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 第154章

作者:末雨 标签: 强强 正剧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承平,那是个玉势。”

第一百一十八章 隰桑

  昏时,车舆碾着残霞徐徐往观塘门去,骏马雕鞍,镂金铺翠,与周遭被污泥浊水泡烂的屋舍格格不入。

  车在柳巷口停下,内侍探身撩起珠帘:“殿下,到了。”

  一张脸抹得素白的吴王捂着鼻子下车,刚迈出一步便踩中了水坑,革靴上溅出一排泥点子,内侍慌忙伏下身用袖口擦拭。

  元晖扫了眼巷内那半尺深的积水,一脚将人踢开:“这鬼地方,一进一出哪有不湿脚的。你确定萧绍在这里头?”

  内侍谄笑道:“是。”

  这几日城中酒肆赌坊都被萧绍砸了场子,甭管男女,统统扒光了验看。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脸嫌他派人帮着找打草惊蛇。

  但聪明人可不能与这半人半畜的恶鬼计较,他只下令让县衙的人莫管闲事。

  “高床软枕不睡,偏要窝在这臭水沟里,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元晖在心头骂着,拎起衣摆,踮着脚往里走。

  顾廉今日一进城便到他这儿唱了一出大戏,痛心疾首地报裴晏的丧,说什么剿匪归途被倭人偷袭。船沉了,人也没了,秦攸拼死将贼寇一网打尽,但却受了重伤,还在定海养着,生死未卜。

  “待祭典结束,老臣再赶回去收拾残局,但愿龙王庇佑,届时秦校尉能转危为安。”

  老狐狸。

  元晖懒得戳穿,萧绍似乎是冲着裴晏来的,他得抓住机会做个顺水人情。

  若刘舜与元琅生了嫌隙,那他也不必发愁当初阿爷竭力反对立元琅为太子那笔旧账了。

  当下便草草将顾廉打发走,更衣下山。

  转了几个弯,进了间小院,隔着门都能听见里头嘤嘤泣声。

  内侍敲开门,屋内十余个全身赤裸的娘子有站有跪,萧绍正钳着个枯瘦娘子的下颌。

  “萧兄。”元晖笑着站在门边。

  萧绍眼尾扫过,指骨上套的钢刺顺着手上娘子的脸颊划开一道口,见了血,他便将人猛地扔开,跨步而出。

  “吴王找我?”

  元晖转笑为愁,故作惋惜地将顾廉那出戏又唱了一遍,临了不忘嘱咐:“萧兄若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萧绍想了会儿说:“带我去见那女人。”

  元晖愣了一瞬,看向身旁,内侍会意地说:“沈娘子应已在灵隐山脚那间道观筹备祭典了。”

  萧绍转身就走,元晖急忙拦下。

  “青衣道在扬州一带信众数以万计,萧兄这般行事,许是要闹出大麻烦,我带你去。”

  他笑了笑:“那女人怎么说昔日也是朱门绣户,人前给些体面。待进了屋,关上门,任凭萧兄处置,如何?”

  飞来峰上有庙,山脚这间道观是去岁才重新修葺扩建的,初一十五派粮时,长龙能排到明圣湖畔。

  玄元子许久没来钱唐,信众早两日便已在观外候着了,闭门谢客又怕惹人起疑,他只好硬着头皮照旧。

  从辰时一直起卦解卦,直到酉时,信众才渐渐散去。

  裴晏在他身后隔着一道帘,听了好几个时辰,将这做神棍的门道摸得差不多了。

  吉卦照本宣科,凶卦真假参半,遇上那些清官难断的家务事,则按自己想说的道理,硬往卦辞上凑。

  求神拜佛,图的是心安,话往好了说大家都高兴,是个不错的生计。

  待他回过神,嘴角已扬了许久。

  他有归处了,哪怕眼下还遥遥无期,哪怕还得给那虎视眈眈的便宜舅子敬茶。

  “你去寻一柄煞气重的柴刀,子时一刻,朝着东南方向磨刀,起码磨半个时辰,再烧一张符,将符水与磨刀水熬煮一个时辰后服下。”

  “这样真能让那死鬼不去找外头的狐媚子了?他和那寡妇好上有半年了!”

  “半年啊……那入煞极深,我给你多画几张,只要他回家睡,你就服一张。”

  “多谢道长。但……”

  “放心,多的算我送你的。”

  裴晏没忍住笑出了声,他那一张鬼画符开口就管卢湛要一两金,这会儿倒是送得大方。

  后院忽地一阵声响,张令姿急冲冲地跑进来:“裴詹事快随我来!”

  裴晏不解地跟上:“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宋郎君本是帮着清点祭品,似是看见了谁,连忙说要藏起来,还让我来叫你。”

  张令姿将裴晏带入后殿。

  后殿依山势而建,殿中神女像更是直接在山体上雕成的。然此刻,神像侧后方的莲座下竟有个一人宽的洞口。

  洞中潮气不重,应是还有别的出口。

  裴晏想了想,弓着身子钻了进去。

  石洞机关刚阖上,前殿已闹得鸡飞狗跳。

  张令姿理好仪容出迎,挑开门帘,方才还排着队的信众早已作鸟兽散,一青衣男子掐着琰儿的脖子,单手拎起。

  她看了眼琰儿脸上的血痕,上前揖礼:“吴王殿下这是何意?”

  元晖掸了掸袖口沾上的香灰。

  “萧兄,这便是你要找的人。”

  萧绍将玄元子扔下,跨步走到张令姿面前,刚伸出手,玄元子挣扎着扑回来:“你别碰她!”

  元晖摆摆手,随行亲卫立刻上前将玄元子架到一旁。

  他既不信什么青娘娘,也不信龙王,他们北族人信的是手里的刀。可入乡随俗,他想在扬州这好地方安安稳稳地待下去,人前总得做做样子,省得激出民变,送人把柄。

  但眼下既无旁人,他也不用与这些贱种客气。

  “把他嘴堵上,吵死了。”元晖歪着头掏了掏耳心,眼尾一直暗觑着萧绍那头。

  张令姿面不改色,昂头相迎,萧绍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

  这临危不惧的心气是有三分像的。

  他想了想,俯身凑近,鼻尖贴着张令姿的脸颊,像猛兽试探猎物那般细细嗅闻。

  这个也不是。

  良久,他直起身,双手抱胸陷入沉思。

  他不可能看错,方才在观门口的那人肯定是昔日与那白凤睡到了一块去的小子……那丫头定在这附近。

  元晖见萧绍默不作声,试探地唤了声:“萧兄?”

  话音刚落,观外山林间一声哨响,旋即雀鸟四散,萧绍霎时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元晖追出两步,却只看见一道青影跃墙而出。

  养这么些不听人话的玩意,也不怕反口被咬了。

  他暗暗骂了句,揣着手转身。

  “殿下留步。”

  张令姿追出来,盈盈欠了欠身:“上回叔公寿宴,殿下亲临,对府中那几坛黄酒赞不绝口。我自山阴捎带了些,不知殿下可有意过府一叙?”

  元晖唇角一勾,饶有兴致地单指挑起她下巴。

  “若放十年前,你这品貌在秦淮河畔,勉强也就算个中上。那些娘胎里就没长脊梁骨的玩意愿意为你一掷千金,不过是想尝尝张家娘子的滋味,好出出平日在你族亲兄弟身上受的窝囊气。”

  “我没兴致在丧家之犬身上找脸面,窈窕美色,自然是娇嫩的好。”

  他说着,轻拍了拍她的脸,眉眼弯做一条缝,缝里透出的却是凛凛精光。

  “你还是好好筹备祭典吧。”

  一众人跟着元晖离开,玄元子爬起来扶住张令姿。

  “嫂嫂别听那厮胡言!”

  张令姿胸口有些紧,喘了好一会儿才顺过气。

  “我没事。”她说,“元晖带来那个男人颇有些奇怪,此处怕是不安全了,你快去暗道里带裴詹事他们离开。”

  玄元子不放心地将她扶到内堂坐下歇息,这才钻进神像座下的地道。

  穿过狭窄的石缝,石室里漆黑一片,叫了几声没人应。他拿出火褶子点燃石壁上的油灯,焰光映出裴晏铁青的脸,与他只隔咫尺。

  玄元子猛地一退,脚后跟绊在石阶上,一屁股跌坐下去。

  “叫你怎么不答应?吓我一跳……”他边骂边揉着屁股站起来,“宋大哥呢?”

  裴晏呆站着没动,他又推搡说:“鬼上身了?听不见吗?”

  不等裴晏还魂,宋平已自石道另一端回来,说在观外那个出口引开了萧绍。

  玄元子讶异道:“宋大哥厉害呀,这底下跟??打穴似的,我来了好多回才摸清路子。”

  宋平笑着摸出火褶:“应该还有通往城内的出口吧?”

  玄元子点头说:“嗯,我带你们去城北庵堂,那里头的比丘尼是我奶娘,信得过。”

  宋平看了眼裴晏,缓声说:“裴大人,正事要紧。”

  裴晏这才稍挪了两步,半哑着应道:“好……”

  三人自暗道进城,掀开石板,已在庵堂后院的茅厕旁。

  玄元子利索地爬出来,再将二人拉上来,自顾自地解释说:“嫂嫂祖上三代都任会稽郡守,当初北朝南下,怕像益州江州那样,围城上百日,便提前挖了这些地道。城外出口都在山里,草木作掩,城内嘛……只能在这些人嫌狗憎的地方。不止钱唐,会稽郡辖内各县都有。”

  “不过待人家打到家门口时,顾廉见寻阳郡开城投降,北朝的皇帝守诺未伤百姓,亦留任了大部分高门中人,便也跟着降了。”

  他嗤笑一声:“扬州水道纵横,泥软容易塌,挖这玩意死了不少人。兴师动众折腾那么久,城门一开,白干了,那些死在地底下的人,也都白死了。”

  裴晏已理正心绪,他看了一眼宋平,淡淡应道:“大势所趋,困守只会死得更多。世事无两全。”

  “那倒是。”玄元子掸了掸衣袖,脸上少有地露出几分深沉,“上等人吃肉,下等人喝汤,算是沾了贵人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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