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羽倾舟 第6章

作者:破折号一一 标签: 古代言情

  她摇头,再次重申:“我要去清点处。”

  她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好不容易将这条玄蛇拿下,就是为了拔得头筹,获得天子的赏赐。

  她才不要就这样出去。

  人在失去视觉的情况下,连久站都成了问题。四周没有倚靠,也没个东西扶着,风一吹,元汐桐本就纤细的身子便跟着轻晃,要被刮跑似的。声音也细细,只是说得异常坚定。

  覆海石。

  一切都是为了那块覆海石。

  元虚舟当然知道这玩意儿对她的重要性。

  所以她想尽办法都要闯到最后一关。

  忍住将她一把拎住的冲动,他说道:“天色已晚,清点处已经撤走了大半,离这里最近的清点处在山腰。”

  数百里的距离,若是他一个人,自然是瞬息之间的事。但如何安然将她护送过去,却是个问题。

  用阵法传送过去太快,走过去又太慢。她眼睛看不见,路上万一又磕了碰了,父王见到得心疼死。

  头一次,眼高于顶的神官被如何跟女子相处的事情所难倒。

  他本就鲜少与女子接触,从少时到现在也就这个妹妹与他亲近一些。但那时候他们年纪小,凑做一堆似乎怎么做都不算越界。

  时隔五年,脱离了哥哥的身份,再去看元汐桐,他只觉得碰一下都算逾矩。

  身上带了些法器,将她装进法器中,带着走好了。

  这样想着,脚下的枯叶却产生了细碎响动,他侧过脸,看见元汐桐摸索着朝他走近。

  接着,他的衣袖被她小心牵住。

  幻境中和煦的暖阳自叶片缝隙间漏下,光斑在她面颊上晃动,晃得他眼睛不自觉眯起来,而她仰着脸说道:“公子,可以背我过去吗?”

  他愣了愣,难得语塞:“……背?”

  不太明朗的情绪中又平添了几分恼怒。

  秦王府的女官究竟是怎么教她的?元汐桐好歹也是郡主,男女之防都没教过她吗?竟让她理直气壮地对着陌生男子提出这般要求?

  元汐桐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犹豫。他似有不小的顾虑,但仍旧站在原地,任她牵住衣袖。她趁热打铁,豁出脸面解释道:“你也说天色已晚,幻境应当快要关闭了,你背着我瞬行过去能节省不少时间。”

  黑暗带给她莫大的不安,不得不暂时同行的人,又极度危险。

  他必须将后背与脖颈这两处要害暴露在她面前,她才不至于觉得自己是被陷阱困住的羔羊,下一刻就要被猎人屠杀。

  *

  元虚舟以前背过元汐桐很多次。

  哥哥被呼风印选中为大神官,轮到妹妹出生时,自然亦被寄予厚望。

  许多人盼望着秦王府能再添一名灵根超强者,但更多人在等着看笑话。

  妹妹在颜夫人肚子里时,元虚舟还不满三岁,性子骄纵又顽皮。

  他年纪虽小,父王和颜夫人却也顾足了他的情绪,将他当作一名大人来沟通,以期待他日后能真正将妹妹看作是自己人,担起做哥哥的责任。

  那时他们便知道,颜夫人肚子里是个女娃。

  妹妹的一切都会问过元虚舟的意见,虽然他那时根本提不出什么意见。甚至连给妹妹取乳名,都是看到院墙内的灵兽掉了一地的羽毛而随口取出来的。

  ——阿羽。

  这名字极为顺溜地从他嘴里念出来,颜夫人便也极为高兴地将其采纳,说多谢小王爷赐名。

  现在想来,颜夫人的确是个睿智女子,不仅将王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连笼络人心这种事也是得心应手。

  她肚子里那团还未成型的肉块,在三岁的元虚舟心里从此有了意义。

  妹妹,是属于他的。

  不论她日后灵力是高是低,性情是好是坏,为人向善向恶,他都会守护她一辈子。

  或许太过受人关注的事,往往都不能有个合乎期待的结果。

  元汐桐的灵根便是如此。

  她出生那日,并无任何异象,只是月亮惨白照得人心慌。元虚舟头一次没吵着要回房睡觉,而是跟着秦王一起,安安静静地等在产房外。

  彼时正值春末,院子里的新芽已经变作深绿,枝条伸展得需要他抬头去仰望。颜夫人生产时间太久,元虚舟渐渐觉得无聊,便操纵术法用泥土捏了只带翅膀的小豹子,令其攀上树梢去捕鸟。

  捕到第三只时,天幕突然掠过一片柔柔紫光,形似巨大的羽毛。拔高的新芽被削掉一截,他的术法亦被消解,小豹子在瞬间化为尘土,三只鸟儿扑簌着翅膀飞远。

  他皱了皱眉头,还未弄明白原委,产房内突然传来一声婴儿啼哭。

  妹妹的顺利降生令王府上下一片喜气,元虚舟站在父王身边,踮着脚尖去看襁褓中的妹妹,却只能瞧见一张红红皱皱的脸,张着嘴哇哇地哭。

  怎么丑丑的?

  一点都不可爱。

  但这是他的妹妹,他又想,再不可爱也是属于他的,他不该嫌弃。

  落星神宫派来的星官在前厅已等候多时,父王将妹妹抱至前厅,那几人各自伸手到妹妹头顶查探了一番,皆是一脸凝重。

  元虚舟躲在屏风后,依稀听见了“没有灵根”这几个字。

  “灵根”究竟代表了什么,没有人比元虚舟更懂,即使他才三岁。

  星官们走后,王府众人对妹妹仍是呵护备至,府外却已变了天。秦王府在出了个天定的大神官之后,又出了个没有灵根之人。帝都内人人都议论着、惋惜着、讽刺着,坏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大歧。

  秋冬来时,天子终于接受了妹妹没有灵根的事实,不再定期遣人过来测验。

  父王因他自己灵根弱,便以为妹妹是承了他的血脉,才导致了这般结果,愧疚之下偏心偏得明目张胆,切切实实地尽到了一名父亲应尽的责任。贵重灵药大把的寻,竟也为妹妹养出了一条微弱的灵根。

  那一年元虚舟十五岁,有无数光环加在他身上,使他早早便名动天下,成为大歧无人能及的存在。

  但无论他在外如何意气风发、目中无人,回到王府后,都必须老老实实地陪着元汐桐。

  没有任何人逼他。

  是他自己,每每看到妹妹时,总怀有一丝隐秘的愧疚,觉得是他夺走了妹妹的气运,才令她修行之路走得这般艰难。

  妹妹年纪小,对于修行一事看着没兴趣,只知道整日缠着他傻乐。娇气包似的,走不了几步就要让他背,让他抱。

  从牙牙学语时便是这样,小小一团趴上他的背,原本困顿的脸又顿时来了精神,甩动着两条肉乎乎的胳膊指挥他在空中飞。满身华贵配饰的孩童,身上的金玉镯子,发髻上的金花蝶头饰就这样发出轻响,声音清亮又细碎,像一首快乐的童谣。

第8章 吃里扒外可不是好习惯。

  这么多年过去,元汐桐的身子骨变得更为纤细了些,轻轻伏上他的背脊时,面色是视死如归的坦然,硬邦邦的四肢却将她出卖。

  像是受过冰封之术,她两条胳膊不知该往哪儿摆,十指张开死死地将他的肩膀扣住,脖颈连同脑袋就这样支着,尽量缩小与他接触的面积。她脑袋上双髻的影子从他肩头探出,跟兔子耳朵似的。

  应她的请求蹲在她身前的元虚舟,等到她终于找到合适的姿势,才往后屈起臂膀,将双手安置在她腿弯处。

  起身的时候,他仍旧觉得她如同小时候那般轻巧,仿佛没有重量,明明个头比起五年前来抽条了不少。

  恍惚中他才想起来,是因为他自己也长大了许多。

  架在她腿弯的那双臂膀于是愈发的规矩,一寸也不曾挪位。

  恢复了原样的幻境,此时已是松衫挺茂。元虚舟没有再耽搁,轻声提醒了一句“抓稳”,便背着元汐桐朝最近的清点处瞬行而去。

  林间草木急速后退,元汐桐在听到男子那声提醒后,已经做好了身子会晃荡的准备,却未想到他将她背得意外的稳当。耳畔风声呼呼的叫,起伏的山林于他来说如履平地。

  这让她装作受到惊吓,然后趁机搂住他脖颈的动作多少显得有些笨拙。

  有手指隔着衣襟逼近自己的脖颈,元虚舟自是瞬间警觉,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元汐桐这一系列举动的用意。

  她还不算是对陌生男子毫无防备。

  作为她唯一的兄长,元虚舟感到些许宽慰。他没有回头,就这般浑不在意地将后背与脖颈留给她,纵容着她想要自保的心思,没出声拆穿。

  于是元汐桐只感觉身下的男子愣了一下,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是在小瞧她吗?这样都不介意?

  被小瞧果然是她的宿命。

  一时间元汐桐心绪还挺复杂。

  前往清点处的路上,这人没有与她再搭话的意思,她也懒得叽叽喳喳做那跌份之事。拂面而来的空气热烈而温柔,他应当是开启了结界,在密林中穿行时竟没让她碰到一片叶子。

  路程不算近,元汐桐的肩颈和脖子渐渐支得累了,便小心将下巴磕在他肩头。

  隔得太近了,元汐桐这样圈着他,鼻尖全被他的味道所占领。

  偏偏她还觉得好闻。

  像柑橘成熟的秋日,金子般的夕阳在云层放了一把火,太阳和果实一同燃烧的味道。

  对着这样一个危险系数极高的男子,她竟能联想到,巴以丝罢遗留9陆伞“温柔”二字。

  在沮丧的同时,元汐桐又暗骂自己没出息。

  或许是,除了哥哥之外,没有人这般背过她,还背得这般稳当妥帖。

  眼睛看不见的坏处真的很多,她心念一动,居然想起了那个已经离开了五年的人。

  不知怎的,这种念头一旦生出,鼻尖竟仿若真的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下去,她晃了晃脑袋,决定说点什么:“公子进来时,可有见到我父王?”

  少女耳际散乱的发丝触上元虚舟的脖颈,被蹭得有些痒。

  他忍着没抬手摸,想了想,说道:“秦王殿下在幻境出口等待了许久,因为郡主一直未出幻境。”

  “是不是大家都出去了?”元汐桐又问。

  她这话,问得拐弯抹角,可元虚舟明白她想知道什么。

  进入幻境的猎手,在幻境内是无法查看别人的积分的。个人排名究竟如何,皆需自行把握。有人自视甚高,专攻等级高的灵兽,出幻境之后却发现自己排在末尾之事时有发生。

  像元汐桐这种,知道自己灵力薄弱,便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地闯关过来的,排名都不会太差。

  “第五。”元虚舟说。

  “嗯?”元汐桐一下没反应过来。

  “我进来前,郡主排在第五,”他直截了当地说道,“加上玄蛇的积分值,应当没什么问题。”

  玄蛇的护心鳞还静静地躺在元汐桐的乾坤袋中,只等她交给清点处,就能有一大笔积分入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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