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 第3章

作者:末雨 标签: 强强 正剧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陆三这才睁开眼,嬉皮笑脸地从地上捡起那节树皮,撕掉咬烂的一块,重新叼上。

  “这不是看你在忙,不敢过去么。”他伸手捏上云英的小指,“那人谁啊?劳你亲自去见。”

  “裴晏。”

  陆三眉间一紧:“东宫派来的廷尉少卿?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云英没好气地抽回手,转身坐到案前倒了杯茶:“巳时就到了,人家一下午已经开完棺,验完尸,动作可快着呢。”

  “那他是来问话的?”陆三起身跟上来。

  云英摇摇头:“托了个假名,说是来江州做生意。”她想起方才裴晏的模样,嗤笑一声,“谁家生意人能跟着个戴昆山玉的护卫呢。”

  “好不容易应付完李规,这又来一个!”陆三说起就带着气,“盼儿说,那日赵焕之服的散是他自己带来的,量也与先前并无二致。要么是个意外,要么就是有人想栽到咱们头上。”

  “不如干掉算了!”他咬咬牙。

  “就知道杀人。东宫的人是你说杀就能杀的?”云英白了他一眼,拧着眉沉吟片刻,“若是查案,何需乔装来探?”

  她踱步到窗边,推开窗,花堤上已无人烟。

  “裴晏虽出身河东裴氏,但似乎与他那任中书令的叔叔裴玄素有嫌隙,去年裴玄的小儿子抢了武都城何家蓄的家妓,闹得满城风雨,最后人弄死了才送回去。扶风郡本想大事化小,谁承想案子报上廷尉监,被裴晏给改判了个死刑,谁说都不松口,还是崔司徒找到东宫去才压了下来。”

  “士族高门,却又无妻无子,无父无母……除了和太子走得近,在朝中似乎也没什么朋友。东宫派这样的人来江州,我猜……他此行应是另有目的。赵焕之的案子,只是个由头。”

  云英看了一眼陆三,沉声道:“江州要乱了。”

  “杀又不能杀……”陆三烦躁地挠挠耳朵,忽地想到什么。“白姨的册子上有他么?”

  “没有,连他叔叔裴玄也没有。”云英冷笑道,“你刚是没瞧见他那样,目不斜视地盯着我看,却又生怕我碰着他了。一家子柳下惠呢。”

  “呸,省省吧,他们这种狗娘养的世家公子,哪有什么坐怀不乱的,都是装的。”

  “那也不一定。”她顿了顿,回想起裴晏的模样,眼尾弯成一条线,语调轻飘飘的,“桃花眼,薄情相,保不齐是谁家的兔爷。”

  陆三咧嘴乐了:“你不是说他只和太子走得近么?”

  “那就是太子妃娘娘喽。”

  说完难得轻松地笑了会,陆三刚要转身,被云英蓦地拧起耳朵:“别以为可以糊弄过去啊,说,是不是又去赌钱了?”

  陆三疼得直叫,硬抗了半天还是只得赔笑认错:“就一小会儿……”

  “那一整天的不见人?”

  “我见着莹玉了。”陆三忽地敛了笑意,凑到云英耳边轻言数语。

  云英登时脸色一沉:“人在哪儿?”

  陆三抿着嘴,头朝窗外湖边微微一扬,月明如昼,落在岸边那随风轻荡的画舫船上。

第三章 春宫图

  自凤楼回来,裴晏便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在一楼大堂薅了把箸子,兀自回了房对着供台上的细口净瓶净瓶投壶。

  心绪纷乱,十投十不中。

  卢湛把净瓶前散了一地的箸子拾回来,递给裴晏:“大人,太子交代的事既已走漏了风声,是否需要修书一封上报东宫?”

  这一路上他早就想问了,只碍于裴晏那一脸晦气,一直没敢开口。他究竟也是高门大户出身,又在东宫待了几年,想事情虽差根筋,但察言观色听话头的本事自是不差的。

  “不必。”

  裴晏捻起一根箸子斜着眼对准了瓶口,倏地用力,箸尖撞上口沿,瓶身晃了晃,还是没中。

  “江州有江夏军镇在,李规一直都是单车刺史,手上并无府兵,赵焕之这个掌军务的司马,自然也就是个虚官。天子早就有意撤了军镇,只是碍于江州一众官员均是南朝人,若撤军镇,募府兵,则意味着江州又归于南朝人手中了。”

  他说道,又捻起一根箸子:“死了个从五品虚官,江州也算办得妥妥当当,太子却小题大做派了我来,自是另有所图,不算难猜。”

  “此时修书,反倒容易被人截了去。”

  “那大人为何一直拉着脸?是被那女公子勾了魂?”卢湛心直口快,一张嘴总是刹不住,“大人方才可是目不转睛呢。”

  裴晏反手一箸子敲在了卢湛头上,没好气地顺手扔了出去,无心插柳竟是正中瓶口。

  卢湛灿然一笑:“大人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心思一收,这才中了。”

  “你在东宫也是这般聒噪?”

  卢湛摇摇头,朗声应道:“在宫里,自是要谨言慎行。”

  裴晏放下手中箸子起身更衣:“那你往后也给我谨言慎行,少说少问。”

  “那可不行,离京前太子特意交代,说大人自调任廷尉后思虑重,心情总不好,让我多与大人说话,解解闷。”

  裴晏回身看了一眼卢湛,迎上那清澈的眼神,一片真心倒不假。

  “那你便是这般解闷的?”

  “我看王功曹就这般与人逗趣,大家也都喜欢听。”

  裴晏没好气道:“王骧的祖父乃是王丞相的叔伯兄弟,他纵是放个屁,也有人爱听。”

  卢湛张嘴还欲说些什么,裴晏已是懒得与之纠缠,摆摆手吹灭了油灯就寝。

  赵焕之死前送来的最后一封密信中说,李规和他背后的南朝大族靠着丝绢和私盐生意富甲一方,甚至已经在暗中豢养府兵。而他已经找到了为李规操办此事的盐商,或可透过此人顺藤摸瓜,斩断南朝士族的这条财路。

  赵焕之一死,这人就没了下落。

  他的确如那女人所说,身负重任却茫无头绪,前路坦坦,后涂茫茫。

  来之前他便知道此行难,要与那些他素来厌烦的士族豪绅多番斡旋。可头疼的是,这当中竟还有个看来是绕不开了的女人。

  他不擅长与女人打交道,尤其是这种聪明又不守规矩的女人。

  翻了个身,月色透过窗棂落在供台上,刷白了净瓶里的那根箸子。

  翌日,裴晏去州府衙门仔细验看了赵焕之的尸身,又让仵作将两次验尸的记录都拿出来比对。老仵作登时大汗淋漓,颤着手递上记录,盯着裴晏刚翻了两页,便晕了过去。

  “愣着干嘛?去叫大夫啊。”裴晏轻描淡写地说道,一旁守着的杜县令这才回过神来去唤人。

  记录扫了几眼,他心里已然有数。查验乌头毒的部分分明就是一个月前便验好了誊过来的,墨迹虽新,但各种手法均不是眼下尸身的状态能验得了的。

  昨日他在州府做戏给李规看,李规亦在做戏给他看。

  “裴少卿可是找到什么线索了?”杜正小心翼翼地赔着笑,李规不想应付裴晏,便让他时刻跟着,但他这马屁拍了好几回,裴晏是一点不接茬。

  “凤楼那些人讯问的记录呢?”

  “在、在这儿。”杜正赶忙递上。

  裴晏快速翻了翻,拧着眉:“怎么没有那东家的?”

  杜正欲言又止地笑道:“云娘子那日不在楼里,所以就未曾……”

  裴晏重重地一拍桌子,吓得杜正一哆嗦。细一琢磨,又没说什么,卷起卷宗递给卢湛收好,交代杜正即刻把赵焕之的尸身送回去好好安葬,便领着卢湛去了赵府。

  “昨日乃职责所在,还望夫人见谅。”裴晏朝赵夫人施礼道。

  “裴少卿客气了。”

  赵夫人已然一改昨日在州府衙门时的凄然神色,虽仍着斩衰服,但净白的面容已是容光焕发。赵焕之年近四十,如今这位赵夫人是他前两年刚续弦的小妻,花信年华丧了夫,不当如此。

  裴晏与卢湛交换了个眼神,按下未表。

  “我想去赵司马书房看看,请夫人带个路。”裴晏说道。

  赵夫人面露难色,犹豫了片刻微微颔首,领着裴晏去了书房。屋内收拾得整齐,案前书册亦摆放规整。

  “赵司马出事后,州府可派人来查过?”

  赵夫人伫门口:“来过,也就看了看。”

  架上书册不多,大多都是画。裴晏随手抽出几幅画卷,回身间余光瞥见赵夫人双手紧捏绣帕,脸色青红相交。

  “赵司马看来颇为钟情仕女图。”裴晏淡淡地说着,“夫人若还有事便先去忙吧,我自己再看看。”

  “那裴少卿请自便。”赵夫人如释重负地疾步离去。

  卢湛上前来笑着揶揄道:“我看这位赵夫人恐怕丧期一满,就迫不及待要嫁作他人妇了。赵司马搞不好是死在奸夫手里。”

  裴晏攒眉不语,只将手中画轴递给卢湛,卢湛茫然不解地展开,只看了一眼,立马收回来,木轴重重地敲到一块儿。

  “这是哪门子的仕女图!”卢湛脸色涨得通红,裴晏这才笑出声来,转身又抽出几卷画逐个验看。

  卢湛忍不住好奇探身窥视,但见那画上的交合场面比之刚才那副更加不堪入目,又通红着脸别过身去。

  “现在你知道赵夫人方才为何有些不愿我们进来了?”

  卢湛啐了声,愤愤然骂道:“亏他还是什么读书人,书房里书没几本,满架子的春宫图!”

  “赵焕之乃寒门出身,他这江州司马也是太子费了不少心思才安排上。南朝形势再变,仕途都是走到头了。他年近四十,酒色财气,总归是要占一头的。”裴晏不紧不慢地将看过的画卷分列摆在案台上。

  “大人,你不会是要把这些都拿回去吧?”

  裴晏抿嘴白了他一眼:“我方才让你看,你就光盯着那春宫看了是么?”

  “那……那不然呢?”卢湛支吾道。

  “这都是赵焕之自己画的。”裴晏食指对着画上的题字敲了敲,“而且画功精湛,比之那秀骨清像的陆公亦不遑多让,人物神色灵动……”

  他说着,指尖一推,木轴向前滚动,画卷完整地摊开在案前。他指着画上那两棵枝繁叶茂的金桂。

  “景,也栩栩如生,宛如亲临。”

  卢湛凑上前去,总算看出个究竟来,裴晏在案前摊开的几幅画,画的竟是同一个地方。

  “你再看题字上的落款,一开始的这些,景和人都各不相同,看布置应是城中女闾馆,或是酒肆。从这一幅起,便都在同一个院内了。”

  裴晏边说边将同一景的画卷在地上一字排开,不堪入目的画面毫无遮掩地往卢湛脑子里钻,他拧着眉,总算看出些端倪。

  “大人,这几幅同一院落的画,似乎……一直都是同一个女子。”

  “嗯。”

  裴晏冷眼看着面前的几幅春宫,脸色略显阴沉。那画卷上的女子只有一人,但男子却不止一人,尤其是最近的几幅里,甚至出现了一些像是刑审才会用到的器具。

  画上的一草一木都与题字上的时节相匹配,赵焕之这些画,要么是写生之作,要么便是他从这院中回来后凭记忆绘下的。无论是哪种,都说明这个地方,是他常去的。

  高门大户虽皆蓄有家妓,但如这画中一般之事,实在有辱斯文,只在北朝旧族聚居之地偶有发生。先帝南下后,一心变风易俗,更是修正律法,严令禁止此等行径。

  能受邀去到这院中的,定是知根知底的相熟之人,且绝非寻常人家。

  赵焕之信中所说的那个盐商,或许就是这画中的某一人。

上一篇:娇引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