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去闲人
“从前有娘家在?外头办事,我只守着个公主,不曾掺和旁的。可我这里与世无争,旁人却不这样想。”
“旧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单咱们有,别的府里也难保干净,这些皇上其实心里有数。你可知道?,皇上原本体恤旧臣,看着恭寿老王爷的面子,想给家里留个一官半职的,是太子说要秉公执法,硬生生蛊惑皇上下旨抄家,把官职都给革除了。”
提起这事,薛贤妃眼底分明藏了恨意,“只怕这么些年来,皇后那老妇对?我嫉恨不浅,才趁着这机会落井下石。若他日?……”
她没接着往下说,只让薛氏附耳过去,压着声音道?:“太子对?薛家毫不顾惜,咱们要栽培子侄,就得另找旁人。”
当今承平帝膝下四个儿子,东宫是其心头至宝,却缺乏才干手腕,先前平乱的事上屡屡失策就看得出来。
皇三子淮王资质庸碌,没什?么人看好。
薛氏琢磨着几位皇子的出身和才干,想起自家还有个与宁王交好的裴砚,心里虽不情?愿,却还是低声道?:“姐姐莫非是说宁王?若真是他,我豁出脸皮去求家里的老二,未必不能有转机。”
“他?”薛贤妃哂笑,摇了摇头。
宁王在?行军打仗上确实有不小的本事,可惜出身欠缺,不得皇上的欢心。
打仗是京城外硬碰硬的事,争储夺嫡却要用朝堂上软硬兼施的手段,宁王长久不在?京城,跟朝臣们都不太熟,比庆王逊色多了。且军旅杀伐的人性情?耿直,未必愿意帮薛家。
她贴在?薛氏耳边,小声道?:“先前咱们家出事,陈贵妃倒是暗里帮过我。据我看,他虽没像宁王那样屡立战功,却很受皇上的赏识和朝臣的赞誉,能耐比几个兄弟都强。”
薛氏立即明白过来,“姐姐是想让家里人去攀他的门路?”
“我在?宫里不好多做什?么。你在?外头方?便些,咱们只消把态度摆得谦卑,想来庆王也愿意多个人帮忙。”薛贤妃说罢,又?叮嘱道?:“咱们如?今是落罪受罚,有求于人,你叮嘱他们,行事务必谨慎小心。”
薛氏应着,又?询问了庆王的喜好等事。
临行前,薛贤妃瞧着她眼底的乌青,又?道?:“在?婆家受了委屈也不跟我说。明儿让永康去侯府坐坐,看她们谁敢放肆!”
……
翌日?晌午过后,永康公主果?真驾临侯府。
说是来看望患病的薛氏。
她是自幼得承平帝疼爱的公主,撒个娇有时候比朝臣进言还管用,如?今亲临侯府,谁敢怠慢了她?
自是恭恭敬敬地迎进去。
薛氏昨儿从宫里回来后就称病歇着,直待永康公主登门才起身迎接,姨侄两?个说了半天的话,永康公主放下成堆的补品才起驾离开。
太夫人和崔氏原本还因薛家的案子犯着嘀咕,瞧见公主这架势,哪有不明白的?
安国公府虽说败落了,跟恭寿老王爷的亲戚情?分却还在?,宫里的薛贤妃也不曾被牵连处置。等这场风波过去,薛贤妃母女俩仍是帝王的心头好,恭顺老王爷想必也会设法提拔孙女婿。
薛氏的身后,仍是有人撑腰的。
领会了对?方?的意图,太夫人和崔氏亲自将永康公主送出府,回来后又?往薛氏住的四宜馆走了一趟,叮嘱她务必好生将养等话。
范氏瞧在?眼里,也自收敛了许多。
内宅重归风平浪静。
四宜馆中,薛氏心里却还是沉甸甸的。一则是为娘家的出路,再则是为裴见明。
她跟裴见明成婚后处得还算和气,膝下养的裴文昭也是个聪慧伶俐的。不过侯府这样的人家,只养个独子未免单薄,薛氏其实一直在?调养身子,想再添个一子半女。
可惜中馈劳神、琐事费心,这两?年一直没能如?愿。她又?不愿给丈夫身边添人,所以?一直没动静。
这半年来薛氏暗里寻医问药的想再结朱胎,可裴见明或是被公务耽搁宿在?外头,或是夜里迟迟不归,一天到晚的不怎么见着人影。
最近这两?月尤其如?此?。
换在?从前,薛氏定要派人去探个究竟的。可如?今娘家的事火烧眉毛,她腾不开手去查问裴见明的事,也只能生气抱怨——
“前些天就说是京畿有事,连着三天没回来,今儿又?是什?么事,这都多晚了还没动静!”
亥时过半,侯府里已是万籁俱寂,薛氏抱着猫儿躺在?烘暖的榻上,想起裴见明近来早出晚归的做派,心里有些窝火。
晴月帮她掖好被褥,温声劝道?:“许是有事呢。快年底了,衙署里事儿难免多些。”
“他那个官职,能有多少事情?!”
薛氏冷嘲,知道?裴见明的能耐有几斤几两?,便只咬着牙道?:“还不是看我娘家出了事,谁都不把我放心上!旁人拜高踩低也就罢了,如?今连他都这样,只怕是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等往后情?势好些,看我怎么跟他算账!”
“少夫人快别多心,免得气坏了身子。”晴月知道?自家主子的艰难,只拣好听的来规劝,“咱们爷的脾气,少夫人还不知道?么。今时不同往日?,他想要做一番事业撑起门户,自然要比从前更劳碌些。何况——”
她接过小丫鬟端来的安神汤药,含笑浅坐在?榻边,“那日?永康公主驾临,满府里谁不是客客气气的?二房那几位谁敢给少夫人气受?”
“公主面前,她们自然得恭顺。”
薛氏颇宽慰地哂笑了声,又?想起件事情?,“说起来,娘家这阵子乱糟糟的,还没找出老张头的下落,也不知到底怎会回事。”
她心里惦记此?事,隔几日?去见娘家兄弟时不免问了一声。
薛家如?今自顾尚且不暇,早将下人的死?活抛之脑后,也只拿“还在?查”等话敷衍过去。
薛氏知道?轻重缓急,也没再追问,只商量如?何在?庆王门下投其所好。
那日?在?皇宫里,薛贤妃已详细说过庆王的性子,薛家父子身在?朝堂之上,对?庆王的喜好也多少知道?些。皇室贵胄,拿寻常的银钱珠宝等俗物当然难以?打动,如?今的薛家也没那等财力。
想在?投靠之初就留个好印象,自然得把礼物送到心坎儿上。
薛家商量半晌,最后盯上了一样物件——
是一份前朝的雕版。
庆王殿下自幼在?文韬武略上用功,喜好之物不少。名贵珍器不必说,他因师从名儒沾染了点文人习气,对?古书雕版之物也颇上心,还专门在?王府里修了座精致的书楼,专门存放四处搜罗的珍稀古书和雕版。
前阵子不知是谁进献了一卷雕版印制的图册,里头有一幅《金刚般若波罗密经》卷首的画,当真是极精致的。
据说那幅版画是前朝之物,在?当时便被奉为瑰宝。后来朝代更替,当时印的版画逐渐散佚,那方?高僧亲制的雕版也不知去向。
因陈贵妃素来礼佛,于这部经极为推崇,加上庆王又?颇嗜古物,便有意将那方?雕版寻到手,赠予母妃。
据闻那方?雕版如?今就在?京中,只不知在?谁手里。
薛家既盯上此?物,便打算尽力探问清楚,无论如?何都要弄到手,亲自进献给庆王。
商量既定,薛家人自然要设法去探听消息,薛氏也没闲着,回来时琢磨着该如?何跟明氏开口,看能不能借明家刻书的因缘探到些消息。
又?或者,枕峦春馆那位常去书坊……
薛氏进府后由晴月搀扶着提裙下了马车,睇了眼枕峦春馆的方?向,想起从前跟云娆的种种过节,到底是嗤了一声,收回视线。
……
枕峦春馆里,云娆尚不知薛氏那点小心思,仍只伏案在?书窗下潜心雕刻。
侯府内宅中虽有暗流,因裴砚给她求了诰命在?身,如?今范氏倒很少再拿婆母的款儿折腾她了。且枕峦春馆地处偏僻,她平素除了晨昏定省外关上屋门,倒能偷得些浮生之闲。
刻刀在?板上徐徐游走,日?影亦在?窗畔慢慢挪过。
深秋的天气渐而添了凉意,几场连夜的细雨过后天气渐寒,也渐而流露出秋末初冬的气象来。
这日?难得金乌高照,云娆便同金墨她们倒腾箱柜,打算把秋衫薄裙都收一收,将冬日?要用的衣裳被褥拿出来。
常妈妈带人在?院里撑开衣杆,趁着晴好的天气晾晒新取出来的厚被褥,青霭在?侧间?里熏衣裳,金墨和绿溪则在?屋里收拾箱柜。
云娆瞧罢被褥,进屋后又?喊绿溪一道?去厢房收拾裴砚的衣裳。
——先前新婚出嫁的,她不太敢翻厢房里堆积着的裴砚的东西。如?今两?人既熟悉了许多,她归置东西时,瞧见里头有两?箱裴砚的衣裳,便打算拿出来洗熏一番,若有线头松了的也趁早补一补。
绿溪挨个检看,将要晾晒洗熏的分成几堆,少顷,青霭那边完事儿,也来这里帮忙。
进屋瞧见那成堆的衣裳,不由叹道?:“怎么攒了这么多新衣裳!”
“谁知道?呢。我瞧将军平素只拿几身儿换着穿,或许都忘了他还有这些。”绿溪摸着银丝暗绣的工艺,低声道?:“这料子和质地,真好!”
青霭连连点头,又?道?:“没听外头说有班师回朝的消息呀,少夫人怎么想起倒腾这些了?莫不是……”
她朝绿溪挤挤眼睛,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冲喜之初,两?人对?侯府还颇为抵触,不过先前裴砚屡次照拂云娆,她们心里其实也是感激的,似乎也渐渐接受了裴砚这个姑爷。
私下的言语里难免揶揄调侃。
云娆笑嗔她们一眼,“快收拾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
绿溪吐吐舌头,又?随口跟青霭念叨,“也不知将军什?么时候回来。这都要入冬了,再打下去,难不成要拖到过年?”
俩人没头绪,只干着活儿东拉西扯。
云娆却悄然勾了勾唇角。
旁人不清楚,她却是知道?的。
裴砚他们已经定了青州那边的大局,不日?就要启程回京了,又?或者,如?今已经启程了也说不定!
——前次裴砚递来家书,她回过信之后,裴砚又?写过两?封简短的家书。据昨儿收到的那封所说,青州局面已定,剩下的些许流寇不足为患,裴砚出征数月,如?今终于要回来了!
这消息朝堂上不公开,她是不敢乱说的。
不过想着裴砚安然无恙,归家之期近在?眼前,心里却还是期待而欣喜。
云娆藏着笑,待衣裳都检看完,之后两?日?便让人或晾晒或熏洗,干干净净的放进主屋的箱柜里等裴着砚回来穿。
半个月后,宁王等人纵马抵京。
那一日?,承平帝派了重臣代他去城门口迎接凯旋之师,京城的百姓们夹道?相迎,是数月来难得的热闹与喜庆。
靖远侯府也筹备了接风宴,只等裴砚面圣后回府。
到傍晚时分,裴砚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府门前的朱巷。
老侯爷揣摩着圣意,为表侯府对?裴砚的看重,特地吩咐裴元曙兄弟和府里有空的女眷们都去门口稍迎一迎,营造出个阖家和睦的气象。
云娆站在?女眷堆里,瞧着他身姿岿然铠甲未卸,矫健地翻身下马,而后大步朝这边走来。
夕阳柔暖,两?人目光相接。
他回府后最先寻找的,果?然是她!
第38章 后悔 那一瞬,裴砚隐隐后悔。
金乌渐沉, 槭树摇红。
初冬的晚风拂过深巷时带了?稍许寒意,云娆身上披了?件妃色的薄斗篷,底下纤腰轻束, 罗裙锦绣。
裴砚昂首阔步, 视线几?乎锁在她身上。
这些年流离在外征战沙场, 他对?这座侯府没有半分眷恋, 从前偶尔回京时也不过来老侯爷跟前应个景罢了?, 待不多久就会去?三水庄。
如今倒像是飘蓬上系了?根看不见的线似的,归途中想起侯府里那座枕峦春馆,竟也会生出早些回去?瞧瞧的心思。待得面?圣后, 回府的马蹄都比从前轻快了?许多。
方?才拐进巷口,他很快就瞧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