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承流
萧夫人仿佛十分满意她的乖觉,端起桌面上的茶喝了口,温声道:“阿樱能这么想,母亲很是欣慰,总归做父母的不会害你。”
沈樱懒得与她寒暄,语气平淡:“母亲但说无妨。”
“是大喜事呢。”萧夫人脸上挂着慈蔼的笑意:“你舅舅家的三表哥倾慕你多年,方才巴巴求了你舅母上门提亲,要聘你回去做正头夫人,阿樱以为如何?”
三表哥。
沈樱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个脚步虚浮、眼圈青黑、纵欲过度的年轻男子形象来。
萧夫人口中的三表哥,乃她的亲侄儿,兰陵萧氏嫡出的公子萧名扬,出身贵重,家世傲人。可惜为人风流成性,不过二十岁便已在秦楼楚馆混迹数年,惹上了一身的花柳病。
她被废黜太子妃位不过半日,沈家就给她找了这么个“好归宿”。
可见没少为她的事儿费心。
沈樱略一思索,漫不经心地笑了。
既然有人不想要脸面,她自然也不必再顾。
原还想着为了安生日子,与他们虚与委蛇一二。
如今倒也犯不着了。
她抬眼与萧夫人对视,温柔道:“三表哥人品贵重,家风清白,自是极好。只是我记着他早已娶了妻,与表嫂伉俪情深,如何能聘我为妻?”
沈樱说的这位三表哥,是她生母林夫人的娘家侄儿,她血缘上真正的表兄。
总之,不是她萧家的侄儿。
萧夫人的脸色猝然一变。她乃是沈既宣的继室,原配林夫人去世后嫁入的将军府,平常最忌讳旁人提及此事。
她出身世家大族,兰陵萧氏的女郎,身份尊崇,沈家上上下下便都捧着她,顺着她。
平日里,沈氏族人是连一个“林”字都不敢说都。
萧夫人下意识看向沈既宣,脸上露出委屈之色,眼底有一丝泪光。
沈既宣蹙眉,重重拍桌:“胡说八道什么?林家不过乡野耕读之家,怎能匹配我沈家嫡女。”
乡野耕读之家。
却不想想,林夫人嫁给他之前,他们沈家不过是乡野庶族,又有什么高贵的?
如今当真是功名利禄迷人眼,富贵荣华忘旧情。
沈樱笑了,明艳的眉眼间带着几分讥诮:“那父亲的意思是?”
沈既宣声音冷硬:“我和你母亲说的,是兰陵萧氏的二公子,萧氏家大业大,萧名扬贵为嫡支主脉,身份不凡,你能以二嫁之身做他的夫人,原是高攀了他。”
沈樱托腮,字字清晰:“父亲的意思,是要我嫁给那个满身花柳病的纨绔,对吗?”
沈既宣脸色一冷,斥道:“这种话,也是你一个女郎该说的吗?此事我与你母亲已然商定,由不得你多嘴多舌!”
沈樱望着他时,讥讽之意快要溢出眼底。
原来过了两年时间,他还是只会拿“你一个女郎”五个字来禁锢她的行动和语言。
沈樱望着沈既宣那张俊美的脸,却只从中看到丑恶来。
她轻轻出了一口气,心知此时此刻,自己同意与否并无任何意义。
自来儿女婚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自己做主。
沈樱便不再不自量力,做无谓的挣扎,淡淡道:“但凭父亲做主。”
沈既宣脸色微微缓和。
萧夫人忙道:“阿樱如此懂事,我和你父亲很是欣慰。以后你成了我们萧家儿媳,便无人再敢欺负你,这是好事呢。”
沈樱不搭话,垂首低眉,恭顺道:“父亲若无别的事情,那女儿便先告退了。”
沈既宣冷淡“嗯”一声,摆了摆手。
沈樱起身,长长的裙摆垂落于地,旋身离去时,转出一身绚烂的花纹。
那样温柔的美丽,让人有一瞬间的恍神。
沈既宣遥遥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方道:“嘱咐下头人伺候殷勤点。”
萧夫人温柔颔首。低头时,眼底闪过一丝怨毒。
待出了正厅,回到绿芙院。
踏枝急得团团转:“姑娘,您怎能答应嫁给他?那萧名扬就是个好色登徒子,简直……简直……”
沈樱坐在椅子上,拿起未完的书,一页一页翻看着,声音清清淡淡:“无妨。再想法子就是。”
她抬头望一眼窗台前的梅花。
再有二十日,便是新春佳节。
正月初二,卢家表哥便会随姑母回沈家省亲。
第3章 下聘我成过亲,嫁过人
十五日后,腊月二十三,巳时。
快正午时分,阳光灿烂,将冬日染上一层暖意。崇宁街内外,人声鼎沸,处处皆是看热闹的人群。
沈樱凭栏而立,双臂放在栏杆上,懒洋洋晒着太阳,听着门外喧嚣锣鼓声,轻声问:“萧氏来下聘的是谁?”
踏枝坐于一侧,手中斟茶的动作不停:“是萧侍郎和夫人。”
沈樱接过茶盏,微微抬眉,略有诧异。
不过是次子下聘求亲,竟劳动萧氏主君与主母亲自登门。
凭他们萧家的门第,何至于此?
何况,今日是小年这样重要的日子。
教萧家放下祭灶这样的大事,若没有特殊的理由,是绝不可能的。
沈樱摩挲着杯盏,弯了弯唇:“踏枝,你猜到底是怎样的缘由,能让萧侍郎夫妇亲自登门求娶?”
踏枝思索片刻,最终迷惑地摇了摇头。
今日,萧家夫妇纡尊降贵上门提亲,的确奇怪。
毕竟按照他们眼高于顶的行事习惯,派个得脸的管事前来,已经算是给沈家颜面。
踏枝困惑地看向沈樱。
沈樱笑了笑,直起腰身:“我跟你一样想不通。出去看看,自然也就明白了。”
她举步向外走。
踏枝下意识抬起手臂,拦住她的去路,抿了抿唇:“姑娘,前头闹哄哄的,不如过会儿再去吧。”
沈樱静静看着她的眉眼,心底微微一软,按下她的手臂,眉眼间是温柔的坚毅:“踏枝,我没有那么脆弱。”
踏枝咬了咬唇:“可是……”
沈樱温和摇头。
踏枝红了眼眶,缓缓放下手臂,往侧边让了半步,让她从自己身侧绕过。
沈樱越过她。
三步之远的距离,她道:“踏枝,以后的路,会越来越难走,你不需为我遮风挡雨。”
“一切,我心底皆有打算。”
踏枝难过地望着她背影。
明知她看不见,却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眼底是坚定的不动摇。
正厅里里外外站了几十人,遥遥望去,红绸绢花铺成绚丽的排场。
一对气度雍容的中年夫妇坐在正厅主位上,沈既宣夫妇敬配下座,四人言笑晏晏,气氛格外融洽。
沈樱隔着数丈距离看了片刻,提步往厅堂内行去。
有侍从瞧见她,忙不迭道:“大姑娘好。”
沈樱冷冷淡淡“嗯”了一声,随即脸上挂起温柔笑意,神态婉约:“父亲、母亲。”
又看向上首二人:“舅父,舅母。”
沈既宣的脸色有些不悦,却还是竭力做出温和的口吻:“阿樱是来给你舅父舅母请安的吗?”
说罢,朝着沈樱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离开。
沈樱置若罔闻,寻了个位置坐下,脸上仍是完美无瑕的笑容:“给舅父舅母请安自然是最重要的事情。不过我今日来前院,是听闻舅父舅母前来下聘,特意亲自来看看情况。”
萧家夫妇闻言,带着假笑的脸一阵僵硬,茫然无措地看向沈既宣。
颇有几分无助之感。
似乎是从未见过这般大剌剌过问自己婚事的闺阁女子。
沈既宣恼羞成怒:“回你的院子去,这种事不是女郎该过问的。”
沈樱稳如泰山,坐在那一动不动,巧笑嫣然:“父亲玩笑了,世间对女郎有诸多禁锢,可我成过亲嫁过人,并无任何忌讳。”
“女郎的规矩,与我一个弃妇何干?”
她睁大眼睛微微一转,先看看萧氏夫妇,又转向沈既宣:“怎么,舅父舅母不知晓我曾被休弃的事情吗?”
在一片寂静的尴尬气氛中。
沈樱调整坐姿,正襟危坐看向沈既宣,谆谆教诲:“年幼时,父亲教诲我,待人以诚不以能,阿樱时刻谨记在心,不敢欺瞒舅父舅母。”
言外之意,便是沈既宣欺瞒了萧家。
这话无异于无理取闹。
她的事情,京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沈既宣的脸色格外难看,又青又紫,却憋不出话来。
萧侍郎定了定神,脸上重又挂起熟悉的假笑,温声道:“阿樱多虑,你的事情我们自然知晓,更知晓你本是无辜受冤,不会对你有任何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