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破折号一一
但她不爱待在自己屋子里,只喜欢窝在元虚舟的房中等他。
元虚舟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忙,有很多东西要学。术法、咒律、体术,兵家纵横、阴阳五行、射御书数,甚至于幻术机关,一样都不能落下。
每日自鸡鸣起行程就被排满,纵使他聪慧到能过目不忘,但功课实在太多,仍需时不时挑灯夜读。
元汐桐不会等他,累了便钻进他被窝里睡。元虚舟沐浴完,自会带着满身水汽进房间,但上榻之前便会用术法将自己烘干,只留下满身的香味。
有时候睡得浅,她会醒过来,迷迷糊糊地凑近他,在他怀里寻个好位置,继续睡她的大觉。有时候睡太死,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被他揣进怀里抱住。
她七岁之后便不被允许宿在元虚舟房里了,教习嬷嬷说那样不成体统。她那时才知道,兄妹之间的亲密无间是有期限的,她不能一辈子在哥哥这里这般放肆。
终有一日哥哥会成为高高在上的大神官,秦王府的一切,将渐渐被他忘却。
终有一日她也会嫁人,将自己的生命与另一个陌生男子捆绑到一起。这样很可怕,但教习嬷嬷说大歧的女子若是没几分本事,都是要走上这条路的。
除非是入神宫当星官,和神官一样,专心侍神,才能免于世俗婚嫁。
星官不问出身,只看实力,贵族平民乃至贱籍都能参与选拔。
做过星官之人,不论男女,任期一到便可自请回乡。星官们五十年来为苍生殚精竭虑,卸任后亦算荣归故里,晚年生活比寻常官员们都要尊贵许多。
但元汐桐没有灵根,她做不了星官。
她本来不在乎的。
再是平庸,她总归是个郡主。那些灵力强盛之人,不还是得供她驱使吗?
父王的灵根那么弱,丝毫不妨碍他过得好。成天乐呵呵的只知道黏着娘亲,若是娘亲嫌他烦,他就去花园里逗灵兽。
她记得开蒙之时,夫子问过班上的同学,爹爹在家喜欢做什么。别的小孩都说爹爹喜欢舞刀、喜欢弄剑、喜欢机关、喜欢喝酒、喜欢逛花楼——她那时还不知道花楼是什么,只觉得听起来挺文雅——问到她时,她都不好意思说她爹最喜欢盯着娘亲夸。
教习嬷嬷的话令她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没有灵根的坏处,也尝到了一点世态的炎凉。
嫁人和失去哥哥。
迟早的事。
幼小的心灵受到挫伤,总是要伤心难过一阵子的。她很听话地不再留宿在哥哥房中,而是每日天还未黑,就早早地去了娘亲的屋子,霸占了属于爹爹的位置。
时隔多年,再次和娘亲睡在一起,她才记起来自己最初就是只爱和娘亲一起睡的,爹爹就是个跟她抢娘亲的人。当然她没抢过爹爹,两岁时她就被强行安置在了属于她的二层小楼里,学着自己睡觉。
身边虽然一堆丫鬟婆子围绕伺候,但她还是闹了有将近一个月,才接受这个现实。
这次也是一样,她才和娘亲睡了不到半月,爹爹就忍无可忍地吩咐了婢女将她送回去。
夜里刚下了一场雨,云层散开后漏下几点星光,风却寂然无声。屋顶的脊兽影影绰绰,倒映在地上,张牙舞爪的。她拖曳着裙子,穿过长长的走廊,看见院子里的小花在雨水的敲击下都耷拉着脑袋,跟她一样闷闷不乐。
经过哥哥的寝殿时,他房里还没点灯。想来是在书房,或是在演武场。
PMDUJIA他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做,那些事情都比她重要。
这半月以来,她若不主动找他,就几乎见不到他。
几乎是有些埋怨地,她在心里想,她再也不要主动理哥哥了,反正,抱着娘亲比抱着哥哥舒服多了。哥哥身体硬邦邦的,硌得她脖子疼。
但这天半夜,等所有人睡下后,她还是悄悄溜进了哥哥的房间。用哥哥给的传送符,避开了婢子们的耳目。
那个时辰,王府内已是一片寂静,有些声响也只是窗外的纺织娘在噪。突然元虚舟的房里一阵金光闪过,接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地,砸出不算轻的动静。
耳房的小厮被惊醒,连忙跑到门边,询问有何吩咐。
元虚舟却道无事,要那小厮安心回去睡。
房间内,元虚舟将差点倒地的博古架扶稳,手里还虚虚托着几个差点被砸碎的瓷瓶。元汐桐跌倒在他脚下,看着他将那些东西一一归位,然后倾过身来抱她。
第17章 大神官是不能娶妻的,对吧?……
没有灵力的人用起传送符来也是笨手笨脚,她也没想到自己正好就擦到了那面博古架,正好就打翻了他的香鸭。
她就是,不太会用而已。
元虚舟将她的胳膊架起,她却一直埋头在他怀里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听见极轻微的一声抽泣。他跟着低下头,凑过去看她的脸,对上一双泪汪汪的眸子。
眸子的主人也不知是在和谁怄气,摆出自以为凶狠的表情,咬着唇死死地瞪他。
泪珠子眼见着掉下来了,她还是一言不发。元虚舟只好伸手去擦,轻声哄道:“好了好了,东西砸坏也没事,别哭了。”
若是在平时,这种程度的安慰是够用了。但元汐桐心里存了怨气,便觉得这句话听起来不痛不痒,太没诚意。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哥哥不能像她舍不得他一样,舍不得她。脑子进了死胡同,越想越委屈,因此她非但没有偃旗息鼓,反而来了劲儿似的,眼泪止不住地砸在元虚舟的掌心。
彼时的元虚舟自己还是个孩子,却已积攒了许多照顾小孩的经验。
被她这样一闹,他只是手足无措了一瞬,便迅速反应过来,在门窗设下结界。
房内灯芯早已被掐灭,只有清浅星光攀上窗扉。嗷嗷的哭声被锁在房里,元汐桐被哥哥抱上了床。
是他一贯抱她的姿势,一手探入她的膝弯,一手扶住她的背,像托着一只小猫。而她的双手就这样搭上哥哥的肩膀,在后颈处交叠。
透过朦胧泪眼,她看到哥哥的轮廓愈发柔和。她自己都嫌弃自己嚎得声音太大,哥哥却不觉得她吵。
哭声打了个盹,到后来,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但还是固执地搂着哥哥的脖颈不放。元虚舟是个称职的哥哥,知道她此时的伤感已经调转了先后顺序。
一开始是真委屈,现下是佯装出委屈的样子,冲着他发难。
他如果不顺着她的意思来,这份委屈又会在她心里被无限放大,所以宁愿将眼睛哭肿,也要等到他做出点什么实际的补偿。
元汐桐等来了哥哥的吻。
他扯过软被将她包裹住,然后低头捧住她的脸,一点一点地将她眼角的泪吮干净。这让她恨不得再挤出几滴泪来,让哥哥能亲她久一点。
但她哭不出来了,只是嗝还在打个不停,说话也说不明白:“你们……都不要我。”
元虚舟被她弄得哭笑不得,盯着她肿成两条细缝的双眼笑话道:“元汐桐,让你自己睡个觉,多大点事啊,谁不要你了?”
“娘亲不要我,你也不要我,”屋子里暗得连物件都走样,她却还能感受到元虚舟看她的目光很温柔,捧住她双颊的掌心温热,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去触她的眼角,以防她又涌出新的泪。她不自觉偏过头在他掌心蹭了蹭,接着控诉,“爹爹……还把我从娘亲屋子里赶出来。”
这件事元虚舟听说了。
他虽比元汐桐年长三岁,但自幼受的教导全在专心修行上。有些道理他自己也只是半懂,更别说向她解释清楚。
想了想,也只能装作很懂的样子,说道:“父王和你娘亲是夫妻,你霸占颜夫人半个月,父王肯定不能依你的。”
夫妻,又是夫妻……
近段时日,教习嬷嬷教元汐桐男女之防,说得最多的便是这个词,她最厌烦的也是这个。
当下便撇了撇嘴,又兜着两条臂膀将哥哥搂紧了些,很有反骨似的。
元虚舟摸了摸她的脑袋,大概明白是哪个字眼戳中了她的心窝,以致于她占有欲发作,要攥紧手中的一切。
好在她没有再哭。
他托住她的后脑勺,将她安置在枕头上,自己也跟着躺下去。
两小孩相依相偎,只觉得天经地义。懵懵懂懂的人伦或是任何别的都无法成为阻碍。
床榻上被褥轻柔酥软,有清新的花草香,暖融融的。
“哥哥,大神官是不能娶妻的,对吧?”
“嗯,不娶妻,不生子,拾诸正念,不动凡心,不起非想。”
那便好。
元汐桐想,至少哥哥的生命中不会有比她更亲密的人。但如何延续这份血脉带来的“亲密”却是个大问题。
“落星神宫有没有那种……嗯……没有灵根也可以当的星官啊?”她问。
“你想当星官吗?”虽然知道元汐桐或许只是心血来潮,但元虚舟还是极认真地回她,“星官们灵力都很高,因为要不定期出去清理邪祟,也会经常陷入险境。神宫内比较清闲的星官,大概只有主管藏书的那几位。”
因为藏书阁有比较完备的阵法可以维持正常运转,真正需要星官们操心的事情很少。这对其他需要劈风斩雨的星官们来说很不公平,但这类职位,通常是为皇室成员们准备的。
“如果你想成为星官的话,藏书阁……”
哥哥后来好像还说了几句什么,但元汐桐困意来袭,已经听不清了。
*
夜气弥漫在落星神宫,月光浸透窗扉,照在十七岁的元汐桐熟睡的脸上。
又悄悄攀上在她床榻前不知坐了多久的男子的袍角。
年轻的神官面容隐在暗处,神色看不分明,是端庄雅正,支着下巴闲坐的姿态,似乎也可以就这样坐到天明。
他不知道元汐桐梦见了什么,只看到她的眉毛一会儿皱起一会儿舒展,其余时候倒是睡得十分规矩。
记忆中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被他这个哥哥一句话便打发来了离家千里的地方。昨夜过的还是金尊玉贵被人伺候的日子,今日就得靠耍小聪明才能短暂地拥有两个星傀,将卧房布置好。
但她并未表现出明显不适。
真是可惜。
没有看到她痛哭流涕的模样。
许是在被褥里捂久了有些热,元汐桐翻了个身,双手探出,压在被褥之上。
一并露出的还有贴身的雪白娟衫,与一截细嫩脖颈。
玉树琼枝一般莹润。
窗外梧桐被惊落,一脸倨傲的大神官睫毛轻颤,别开眼不再看她。修长指尖却攥住被角,往上扯了扯,直到将她的下巴尖也全然遮住。
烛影移花,更漏又滴答了许久。
元虚舟起身离开,路过外间时,看到桌上的食盒已经全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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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汐桐的食量比起以前来,的确是与日俱增。
她还在长身体,长的不止是属于人类的身体,妖骨亦在不停的生长。
大量的妖力囤积在体内,催生食欲,和一些其他的欲*望,但她没怎么感受到,只觉得需要大量的体力来维持运转。
所幸不需要吃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人肉、精**血、怨气之类的,这些会产生修士口中所谓的“妖气”。
妖族若是不去残害生灵,光靠吸收天地灵气,与人类修士修行的法门倒也差不多。
不过人类修士也有正法与邪法之分,据娘亲说,有些修士进入大荒后,做出的事情比那些以灾祸著称的大妖还要更残暴。毕竟那些大妖的存在本身便是灾祸,并没有主观上想祸乱世间。作为一方领主,对其加以约束便好。
元汐桐知道,娘亲意在让自己多了解大荒的一切,拿回完整的妖力之后,能作为纯粹的妖而活下去。
而不是像这样,以半妖之身,对哪边都没有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