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去闲人
“三丫头,你说。”范氏看向裴锦瑶。
裴锦瑶看了?眼祖母,见她颔首,这才?道:“方?才?我跟含春在池边看枯荷,不过是闲扯几句家?常,青霭却非说我们污蔑二嫂,气性大得很。含春一心维护我,辩驳了?几句,她就争执起来,还动?手打?人。要不是含春护着,险些把我也拽进池子里去。”
她抬眼看向云娆,酸溜溜地道:“莫不是二嫂得了?诰命,就连身边丫鬟都鸡犬升天,不顾尊卑了??”
“三妹妹这是哪里的话,她既是奴婢,自该敬着你的。这时节水里冷,可伤着三妹妹了?么?”
“托二嫂的福,倒也没?冻死!”
这话明显是在负气,云娆既担了?嫂子的名,也不能跟妹妹计较,便劝道:“虽说如此,天寒地冻的,还是该喝碗姜汤驱驱寒气才?是。”
“放心,我已安排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范氏接了话茬,“以奴欺主,原该就地处置的。我想着老二护短,这才?给三丫头换了身衣裳,来请母亲示下。”
话音落处,她颇恭敬地看向太夫人。
太夫人终于抬起眼皮,不悦道:“也是咱们纵着老二,连带这些下人都无法无天起来!今儿敢顶撞三丫头,明儿还想欺负谁?吴妈妈—— ”
她叫来身边掌事的仆妇,吩咐道:“先打?五十板子,看她还猖狂!”
“祖母!”云娆下意识挡在青霭跟前,屈膝道:“事情还没?问明白,就定下罪名了?么?”
说话间,不自觉瞥向青霭。
青霭憋了?好半天,好容易等?来着空隙,委屈开口道:“少夫人,奴婢并没?有……”
话音未落,便被?旁边仆妇一巴掌扇在脸上,斥道:“主子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这举动?委实?过分,云娆眸色一寒,沉声向那仆妇道:“怎么,咱们侯府的规矩,是连辩白都不许的么!”
仆妇被?斥得不服气,偷偷看向太夫人。
太夫人却知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便道:“三丫头都说过了?,你还想问什么?”
“兼听则明。”云娆看向上首,不卑不亢,“把前因后果都查问清楚再处置也不迟,也好让人心服口服。”
裴锦瑶拂袖起身,“二嫂难道怀疑我扯谎!”
云娆没?搭理她,只向青霭道:“谁许你顶撞三姑娘的。”
“奴婢不敢。”青霭方?才?被?含春撕扯着掉进池子里,半身衣裳都湿了?,这会儿冻得瑟瑟发抖,却不肯坠了?枕峦春馆的面?子,只竭力平静地道:“奴婢回来时路过荷亭,听见含春对少夫人言语不敬,是有些不高?兴。”
她暂时没?把含春那些难听的话说出来,什么“整日跑到外面?招蜂引蝶”“上梁不正下梁歪”之?类的,免得云娆难堪。
只平静叙道:“奴婢心想或许有误会,就提醒了?含春姑娘一下,没?打?算多说的。”
“谁知含春就吵闹起来,非说是我无?理取闹,奴婢连番忍让,她却拉拉扯扯的说要教训我。就连三姑娘,也是被?她撞得差点跌进水里。”
青霭说罢,也自磕头道:“请太夫人、二夫人明察!”
上首两人闻言,俱沉默不语。
其实?事情刚闹起来的时候,青霭也试图辩解过,想把前因后果说明白。
只不过范氏好容易逮到枕峦春馆的把柄,又有裴锦瑶这么个挡箭牌,二话不说就勒令青霭闭嘴,把人拖到了?如意堂。
太夫人原就被?薛氏挑唆得心存不满,听见孙女儿委屈告状,哪有不偏信的?
自是把过错都算在青霭头上。
即便此刻青霭说了?,她也意似不信,冷淡道:“照你说,倒是含春挑事儿,三丫头诬赖你了??”
“奴婢确实?……”
青霭话音未落,太夫人便勃然作色,斥道:“混账东西!做错了?事还敢嘴硬,难道锦瑶一个侯府千金会赖你不成!老侯爷寿宴在即,府里从上到下都和和气气的,偏就你多嘴,专生是非!”
“今儿当着面?就敢顶撞主子,明日是不是还要顶撞宾客!尊卑颠倒无?法无?天,这是谁教的规矩!”
说着,怒声道:“取藤条来,给我打?!”
她这里勃然而怒,仆妇哪会怠慢,忙不迭的取了?藤条过来。
云娆原还想据理力争,劝太夫人查明情由?再做定论,瞧着这架势,哪还有不明白的?
分明是太夫人对枕峦春馆藏有不满,今日借机发作。侯府里尊卑分明,主子心绪欠佳时拿仆婢撒气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何况太夫人还是长辈,她跟青霭辩驳再多也没?用。
眼瞧着藤条重重落下,青霭冻僵的衣衫破裂处有血痕渗出,云娆心下大急,斜跨一步,俯身便护在了?青霭身上。
仆妇猝不及防,哪怕收了?力道,那油浸的藤条却还是扫过云娆的肩膀。
剧痛传来,云娆咬唇闷哼。
在场众人怎么都没?想到她一个担着诰命的少夫人竟会拿身躯护住丫鬟,各自脸色微变。
那仆妇惊得手上一抖,再没?敢举起藤条。
云娆忍痛抬眸,目光投向太夫人时,似乎瞥见薛氏眼底一闪而过的快意。
不过此刻她也顾不上多想,只盯住诧然坐直的太夫人,咬牙道:“祖母要惩罚下人,孙媳也不敢阻拦。但青霭既说有冤屈,孙媳也不忍她无?端受罚。祖母若觉得处罚得当,尽管让人动?手。”
她的声音不高?,却很坚决,绣了?海棠的昭君兜拖曳在地,底下的身姿单薄却笔直。
太夫人心里暗骂了?声“疯了?”,却没?敢下令继续打?。
——若今日证据确凿,她身为侯府尊长,惩治晚辈的仆从自是理所应当,云娆若执意阻拦,还能给她扣个不敬长辈有违礼法的帽子。
可青霭既咬死了?不承认……
云娆毕竟是诰命之?身,即使她身为长辈,也不好肆意落下藤条的。
院中一时死寂。
她不说话,那仆妇哪敢再动?手,只惴惴地往上首瞧。
范氏原就对裴砚心存忌惮,方?才?是借着裴锦瑶的嘴祸水东引隔岸观火,这会儿见云娆如此强硬,便垂眸不言语了?。
至于裴锦瑶,更是被?惊得险些站起身,待迎上云娆逼视过来的目光,竟自侧头避过。
冬日的风拂过甬道,带着稍许凉意。
借刀杀人的,欺软怕硬的,心怀鬼胎的,在这诡异的安静里一览无?遗。
看来裴砚给的这护身符还真?是有些用处。
云娆等?了?片刻没?见太夫人做声,便将锋锐目光投向手握藤条的仆妇。那婆子有些畏惧,赶紧退了?半步。
“既是如此……”
云娆徐徐起身,牵着青霭的手让她也站起来,目光落向太夫人和范氏,沉声道:“冬日天寒,孙媳就带着青霭回去了?。三妹妹,也该让含春回屋瞧瞧,别落下病根。”
说罢,朝两位尊长施礼告退,不等?她们发话就带着青霭和绿溪出了?如意堂。
直到主仆几个出了?院子,范氏像是才?从惊愕中缓过来,喃喃道:“这老二媳妇,当真?是……拗得很。”
掌罚的仆妇下手极狠,那藤条落在身上是要见血的,她为个微贱的奴婢,就那么顶着长辈的威压扑了?上去。
当初怎么就讨了?这么个儿媳呢?
本来想着小门小户冲喜来的姑娘好拿捏,如今看来,这儿媳瞧着温柔安静,脾气却跟老二是一个路子。
当真?是看走了?眼!
……
回枕峦春馆的路上,青霭的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
她挨的那一鞭子确实?很重。
衣衫破碎皮开肉绽,在被?刺骨的冰水泡过又吹了?半天冷风后,疼得她都快麻木了?。
但她更心疼的其实?是云娆。
打?小被?双亲疼爱的官家?千金,自家?父母都没?动?过半个手指头,今日却被?裴锦瑶故意卷进是非,无?辜挨了?那样一鞭子。昭君兜被?打?出裂痕,里头的衣裳也残破了?,只不知胳膊上伤得如何。
青霭想起裴锦瑶主仆俩的胡搅蛮缠,再看看自家?姑娘忍痛的模样,恨得牙都快咬碎了?。
进了?枕峦春馆,便忙喊常妈妈去拿药。
云娆却还记着她那冷水泡过的衣衫,嘱咐金墨,“让人去请郎中,再熬碗驱寒的汤给青霭,别冻出病来。”
“奴婢扛得住,少夫人不该挡那一下的。”
青霭的声音已然哽咽。
她是当初遭到人牙子拐卖后被?徐氏买进江家?陪伴云娆的,小时候吃的苦头还印刻在记忆里,挨打?受疼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自家?姑娘什么身份?
她和绿溪小心翼翼地帮云娆褪去昭君兜,待进了?里屋脱去外裳中衣,就见雪白的胳膊上赫然是一道掺了?青紫的红痕,触目惊心。
常妈妈拎了?药箱过来,满面?焦灼,“这是怎么了??”
“罢了?,先上药吧。”云娆只觉胳膊生疼,情知今日青霭是被?裴锦瑶主仆俩算计的,有些心疼她无?辜受累,便吩咐道:“我这里涂些药膏就成,倒是青霭见了?血,还是得让郎中看看。”
“这都什么时候了?!”青霭带着哭腔,被?绿溪三拉两拽的拖去厢房,先把湿透冰寒的衣裙换了?。
这儿主仆几个忙成一团,院门之?外,裴砚正健步而来。
他?这会儿心绪甚好。
今日军营里事务并不多,他?用过晌午饭后便清闲了?下来。
原本宁王说香岭的腊梅早早开了?,可以一道骑马去赏玩半天,裴砚瞧着校场上晴好的日头,却冒出了?旁的打?算——
记得昨晚用饭时,云娆曾提起京西百福庵后面?的几株腊梅,看那样子是很想去瞧瞧的。难得今儿日头和暖,他?既得了?空,倒是可以带她出城去逛逛,晚间宿在山里也无?不可。
她似乎还挺喜欢山中佛寺的。
揣着这打?算,裴砚借口家?中有事,推了?宁王和军中几个兄弟的邀请,只身打?马回府,直奔枕峦春馆而来。
谁知踏进院门,里头的氛围却有些不对劲。
外间伺候的丫鬟婆子们忙着端水送药,有个小丫鬟怀里还抱着染血的衣衫,见着他?时匆忙行礼问候。
裴砚心头一跳,快步进屋。
绕过屏风没?瞧见人影,他?几步踏进里屋,就见榻边的高?几上摆着铜盆和药箱,常妈妈侧身坐在榻边,正捣鼓一盒膏药。
而云娆衣衫半褪,正朝里坐着。
冬日里炭盆熏得暖和,半垂的合欢帷帐里面?,她只穿了?贴身小衣,上身的衣衫都堆在腰间,露出大片雪白的后背。一支精巧的金钗缀在如云堆叠青丝间,那秀颈低垂的背影真?如含苞待绽的亭亭菡萏。
从背后望过去,那秀背纤腰的柔软轮廓几令他?呼吸微窒。
裴砚下意识顿住脚步,却没?能挪开视线。
里头云娆听见动?静,还以为是青霭又跑过来了?,便回身道:“你该好生养着的,怎么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