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去闲人
徐氏和苏春柔早就得了云娆的口信,将归宁的事禀明江老太爷两口子,这会儿婆媳俩在院里坐不住,不时让童妈妈到府门口去瞧。
云娆许久没回家,也是迫不及待。
时近端午,天气一日热似一日,甜井巷里槐荫正浓,暖热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来,照出斑驳错落的细碎光影。
马车拐进巷口时,云娆拿手掀起侧帘一角,远远就看到家门口站了好几个人,童妈妈翘首的身影格外显眼。
旁边绿溪不由笑道:“夫人想必是等得着急了,连童妈妈都派了出来。”
一面说着,一面帮云娆整理衣裙。
待马车在府门前停稳,徐氏和苏春柔早已快步赶出来,瞧见云娆全须全尾眉眼弯弯的跳下马车,徐氏喜得笑意愈浓,赶紧拉住女儿双手。
时隔两月,她的身子明显好了许多。
云娆犹记得二月出阁时,母亲走路还需童妈妈在旁搀扶,走急了还得喘会儿气。如今非但气色好转,脚步也不再似从前虚浮,莫说要旁人搀扶,因苏春柔挺着快九个月的大肚子,她做婆婆的还能反过来搀儿媳一把。
这般情形,莫说是云娆,就连绿溪都有些喜出望外。
旁边苏春柔也笑道:“这个夏天母亲的身子可是好了不少,这功劳多半还得记在你头上!”
“我可不敢居功,都是嫂嫂体贴照顾。”云娆与她素来亲近,笑眯眯说着,见苏春柔的肚子高高隆起,不由伸手轻轻摸了摸,“嫂嫂挺着大肚子还出来,也不怕累着,快进去歇息才是。”
隔着柔软的衣裳触感温热,云娆瞧着苏春柔明显胖了半圈的身段,既心疼她怀孕的辛苦,又有些期待肚子里的小家伙。
姑嫂俩聊着天旁若无人,徐氏却惦记着新姑爷。
当日仓促冲喜,听说裴砚缠绵病榻重伤不治,徐氏是真的怕女儿嫁进侯府后会守寡。
如今裴砚策马而来,蟹壳青的锦衣绣以银线暗纹,腰间蹀躞衬着颀长峻拔的身段,那身沙场历练后的端然气度更是满京城男儿所不及。
先前捷报频传,徐氏想象中的裴砚威仪狠厉,靠着铁血手腕统帅部下震慑敌军,手染万千性命后应是令人畏惧的。如今终于会面,见裴砚翻身下马拱手问候,既不失武将利落飒爽风姿,也收敛出清贵有礼的姿态,倒不是想象中的盛气凌人。
徐氏心下欢喜,忙招呼他进府里坐。
仆妇们抬着一盒盒回门礼,有序跟在后面。
明媚日头照遍小巷,左邻右舍都知道云娆冲喜嫁进侯门的事,也听说了裴砚安稳边塞的赫赫战功,今日难免有看热闹的。
瞧见云娆马车后面仆从成群,那些锦盒流水般抬进江家,裴砚则昂首阔步陪着云娆绕过照壁,不免羡慕这排场。
人群渐次散去,有人低声叹道:“江二姑娘这回当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苦尽甘来了。”
“是啊,先前我是真替她担心。”同行的妇人瞧着旁边没了人,低声道:“当时二姑娘出阁三日没能回门,你不知道外头说得多刻薄。就连她家三姑娘都说,二姑娘为谋侯府富贵甘愿去冲喜,往后定是要守寡的。”
“你听她含酸刻薄呢,二姑娘可不是那样贪慕虚荣的人。”
“谁说不是呢!倒是他们二房,打着侯府亲戚的名头上蹿下跳,听说还真沾了光,给三姑娘说了门不错的亲事。”
“凭她怎样的亲事,还能比得上裴将军?”那妇人跟江家相熟,回头瞥了眼渐而空荡的小巷,低笑揶揄道:“三姑娘打小爱攀比,心气儿又高,若见着裴将军这等风姿,怕是就瞧不上那婚事了。”
旁边那人闻言也自笑了。
……
晴日高照,江家的正厅里这会儿茶香袅袅,正是热闹。
上至江老太爷,下至年才十一的江季行,阖府众人几乎聚了个齐全。
就连江伯宣都特地告假,后晌便可赶回京城。
云娆踏进门,瞧见满屋热情洋溢的笑容,几乎怀疑是走错了地方。
——当初两房闹得不愉快,因她帮母亲讨回那两家铺子的账目断了二房白捡银钱的财路,哪怕是出嫁那日二婶祁氏都拉着个脸。
今日却笑脸相迎,倒是意料之外。
众人依次坐下,云娆和裴砚依礼拜见长辈。
江老太爷到老也只混了个六品官,如今平白捡了个官居四品的孙女婿,且这孙女婿出身侯府,深得宁王器重赏识,在武将里又是一等一的出挑,当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金龟婿。
他自觉面上有光,上了年纪的腰背都挺直了不少,一叠声只夸裴砚年轻有为,云娆嫁得好。
老夫人和二房几位收了厚礼,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唯有江云影闷闷不乐。
毕竟是堂姐妹,云娆虽与她合不来,这回准备的礼物其实也颇为贵重,都是能撑场面的漂亮首饰,也颇衬江云影的气质。
但江云影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勉强扯出个笑意道谢,目光却还黏在裴砚身上挪不开。
云娆只当没瞧见,转而给堂弟递上礼物。
一圈儿挨个认完了脸,上首老夫人便笑道:“先前姑爷病着,加上边塞战事紧急才耽误了回门。不过这场回门宴咱们可是早就惦记着了,今晚务必好生热闹一番。这里虽比不得侯府,屋舍却也有,姑爷多喝几杯,今晚就住下吧。”
她笑得热情洋溢,似与云娆十分亲热。
云娆却听得心头微微一跳。
裴砚愿意帮着撑场面,她自然是心存感激的。
不过江家就那么些院落屋子,她又不好去住客舍,最好还是住在西竹馆。那里虽说也不算逼仄,里头却只有一张床。她跟裴砚顶着夫妻之名,实则夜里各睡一张床榻,今晚若要挤在她那闺房里,难免会有些尴尬。
这样想着,不由瞥了裴砚一眼,迅速琢磨回绝的措辞。
谁料裴砚端坐在圈椅里啜茶,闻言竟颔首道:“有劳祖母。既是舅兄后晌会回来,正好把酒畅谈。”
他爽快答应,云娆想拦都来不及。
旁边苏春柔闻言微微一笑,与徐氏对视了一眼。
夫妻归宁时留宿在娘家也是常事,徐氏早就遣人把西竹馆收拾出来了,怕原先云娆那张床榻睡不下人高马大的裴砚,还特地换了宽敞的。
如今看来倒是未雨绸缪了。
几个人各怀心思,对面祁氏才从收到厚礼的喜悦里缓过来,瞧着裴砚这风姿气度,真恨不得当初冲喜嫁过去的是自家的江云影。
不过事已至此,悔青肠子都没用。
她膝下的江仲焕中过秀才之后便屡试不第,正愁没个出路呢,如今既有这样出挑的妹夫,难免生出攀附结交,请裴砚提携指点的心思。
这会儿便也凑趣奉承起来。
云娆瞧着那样子,只觉得脑袋疼。
好在今日裴砚心绪不错,虽说在侯府的长辈跟前冷淡强硬,多余的话都不肯多说半句,对江家倒像是多了几分耐心。
这样闲扯了一通,江老太爷便寻个由头请裴砚到书房坐着说体己话,刚好撇下云娆跟母亲和长嫂回西跨院。
众人暂且散去,只等晚间家宴。
江云影眼瞧着裴砚姿容出众荣耀加身,连带云娆都众星捧月起来,心里哪会好受?
回到东竹馆,她便怏怏的坐在榻上。
红珠捧回云娆送的厚礼,正将首饰挨个取出来往妆台归置,口中道:“二姑娘这回真是出手阔绰,这些钗子真好看!回头姑娘戴了去赴宴,定是要羡煞旁人的。”
“什么好东西,我还缺几个钗簪么!”
江云影嘴上嫌弃,瞧见金钗上镶嵌的宝石时却又舍不得丢开,想起云娆如今的富贵阔绰,心里愈发酸楚起来。
当初裴家登门提亲,她其实也羡慕侯府的门第。
祖母当时还开玩笑说要是她愿意,会跟裴家商量着换她嫁过去冲喜。只是彼时她以为裴砚吊着命没救了,才打消那个念头,甚至对云娆嫁过去就要守寡的前途幸灾乐祸。
可如今怎样呢?
裴砚非但好端端的活着,还在战场立了大功劳,且他生得又……
江云影但凡想起裴砚慨然而来的端贵身姿和矫健气度,想起当初一念之差错过了这样好的婚事,心里就如横了一根刺,怎么着都难受。
红珠瞧出她的心事,便凑到跟前安慰,“姑娘也别多想了。好些事表面瞧着光鲜,内里还不知怎样呢,听说领兵打仗的人都性情冷戾,哪里比得上姑娘的夫家,是温润如玉的读书人。往后像夫人说的那样举案齐眉,可不好么。”
温润如玉吗?
江云影想起周翰林那儿子,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当初母亲趁势为她说定这门亲事时,她其实还算满意。毕竟比起云娆嫁给武夫后守寡的惨淡光景,周家既有诗礼传家,那周公子也生得白净秀气,是个很不错的去处。
可如今再看,论家世论姿貌,那周公子哪里比得上裴砚呢?
何况,听说裴砚大捷归来,后天就要带云娆进上林苑领皇后亲赐的宫宴,那是何等荣耀!
江云影懊丧地扑在榻上,片刻后泪珠徐徐滚落。
……
西跨院里,云娆这会儿却笑容轻快。
母女俩难得团聚,徐氏问的最多的便是她在侯府的处境。
譬如裴家的长辈婆母可曾故意刁难,妯娌小姑子是不是好相处等等。
云娆怕母亲担忧,没怎么提范氏私下里那些小手段,只是道:“不能说侯府有多好,但总归比出阁前料想的好一些。婆母跟将军毕竟不是亲生母子,平素也不大过问我的事,只消晨昏定省也就完了。”
“至于母亲担心大少夫人欺凌,说实话,她自负出身高贵,平素很少跟我搭话。何况侯府那么一大家子,料理起来哪有容易的?”
这样一说,徐氏倒是稍微放心了些,“她出身高门,自诩尊贵也是有的。只消别来欺负你,旁的倒也好说。”
云娆闻言莞尔,又说起明氏、秦氏和裴雪琼等人。
提到白云岭里明氏带她造访汲古楼、疯马冲撞后秦氏帮她照看伤口的事,徐氏不免念佛,“这两位倒是热心肠。她们既好相与,你也该投桃报李,念着人家的好。”
说罢,又瞥了眼窗外,料想老太爷不会这么快就放裴砚回来,便让人掩上门扇,低声道:“姑爷呢?他私下里待你好不好?”
云娆对上母亲暧昧含笑的眼睛,一时有些分不清她说的私下里是指哪种。
第22章 醉酒 给她挤得几乎贴在墙上了!……
柔暖的?风透过窗隙钻进?来, 卷着院里栀子花的?清香拂过鼻端,也撩动云娆细碎的?鬓发?。
她纤秀的?手指绞着腰间宫绦,不自觉垂眸道:“他挺好的?。”
这回答太敷衍, 徐氏显然不太满意。
“当初裴家说是冲喜, 我想着他重病的?人?前途未卜, 有?些事交代得也不够细致。如今他全须全尾的?回来, 夫妻相?处的?时候可不能马虎。”她戳戳女儿的?脸蛋, 带了几分打趣,“老实说,他私下里待你好不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云娆情知逃不掉,只好乖乖交代。
“其实我跟他也没相?处几天。刚嫁过去时他在别处调养身子,不让人?打搅, 这事儿青霭想必跟母亲说过。后来他北上迎敌, 回到京城后也不过三?四天而已。我瞧他言行举止倒是挺讲道理的?,也愿意护着我。”
徐氏闻言, 明显松了口气。
他原本担心裴砚征战之人?性情刚毅冷厉, 方才在人?前只是维持客气姿态,如今看来倒是她多心了。便笑道:“他肯护着你就好。日子终归是你俩过, 长辈婆母都在其次,最要紧的?是他如何待你。”
说话间觑着女儿神?色,眼底笑意又?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