提醒:“你?的?伤……”
如果动作幅度太大,包扎好的?伤口会裂开?的?。
姬珩停下了吻,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轻笑:“早知道,就?多让他们捅几刀了。”
婉瑛不解地看着他,这是什么奇怪的?话。
“多捅几刀,小九是不是就?会更心疼朕一点?”他目光闪烁,带着笑问。
“……”
这人又开?始胡说八道不正经了,婉瑛叹气。
姬珩笑了笑,不再逗她,转而问起昨夜他昏过去?之后的?事。
婉瑛便将自己在?原地等待缁衣卫来救援的?事说了。
姬珩的?肩膀受伤,无法再像之前那样让她枕在?自己胳膊上,便伸出包扎好的?手摸了摸她的?头?。
“当时一定很害怕罢?”
他的?眼睛有时锐利得像猛禽,有时又温和得像骆驼,此时长睫半掩,眼底柔情涌动,婉瑛不知为何,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是啊,很害怕。
她那么怕黑的?人,是怎么做到在?旷野里独自保持清醒等待救援的?呢?
“小九长大了。”姬珩说。
婉瑛抬眸看着他,心想自己在?大漠里说的?那些话,他有没有听到呢?
应当是没有罢?毕竟当时他都人事不省了。况且,如果他听到了,不会是现在?这个平静的?反应。
他没有听到,那是最好,因为那些话也是她惊惧之下胡乱说的?,现在?想来,其实当不得真。
可她感到庆幸的?同时,不禁又有些淡淡的?失落,是为了什么呢,她也不太清楚。
正出神地思索着,一只宽大的?手掌遮盖住她的?眼睛,轻声?说:“睡罢。”
婉瑛本想说“我?不困”,但好奇怪,冰凉的掌心贴住眼皮的那一刹,她就?像服用了什么迷药,瞬间堕入了梦乡。
*
齐太医得知皇帝已经醒来,急匆匆地就?提着药箱来了,在?帐外候见。
吕坚进来传话,却见榻上的皇帝微微直起上半身?,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吕坚立即闭紧了嘴,见他将被子拉高,遮住睡在?身?旁的?人,随即绕过她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屏风前,随意扯了件外袍披上,这才撩帐而出。
他刚从昏迷中苏醒,脚步有些虚浮,但好在?底子强壮,除了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其他却是无碍。
齐太医见了他就下跪:“参见皇上,皇上洪福齐天,转危为安,实是我?大楚亿万子民之幸事……”
“行了,废话少?说。”
姬珩不耐烦地打断他,先问了婉瑛腿伤的?事。
齐太医的?答复跟婉瑛说的?差不多,其实伤得真不怎么重,只比寻常的?扭伤严重一点,要养上三两个月的?,以后根本不会影响到走路。
姬珩这才放下心来,又问了些保养伤腿的?注意事项,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马虎了可不行。
其实这些话,早在?之前齐太医就?跟婉瑛嘱咐过了,可是现在?皇帝问起,那也不能?不回答,只得又说了一遍。
说着说着,他突然想起自己过来的?正事。
“皇上,微臣先给您号号脉……”
“号罢。”
姬珩自然地伸出手。
就?……就?在?这儿?
齐太医左右四望,打量了一下这幕天席地的?环境,就?不能?……去?帐子里坐下聊么?
无奈皇帝丝毫没有看出他的?为难,齐太医只得勉强搭了手指在?他的?脉门?上,表情渐渐凝重。
最后,他撤回手,对姬珩说:“皇上,事关龙体,兹事体大,还是找个僻静地儿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