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 第145章

作者:末雨 标签: 强强 正剧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他蹑手蹑脚地伏贴到窗边,刚听完几句客套话,另只耳朵便被陆三用力地拎起来。

  “大人说话,小兔崽子少凑热闹。”

  他不敢出声,只能龇牙咧嘴地任由陆三拽走。

  程七推窗左右张望,回身说:“三爷逮走了。”

  云英懒懒地应了声,这间屋子平日吃饭用,高高低低的坐处多,她进来便挑了角落那把斜躺着最舒服的高椅,半截小腿搭在扶手上摇晃。

  “我做事就图个自己高兴,关大哥能救则救,救不了,我给他多攒些陪葬,让无常逮回去凑一锅炸,正好看看,南朝人与他们倭人有几分不同?是油水多些,还是骨头酥脆些。”

  “沈夫人既然认得我,那我也不跟你说废话,就算是过去在我的地方,一州刺史加上世袭藩王,你想要的这两条命都太贵了……”

  云英瞪了眼一直盯着她的家伙,嘴角一扯,调子也略高三分。

  “但裴詹事说他出得起,我就做个顺水人情,朗儿安全回来,这人命牙子的报酬我算收到了。别的,你们就自己谈吧。”

  裴晏不免苦笑。

  宋平来找他时说云娘答应了,但具体的等见面再谈,可一整天过去,他也没见着人。这下算是明白了,她原是买张令姿的账,他是她交易出去的货。

  裴晏收回目光,也收起遐思。

  “吴王虽好面子,但更重利益。只要能除去顾廉和他的裙带帮衬,位子空多了,就得有新人坐。太子只要答应既往不咎,又让些好处出来,沈夫人先前想翻的案,便不难。但夫人如今想要吴王的命,这非同小可……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张令姿想了想:“无妨。裴詹事只需除掉一人即可,另一人,我想我有法子一命换一命。”

  裴晏知晓她的病情最长也就剩个三五年,便不再劝,转而请张令姿给秦攸稍个口信。

  云英没忍住开腔:“趁夜偷袭,那么多羽林军,死伤还没岛上被关大哥埋伏掉的多,如今个个都在定海好吃好喝地供着,唯有你们两个旱鸭子被逼下了海,秦校尉怕是早就与扬州官场搭上了,你还信他?”

  “你胡说!!”

  卢湛蹭地站起来,气鼓鼓地以金鸡独立之态往她这头蹦,没跳两下,踩着块碎石,重心一歪,一屁股跌坐下来,憨实地一声闷响,一旁坐着看戏的程七都眉头紧皱,替他叫了声哎呦。

  “我哪儿胡说了?”

  云英直起身,挑眉翻起旧账:“有些人白天收了李大人图纸,信誓旦旦地承诺会替他修水渠、筑大堰。可入了夜,自家府里十几个人轮着班地溜出去凿堤。若不是秦攸阳奉阴违,那就是你的裴大人口蜜腹剑,笑中藏刀了?”

  她顿了顿,目光故意扫过裴晏,满脸担忧地看着张令姿:“我做生意最公道了,两头都是客,沈夫人可千万要当心别走了李大人的旧路。”

  卢湛脖子涨得通红,结巴道:“这是两回事!”

  云英得势从不饶傻子:“那就说说这回的,你家大人与我说初十才围岛,让我回去把妙音接走。可秦校尉老早就禁了海,十里八乡,连艘小渔船都要登记了定时清点。是秦校尉骗了你们,还是裴詹事骗了我呢?”

  她故意拉长音,幽幽笑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开口哦~”

  卢湛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嘴刚张开,裴晏赶紧上前打断,扶他站起来,搬了个矮凳去墙角坐着。

  “秦攸的事我心里有数,不会让你为难,你也别给我添乱。”裴晏低声说。

  可屋子里就没有多大,他一回身,连张令姿都垂着眼帘,唇角轻扬。

  “多谢云娘子提醒。”张令姿递了个台阶,“但秦校尉被软禁在甘县令城西的别院里,而他麾下的羽林军则安置在城外东郊村落中,相距甚远不说……两处都层层设防,裴詹事恐怕得先回余姚接管那些驻守的羽林军,再与之里应外合的好。”

  裴晏稍有迟疑:“余姚军中,未必就没有暗桩。兴许我一露面,便被灭口了。”

  云英一直暗暗觑他,见他这模样,顿时生出怀疑,冷声提醒说:“你别打陆三的主意,严加看守的人那么好救,我也用不上你们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裴晏抬眼看过去,她便移开了目光,他叹了声说:“上回程郎君说的法子,我觉得可行。只不过……需要你们几位的帮忙。”

  程七突然被点,一脸茫然。

  宋平先想起来:“裴大人是想当那吃香火的活菩萨?”

  裴晏颔首道:“扬州连遭飓风,永嘉又起了瘟疫,正是易生民变急需安抚的时候。民变需有人牵头,要么绿林揭竿,要么以鬼神惑众。”

  他看向张令姿。

  “扬州的青衣道是近五年才有如此盛况,名义上,逢初一十五派米,可实际上,只有在你和玄元子出面的地方才有米,其余各地都只发糠,不过日积月累,也是笔不小的开支。这么大手笔,扬州只有一个人出得起,我猜得对不对,沈夫人?”

  张令姿抿笑道:“裴詹事是聪明人。”

  眼看其他几个人都露出那种原来如此的表情,卢湛犹豫再三,偷偷瞟了眼那凶婆娘,把话暂且咽回去,打算晚上再问裴晏。

  但很快张令姿就接着说,当初沈居案发,她宁愿被贬为贱籍,也不愿用那早就写好的休书躲回娘家。顾廉找到她,让她来做这青娘娘的圣使。

  “他说我们也算远亲,账交给自家人他才放心。”张令姿嘲弄地笑了笑,“一部分是各郡县上缴的孝敬,还有一部分是他让我学云娘子在江州那般,做个买卖牙人。”

  “别的都差不多,只不过你做的人命买卖,我做不了,但我这儿也有云娘子没有的私盐生意,算起来,我应是赚得比你多。”

  云英乐道:“民变说到底要横竖都是死才敢闹,初一十五撒撒米糠,吃不饱,但也饿不死了,再说你们这儿有实打实的好处,自然能逼得别家菩萨断香火。回头他若是失势,兴许还能借你这鬼神之道自个儿造势搏一搏。”

  她越说越起劲,索性搬着椅子坐到张令姿旁边问她收几成利,张令姿如实相告,不同身份,不同州郡,是不一样的价钱。

  云英空手拨了拨珠算,大致有了个数。

  “他就牵个头,剩的通过你这道闸,摊给所有盐贩子。一箭三雕,我过去可真是小看他了!”

  裴晏见她兴起,收了声含笑等着,直到灼灼目光盯得让她不得不抬眼睨回去。

  “你们继续。”

  她搬回墙角,躲开那双眼,侧身坐下。

  裴晏接着说:“我在建康翻看文书时看见,扬州十年前因飓风受灾严重,在仲夏额外办过一次龙王祭。”

  张令姿蹙眉说:“裴詹事是想……”

  程七笑着接过话头,将他上回随口开的玩笑绘声绘色地又唱了一遍:“眼看吉时将至,海面上仍是水雾弥漫,但也没办法。令官手一挥,鼓乐齐鸣,谁知那祭品刚一入海, 风浪骤起!霎时便已白昼似夜,狂风大作,密云间电光穿梭,隐隐似有龙吟。突然!金光破晓之处,一叶扁舟随着……”

  他戛然而止:“可裴大人你不识水性啊。”

  卢湛听得津津有味,倏地断了,还有些抓心挠肺。

  裴晏走到宋平面前比了比,他比陆三稍矮些,但和宋平倒是差不多高。

  “我在建康只见过顾廉一面,这段日子在鄮县虽与张康应酬了几回,但也没说什么,各中细节我回头告诉你。龙王祭不像宫里祭天,百姓可都是能看着的,众目睽睽下那一会儿好应付,寻着机会我们便换回来。”

  这分明就是学的他们在郢州城的法子。

  云英冷哼一声:“你倒是会有样学样。”

  裴晏笑道:“但此计关键之处不在你们,而是……”

  他回看张令姿,她想了想抿唇应道:“我去与他说。”

  破屋中,陆三和玄元子对坐而视良久。

  风一吹,头顶又掉了些泥碎下来,正巧落进玄元子后颈立。他像个猴子似地伸手挠了半天没抓出来,刚一起身又被陆三摁回去。

  “不是,我就抖抖渣,不溜。”

  “你倒是溜一个看看。”

  他只好坐回来,气鼓鼓地从怀里摸出三枚铜钱起卦。

  陆三嗤笑说:“你可以算算,今日会不会挨我一拳。”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说会,你便打我,我说不会,你还是打我,还要笑我算的不准。”玄元子唇角一勾,蛇打七寸,“我这卦问的是,裴大人何时才能和云娘子重修旧好。”

  陆三脸一垮:“我看你是皮痒了。”

  玄元子忙往后一缩,拳头却迟迟未落,他探出半个眼睛,陆三正盯着他。

  “我记得你上回说,你师父是那什么……”

  “太史令。”玄元子黠笑着凑上前,“想改命数?我可是很贵的~”

  陆三眉梢一挑,他立马调转话头:“当然了,我看你顺眼,可以算便宜些。”

  “老子的命好得很。”

  他说完舔了舔嘴唇,难得含糊扭捏地问:“我听那些说书的讲,你们这些方士都会压胜之法,画符下蛊斩木人什么的,可是真的?”

  玄元子向后一仰:“我学的是正经道术,你说的这些是歪门邪道。”

  陆三撇撇嘴,嘀咕道:“要你何用。”

  “但道爷我也略通一二。”

  陆三立马直起身:“真的?我是想……”

  “我知道!”

  玄元子打断他,左右环顾一圈,从革靴里掏出短刀,砍了截桌腿下来,在手里削了削边,又找陆三要了他的袖箭,在木砣背后刻了些符号,又翻过面开始刻名字。

  “生辰八字。”

  陆三一愣,玄元子重复道:“裴大人生辰八字。”

  “我哪知道。”

  玄元子恨铁不成钢地说:“那就去打听,八字都没有,我很难帮你啊。”

  话音刚落,云英边喊着“陆三你小子把人弄哪儿去了”,边推门进来。

  后面还跟着好几个人,玄元子一惊,手里的木砣掉到地上,滚了几圈,落在云英脚边。

  她俯身捡起来,先看见背后的鬼画符,眉间紧皱,再翻了个面,复又舒展。

  玄元子咽了咽,悄悄往陆三身后躲,手放他后腰戳了好几下。

  云英抿唇睨了他二人一眼,将木砣收进怀里,上前揪起陆三的耳朵就往外走。

  “你们慢慢谈。”

  暮色将尽,元琅安抚好穆坚,亲自送出东宫。

  先前扬州快马传讯说裴晏和穆弘都死于飓风,穆坚便已病过一遭。可半个多月后,裴晏却活了,好消息更是随着穆弘的尸身一道抵京。

  穆坚在大殿上气血攻心晕了过去,昏迷三四天,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来东宫寻晦气。

  任他如何劝说廷尉已寻了最好的仵作验尸,扬州呈上的案卷口供也并无可疑。可穆坚已将满腔悲愤都记在裴晏头上,一会儿说要让裴晏那便宜女儿给弘儿陪葬,一会儿又说待裴晏回京,定要讨还这血债。

  元琅劝得心力交瘁,安之还活着,他本该高兴,可给刘舜的信已经送出去了,箭在弦上,他还有硬仗要打。

  元琅刚回寝殿躺下,内官便匆匆来报,说怀王殿下领着十数近卫,叫开城门,直朝东宫而来。

  “让地牢那边准备好。”

  内官应声退下,元琅则走到镜前。安之死讯传来,他昼夜难眠,眼下面色刚好。

  但来得可真快啊,算时辰,应是收到信就星夜不休地赶回来的。

  如此,算是赌赢了一半,剩下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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