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流
“舅母要走?”沈若锦大步走入正堂,“为何如此突然?”
“也不算忽然,前些天你病着,我总放不下,不然早该回去管镖局的生意了。小十不知道吧?你三舅母如今可是颇为有名的镖师呢。”
张氏笑着跟小十说话,眼眶却控制不住地红了起来。
她得给自己找些事情,天天忙碌着才好,这样就没时间去想死去的夫君和儿子,没时间去伤心落泪。
柳氏温声道:“我如今习惯长伴青灯古佛,一天不念经都觉得是罪过。府中大事自有你和父亲拿主意,一应琐事都有钱伯他们去做。我也该回佛堂去了。”
柳氏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日日念经祈福,就是早日超度沈家儿郎们,让他们早些去投胎转世,来日有缘再做一家人。
她今儿跟梅映雪说了半天的话。
这儿媳妇说她会在沈家,孝顺祖父、帮衬小十,让柳氏想去哪就去哪。
不必为世间俗事所困。
柳氏没有儿媳妇这么心如磐石,她只能一心向佛,来纾解心中苦痛。
沈若锦其实知道两位舅母为什么要离开。
她也不会横加阻拦。
只是亲人们好不容易才相聚几日,又要分开。
难免让人心口酸胀。
沈若锦装出一副神色如常的模样来,“两位舅母也不提前同我知会一声,若我今天歇在镇北王府,岂不是不能送你们了?”
柳氏和张氏不约而同地看向沈若锦,“小十,你……”
沈若锦笑了笑,“我早就长大了,知道这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不会在分别的时候哭鼻子了。”
她甚至还跟两位舅母说:“两位舅母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阿公和嫂嫂,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不是问题,你们要走尽管走,想我了记得回来看看我。”
“小十……”张氏别过头去,偷偷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哑声应:“好,舅母以后一定回来看你。”
此去千里,如何能说回来就回来呢。
柳氏代发修行,已然算是半个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
她不能骗小十。
柳氏打算以后终老庵堂,再也不问世间俗事,如何能再回来看小十?
沈若锦温声道:“今日天色已晚,就算两位舅妈要走也等明日在走,今晚再一道吃个团圆饭。”
以前他们一家回京,总是整整齐齐的。
府里儿郎比武过招,吵吵闹闹。
有人练剑,有人弹琴,还有人吹动玉萧。
沈四轻功好,总是一窜就老高,他喜欢坐在屋檐上看月亮。
沈五一进厨房就忙活半天。
沈六的双刀耍的最好。
当天的晚饭,是沈若锦亲自去厨房报的菜单。
席间只有阿公和两位舅母、还有一个跟牌位拜了天地刚过门的嫂嫂。
沈若锦却让人搬出了从前舅舅和兄长们还在时,可以围着坐二十人的大圆桌。
每个位置都摆上了碗筷和椅子。
就像沈家的每个人都还在一样。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沈若锦招呼着几人多吃些,还饮了不少酒,一点即将离别的伤情都没露出来。
柳氏边吃边抹眼角,不想让眼泪落下来,让小十瞧见。
张氏直接把脸埋进碗里,眼泪伴着饭吃,满心酸涩。
梅映雪的眼眶红红的。
沈若锦吃饱了,去取了无悔剑来,在庭前舞剑,同从前一样当作饭后消食。
只是从前满府儿郎吵吵囔囔地拿着刀剑过招,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
可即便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也没有忘记沈家人的习惯。
剑起,落英如雨。
剑落,满身月华。
一剑动风云,衣袂飘然若仙。
梅映雪起身去取了玉萧来,站在从前沈知洲最喜欢站的位置吹奏。
柳氏和张氏见状,也各自去取了七弦琴和佩刀来。
柳氏坐在庭前的台阶上奏琴。
张氏拔刀与沈若锦过招。
刀锋烈烈,长剑如龙,相击时火星迸溅,她们好似看到了从前儿郎们于此间谈笑,手中刀剑却分毫不让。
连沈毅都拿出了好久没吹过的埙,慢慢地跟上了琴箫之声,闭上眼,沉醉其中,脑海中浮现出儿郎们还在的热闹模样。
只要他们还没忘记,沈儿郎们就一直都在。
沈若锦跟三舅母过了几招之后,纵身一跃上了屋檐。
今日三月十六。
明月如盘,又大又圆。
她在屋檐上舞剑,朗声吟唱:“明月着我衣,清风拂我面。生当长相聚,死亦长相念——”
“生当长相聚,死亦长相念。”
张氏握着刀站在庭中央,望着沈若锦舞剑的身姿,默默地重复了一遍。
圆月高高悬挂在天上,沈若锦对月而歌,仿佛她的亲人从未离开过。
第150章 沈家大少夫人
这一夜,沈若锦喝了不少酒,对月舞剑纾胸怀,回屋倒头就睡了。
第二天,她早早得起来,跟梅映雪一起送两位舅母出门。
人长大了,就不能再随意掉眼泪。
柳氏和张氏再三嘱咐钱伯等人要好生照顾老将军,又拉着沈若锦说了好久的话。
沈若锦一一应下,同她们说:“舅母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阿公和嫂嫂的。”
梅映雪也说:“家中之事,母亲不必太过挂怀,日后我每月修书一封送与母亲,家中大小事务我也能帮着打理……”
相比起来,两位年轻姑娘倒是比做母亲、做舅母的更坚强。
两人不再多说什么。
柳氏乘坐马车,张氏骑马,同时离去。
沈若锦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直到两位舅母在长街尽头转弯而去,再也瞧不见了,才开口道:“嫂嫂,她们走远了,咱们进去吧。”
“好。”梅映雪柔声应了,同沈若锦一道转身往里走。
接下来几天,梅映雪和沈若锦一起打理府中事务。
钱伯年纪大了,虽然做事依旧稳妥,但上了年纪的人不宜太过操劳。
沈若锦更希望钱伯多陪着阿公。
阿公守了大半辈子的边疆,将血汗都撒在了战场上,如今行动不便,儿孙们又都不在了,她总是担心阿公太孤独了。
老人家什么心事都藏在心里,迟早憋出毛病来。
沈若锦和梅映雪都是年轻姑娘,很多事想不到那么周全,还是让钱伯陪着阿公最好。
从前府里的人回来了大半,但也很多已经成婚生子不便再留在府里做事的,有些得全家安排去庄子上。
还有几十人是王妃带来的,可以留下做事,但名册和身家来历得重新整理一遍。
还有嫂嫂是独自一人来的沈家,她身边还缺伺候的人,贴身婢女、院中的洒扫婆子,跑腿的小丫鬟都得配上,决不能让嫂嫂的吃穿用度短缺了去。
比起她在娘家的时候,只能多不能少。
让沈若锦惊喜的是,梅映雪处理府中事务的本事不小,抓大放小,赏罚分明,这安西王有她这位大少夫人坐镇,应该出不了什么乱子。
梅映雪说:“若小十放心,府中一应事务只管交给我打理。”
“自然放心。”沈若锦不假思索道:“你是我嫂嫂,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梅映雪道:“你既这样说,那我就献丑了。”
沈若锦道:“若嫂嫂这般玲珑剔透的人来管理家中事务也叫献丑,叫那些自封为管家好手的人上哪说理去?”
议政殿上走了一遭,她见识到了什么叫皇权威严不可撼动。
原本抱着要让皇帝认错的心思顿时就转了个弯,变成先保住性命,能为舅兄讨个公道就行。
但沈若锦始终放不下舅兄们的死,杨万雄死之前曾祸水东引,引她把李相当做害死满门亲长的仇人。
这事她没有完全相信。
但李相曾在灵堂前说沈家后继无人,李二及其妻子曾算计于她,光是这两笔帐,就足够她把李家视作眼中钉了。
家中事务有嫂嫂打理是最好不过。
这样她就放心去琢磨找谁报仇、如何报仇了。
当天沈若锦就跟阿公说了让梅映雪掌管府中庶务的事,阿公对此事也十分赞成。
人活着,总归是要有点事情做,日子才过得下去。
沈若锦让老管家钱伯把府中库房、账房的钥匙交给梅映雪一份,又把府中上下一众人都喊到堂前来。
她当着府中所有人的面,正式宣布:“如今以后府中大小皆由大少夫人做主,尔等见她如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