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去闲人
“那当然?!燕公子?虽说中了进士,到底也只是未经?历练的纸上功夫,家兄也是科举入仕,这上头我还是有点数的。不像将军,这些年战功累累,护得万千百姓安稳无虞,这份胸怀和勇毅岂是旁人能比的。”
裴砚听着她?满口夸赞,挑了挑眉。
云娆于是接着夸,“何况,将军虽不曾科举,却有满腹韬略,怕是有深藏不露的学识也未可知。上回在白云岭赴宴,多少人都对将军赞不绝口,只恨没逮住机会?把自家女儿嫁过来。”
裴砚被她这马屁逗得一笑。
这嘴甜得,是刚吃了蜜吗?
不过话都说到了这里,云娆的态度已颇明朗。
裴砚便不再兜圈子?,抬眸道:“旁人只恨没逮住机会?,你却觉得侯府里不得自由,想离开,是不是?”
云娆看他不似说笑,便认真点头。
裴砚心里似有一瞬的拧巴。
为她?这毫不留恋的态度。
不过他最初原也没打算将这婚事坐实,如?今见云娆无意,只能将心头那点微妙的情绪压下?,起身道:“这门婚事原就是我那嫡母心内藏奸,自行撺掇的。当时情势所迫,我没能拦住她?,反耽误了你的婚事。既然?你不喜侯府,我将来也未必会?常留京城,倒不必勉强。”
他顿了顿,见云娆似松了口气,便又道:“等时局安稳些,我写封和离书,再送上一份厚厚的嫁妆,送你回家另嫁如?何?”
“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末了,他如?是说。
云娆未料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忙含笑道:“嫁妆就不必了,我怎敢无功受禄。将军如?此开明,已令我十分感激。且将军能征善战,威名远播,将来若有中意的女子?,必是极出挑的,那才配得上将军所给的荣宠与厚爱呢!”
裴砚笑了笑,“好生待着吧。有诰命在,应该没人为难你。”
说罢,便抬步去外间?睡觉。
云娆目送他背影隐入对面的帘帐之?后,不由长长松了口气,而后就有点出神。
当初被迫冲喜而来,她?确实盼着早日离开侯府。
原以为裴砚若肯答应和离,自己必定会?喜出望外,可这会?儿夫妻俩把话挑明,她?虽坦荡松快了许多,心头欢喜之?余却萦绕着一股难言的情愫。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忍不住往裴砚睡榻的方向望了两眼。
若和离后各自婚娶,他会?看上怎样的女子?呢?
临睡之?前,云娆如?是猜测。
……
翌日清晨云娆去惠荫堂问安时,范氏的态度明显和善了许多,自然?是诰命的功劳了。
到得如?意堂,崔氏妯娌虽因晚辈的诰命越过自身而态度有点微妙,不过帝王如?此器重裴砚,老侯爷和太夫人都为此高兴,她?们也只能恭喜罢了。又叮嘱云娆务必谨言慎行,切勿辜负皇恩。
云娆自是恭敬受教。
平辈之?中,明氏、秦氏和裴雪琼与她?相交甚好,也都为她?欢喜。
孙氏和裴锦瑶固然?心里犯嘀咕,当着众人的面却不敢表露,便只道喜罢了。
唯有薛氏格外不自在。
昨日她?在水榭里故意挑起燕熙的话题,原是想逼云娆自乱阵脚,再无威势可仗。谁知非但?没揭出云娆的短,还险些被裴砚怼得无地自容,那加封诰命的圣旨更是如?一记耳光扇在脸上,让她?这当家少夫人大失颜面。
从前不放在眼里的小官之?女,骤然?跃居在她?之?上,搁谁心里能够痛快?
薛氏心里憋着气,见不得云娆出风头的场面,给太夫人问安后就借口有事早早走?了。
云娆原也没指望跟她?处得多好,不过薛氏这般在意,倒让她?想起昨日没空琢磨的一点细节来——
这些天出入侯府她?都是让贺峻驱车,半点儿没劳烦府里的人,薛氏怎会?知道她?去了哪里
除非有人盯着她?的行踪。
且先前贺峻曾提过,似乎有人暗里尾随于她?,只是不曾闹出什么,便没让贺峻去逮尾随之?人。
如?今看来,莫非那人是薛氏安排的?
疑心既然?生起,傍晚夫妻俩一道用?饭的时候,云娆便跟裴砚提了此事。
裴砚听后也没觉得意外,只是道:“她?毕竟管着后宅,这种事未必是头一次做。你既疑心,回头让贺峻盯紧些,问出主使。若不便与她?对质,等我回来处置就是。”
云娆诧异道:“回来?将军难道有事要?出去?”
“不然?你以为皇上为何忽然?加封诰命?”裴砚吃饱喝足后搁下?碗筷,拿旁边备着的茶漱了口,道:“五日之?后我与宁王率军出征,这一去,说不准得多久。”
云娆才搛了肉末茄子?,听到这话,顿时觉得嘴里那茄子?没了味道,囫囵咽了下?去,道:“是外头盛传的流民之?乱吗?将军可得保重自身!”
裴砚不置是否,只是道:“此事暂勿宣扬。”
“我知道。不会?乱说的。”
裴砚颔首,“那天听你跟常妈妈念叨侄儿的满月宴,我是赶不上了。明日陪你回娘家一趟,之?后我不在京城,你出门务必带着贺峻。”
他叮嘱得认真,云娆自是用?心记下?。
裴砚则在歇了会?儿后纵马出府,踏着暮色赶往宁王魏铎的府邸。
自打四月里回京,他们其实一直在操练。
先前流民四起,岭南地处偏远,虽说乱民烧县衙的动静闹得挺大,当地的节度使倒还能压得住。青州那边的情势却颇为严峻,哪怕朝廷派了禁军过去,也没能镇住乱象。
承平帝一心要?稳固东宫,先前都是选用?太子?推荐的将领,只可惜魏元载学识有余胆气不足,始终没能举荐出堪当大任的猛将。
这数月间?,当地节度使如?同空置,朝廷的兵马一波波派出去,非但?没扼住乱象,那流民之?乱也从青州逐渐蔓延到齐州、魏州等地,眼瞧着是要?往京城过来。
承平帝在深宫里觉出危机,丝毫没了书画泼墨的雅兴,也不敢再强保太子?,少不得动用?宁王和裴砚等人。
宁王既承皇命,自须用?心应对。
一面派人先行去打探,一面与兵部商议战事,既是想摸清先前几番作战的情形,也是想探探那位节度使究竟是何居心。
……
朝堂上为流民之?乱忧心忡忡,寻常百姓家里却还算太平安稳。
哪怕因着乱象,有些岭南、青州等地的东西?运不到京城,也让商户不敢前往远处做生意,对寻常官民而言,影响倒也不是太明显。
譬如?江家。
除了在京郊为官的江伯宣因流寇而格外操心,江慎在京城里的小官职未受太多影响,仍如?常点卯潇洒度日。徐氏铺子?里的生意虽不及从前红火,却也有宽绰的银钱入账,能让儿孙优渥度日。
得知小夫妻俩要?来娘家看望,便早早让人在照月轩安排了小宴。
——那地方虽不算宽敞,底下?却挖了口深井,井盖留有圆孔,这时节凉气漫上来,再配上些冰块,是个?消暑的好地方。
这头安排妥当,侯府的马车便已至门前。
云娆与裴砚先去拜见祖母,再去看望苏春柔和小侄儿江凇。
比起刚出生时皱巴巴红扑扑的样子?,小家伙这会?儿倒白净了不少,胖乎乎的身子?裹在轻薄透气的小衣服里,一身奶味儿睡得正熟。
苏春柔则歇在榻上,正给孩子?缝衣裳。
入伏之?后暑热愈来愈浓,徐氏怕母子?俩捂出痱子?,每日都让人多买些冰放在苏春柔房里。流水般的银子?花出去,非但?免了母子?俩受暑热之?苦,也让苏春柔歇息调养得极好,脸色红润而神清气爽。
云娆瞧她?气色身子?都无恙,自是欢喜。
苏春柔初为人母,气质比从前更添几分温柔,心思也都扑在孩子?身上,与云娆说话的间?隙里不时瞥向襁褓,唇边笑意就没停过。
姑嫂说体己话的间?隙里,她?还努嘴指了指外间?,低声打趣云娆,“妹夫瞧着冷硬,对孩子?倒像是挺有耐心。”
云娆抿唇笑着,不由望过去。
垂落的绣春纱帘隔开次间?与卧房,因着质地极薄,其实外头的人影动静都颇为清晰。
孩子?哄睡着后乳母暂时去了外头歇息,小丫鬟颇有眼色的退到不远处,此刻只剩裴砚蹲在摇床旁边。
他今日穿了身玄色长衫,玉冠锦靴衬得气度威仪,方才还被休沐在家的江慎猛夸武将风范。这会?儿却静静蹲在那里,一只手?探进襁褓,轻轻摩挲着婴儿柔软的肌肤,好半天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唯有唇边笑意愈来愈深。
苏春柔不由低笑道:“我瞧他是喜欢孩子?的。你们什么时候有信儿啊?”
云娆被她?打趣得有点不好意思,低嗔道:“别胡说了!”
“怎么就叫胡说了?”苏春柔可不认。
二月里云娆出阁冲喜时,她?也曾满怀忧虑,怕云娆应付不来侯门的长辈妯娌,更怕沙场征伐的裴砚性情刚毅,不懂得疼人。直到前次夫妻俩回门,见裴砚待云娆还算体贴,才放心了不少。
如?今裴砚蹲在那里逗弄孩子?,如?猛虎伏在娇儿之?侧,不见狠厉,唯余温和。
年已廿六的男人,换在别家早就当爹了。裴砚守着个?娇滴滴的妻子?,难道就毫无触动?
苏春柔笑着捏了捏云娆的手?。
云娆还不敢袒露她?跟裴砚商量日后和离的事,瞧着裴砚那模样,倒是想起来了——
他既没打算做长久夫妻,今日陪她?来娘家应是做给众人看看,免得她?被人猜疑不得丈夫欢心,继而惹至亲忧心。不过他一番好意,她?却不敢耽误事儿,出征在即的人必定有许多事要?筹备,耽搁在这里终归不妥。
待看完苏春柔母子?,她?便以公事繁重为由请裴砚自去忙碌。
江伯宣不在家,裴砚与江慎父子?几个?确实也无话可说,便自赶去宁王府中,只说晚间?来接云娆回府。
他离开后没多久,江家又来了客人。
——是沈骊英母女两个?。
沈家与江家算是旧交,云娆与沈骊英自幼交好,时常上街同游、踏青赏花。
如?今云娆嫁进侯府,沈骊英也出嫁在即,因出阁之?宴在七月初四,小江凇的满月之?宴在七月初八,沈家怕届时太忙,有意提前道贺瞧瞧孩子?,得知今日云娆回娘家,便紧着赶了过来。
小姐妹难得重聚,自是万分欢喜。
徐氏备的小宴也派上了用?场,在沈骊英母女探望过孩子?后便请到照月轩中入席,并?捧上甜酒。
这一入席,就消磨了整个?后晌。
因沈骊英是要?嫁到京城外,云娆日后与她?相见的机会?愈发少了,今日便似有说不完的话。且那甜酒酿得十分好喝,小姐妹俩慢叙闲聊之?间?,不自觉便喝了许多。
等晚饭后裴砚来接,就见云娆脸颊红扑扑的,连眼神都稍有点迷离。
徐氏怕女儿喝多了在裴砚跟前失态,迟疑着道:“瞧她?这迷糊样子?,是有点醉了。不如?今晚就留在西?竹馆,明儿再着人送回去吧?”
“无妨。”裴砚见惯了醉汉,云娆这点儿醉意可算小菜一碟,想着西?竹馆不如?枕峦春馆诸事齐备,仍将她?扶上了马车。
贺峻驱车离开,徐氏站在府门前瞧着马车没入夜色,多少还是有点悬心。
云娆这会?儿却没心思惦记别的。
今日与小姐妹团聚,固然?离别令人伤怀,因沈骊英嫁的是早就相中的知根知底的人家,往后的处境不会?坎坷,她?其实很为好友高兴。加之?苏春柔产后调养得极好,小侄儿又胖乎乎的十分可爱,这顿酒喝得可算畅怀。
此刻夜色褪去暑热,她?脑袋里有点晕乎乎的,因着心绪极好,瞧向裴砚时都觉得这男人慈眉善目,不由浮起笑意。
裴砚看她?傻笑,忍不住勾了勾唇。
“今儿是喝了多少?”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