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 第56章

作者:末雨 标签: 强强 正剧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她唇角微扬,又很快撇下来,“那也不要。”说完将那挂在肘窝上的衣服重新穿好,“我就要这个。”

  裴晏没应声,转头收拾了会儿床榻边的东西,“陆三伤得比你重,至少得养半个月,好之前,你就待在这儿,哪也别去。”

  “你这是要软禁我?”

  裴晏转头看她,默了会儿,吹灭油灯。

  “你就当是吧。”

  还没走出门,身后一阵案几倾覆,云英轻咬着唇嘶了声,追上来拽住他。

  裴晏垂眸看了眼那微微翘起的左脚,心下嗔怨着原来还知道疼,脸色仍绷得紧:“要我把你绑在床上才老实?”

  “好呀。”云英鼻尖在他前胸蹭了蹭,“但明日我得回去,待久了惹人生疑。”

  裴晏沉声道:“你怕谁生疑?”

  云英微微转眸,“开门做生意,没有赶贵客的道理。但住到你这儿,就是另一回事了。男人都是小心眼的,将军若觉得我有二心,我可就不好办了。”

  “那你有吗?”

  见她抿唇不语,他又追问,“在沌阳好歹还唱了出苦肉计,你若怕人知道,就不该进柴桑县衙,让陶昉,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看见你是同我一边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以为你已经选好了。”

  “我就说小心眼吧,之前还说让我脚踏两条船,这么快就不认了。”

  裴晏凝视良久,“我之前是看错了,今日才算想明白。”

  云英心下一紧,裴晏话里有话,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等了会儿,不见下文,忍不住试探道,“怎么不说了?大人不应该还有很多话要问么?”

  “我问什么你都会说?”

  她似笑非笑,“那我说的你都信吗?”

  他就知道。

  裴晏苦笑着捏住她的手,从自己腰上滑下来。

  “是你不信我。”

  房门打开,陆三转头看去,稍一用劲,身上那几处最深的伤口撕扯着,钻心地疼。

  “别乱动。”

  裴晏扫了眼已经渗出一大片血的伤口,暗暗嫌弃着卢湛的手艺,“这几处得缝起来。”

  说完也不等陆三回应,用小刀挑开涂抹的草药,烈酒冲洗干净,拿出金针,对着油灯穿上线,扎进他腰腹。

  陆三牙关紧咬,闷不吭声,额前豆大的汗珠往下淌,身子控制不住地微颤。

  还真是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行刑的人避开了要害,你该谢谢他。 ”裴晏抬眼睨他,心头不太舒服,丝线用力拉紧打上结,又拨开另一处,“静养十日,看能不能下床。”

  “老子不用你管!”陆三顿了顿,又不情不愿地哑声道,“你把她看好……这日头,容易生脓。”

  “我看过了。都是小伤,无碍。”

  陆三别开眼,心如芒刺,“我好之前,你别放她出去。”

  如果可以选,他宁愿跪着求元昊,也不想求裴晏,但眼下他没得选。

  云英那些话只是权宜之计,唬得住元昊,骗不过他。元昊虽放他们回来,但也只是在等刘舜的回信, 暗地里还有祝四那群人埋伏着。宋平回来前,只有裴晏这里是最安全的。

  “我不用你教。”

  裴晏拧眉用力拉紧线,伤口缝好,重新敷药,思忖良久,总算开口问道:“她随口就给徐士元一成的折价,钱能做主,人也能自由离开江夏。你既在意她,你们为何不离开江州?天高海阔,换张脸,躲起来便是。”

  陆三嗤笑一声,装聋作哑。

  裴晏也猜到陆三的嘴会比程七的更严,断不会稍一拿乔便竹筒倒豆子,想了想,换了个法子。

  “北族旧俗虽无门第之别,但那也是百年前的事了。她在江州官场无人不识,这出身瞒不了人,最多只也能当个侍妾。高门大院规矩多,也不如外边想得那么好过,至少,她若进了门,你肯定是见不到她了。”

  “呸!嫁猪嫁狗,也不会嫁你们这些狗官!”话一出口,方觉中计,陆三顿了顿,“你休想从我嘴里套话。”

  裴晏慢悠悠地收起金针,自言自语道,“不为钱,不图名分,那就是有把柄了。”

  “你……”

  陆三捏紧拳,别过头闭眼开始装死。

  所以他就是讨厌这些弯弯绕绕的人!

  裴晏看他这模样,眉间略展,门开一半,又幽幽问了句,“京城也有家叫凤楼的酒肆,四夷馆边上,也是客似云来,非富即贵。不过前些年一场火烧没了,那东家好像是叫……白凤,你可认得? ”

  明月落床头,榻上装死的人眼皮微动,唇角一抿,喉结直往下滚。

  夜深人静,但夏虫喧嚣,裴晏行至书斋外,脚步顿住,想了想,转身去东厢找了间没人的屋子躺下。

  反正这时节也无需什么被褥,但他需要个清静地方待上一会儿。

  程七是她花心思收买来的,知恩图报,也知情识趣,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所以知道的有限。

  也正因所知甚少,才会被他拿住软肋,早先在县衙里打得皮开肉绽也撬不开的嘴,稍一拿乔就都交代了。

  高严府上那些杀手的确是石老的人,可石老已死,她在江州城内的眼线殁了大半。

  道上虽也有其他的匪帮与她有交情,但一来畏惧江夏军镇,二来也都是被陆三收拾教训妥当的,如今两头都有些问题,她处境堪忧。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刘旭。

  元昊从不来凤楼,只偶尔差人来带她过去。刘旭却是每半年就会来一次,次次都是她亲自接待,但只谈事,不过夜,夜里会叫别的娘子伺候。

  江夏军镇并不宽裕,所以军营里那些祖荫丰厚的将领也怨气冲天,他过去也有些疑惑,她从徐士元那些人手里挣来那么多的钱都去了何处,今日总算是有了答案。

  裴晏闭上眼长叹了声,他过去是想得太简单了。

  他以为元昊有勇无谋,待江州事毕,大抵会贬去边陲,自顾不暇时,他想留下她这么个弃子并不难。

  可这真正的执棋之人若是他所猜的那个,这局棋开始得那么早,布得那么远,甚至,她若与过去京城那几桩悬案有关……那他便留不住她了。

  可笑他先前以为可以凭手中这点权势,强行赶走陆三这跟屁虫。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权势之上,有更滔天的权势。

  她心里有没有他,选不选他,都不重要。他们根本就没得选。

  除非……

  脚踝忽地被抓了一下,裴晏猛地睁开眼,怀里钻进来个小蛇似的人,手脚冰凉,缠着他一直贴到唇边。

  “过门不入,还躲这么远,大人这么嫌我,换间屋子把我锁起来好了,也省得自己择床,睡不踏实。”

  “刚才那道锁也没见锁住你了。”裴晏伸手托住她,“不是要回去么?既然撬了锁,怎么不走。”

  “走了啊。我去找了桃儿,问她那衣裳到底是她的,还是不知道谁家娘子来过落下的。她跟我说,没有娘子来,倒是程七来过,还险些被卢公子当了贼。三个大男人在屋子里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一出来,卢公子就和大人拉拉扯扯地,大人把人家好一顿骂,最后还板着脸走了。”

  她顿了顿,笑道,“但她说那衣服不是她的,大人骗我,心里有鬼。”

  “胡说八道。”

  “哪儿胡说了?大人心里没鬼吗?”

  云英贴近些,凝眸望着他双眼,“大人难道不是在后悔,不该惹这麻烦,想和我撇清关系吗?”

  裴晏失笑道:“激将法,不好使,换一个。”

  “那我也没什么别的法子,不就是……”云英轻咬下唇,鼻尖蹭了蹭他,双手不老实地往下探着,手头被打断,话也被打断。

  “你还可以与我说实话。”

  云英抽出手,低头贴在他胸口,心脉如擂鼓,穿过耳道,与她心间相连。

  “这世道,连天子都说不准自己能活多久,知道那么多,想那么远,不是徒增烦恼吗?”

  裴晏将她掰到自己面前,憋了半天的气蹭蹭往外冒,“所以你就什么都不说,我还得费尽心思从你手里那些同样一无所知的人嘴里套些只言片语来猜。你把我当什么?风流完了就一脚踢开吗?他日在京城见了面,你还要装不认识我是吗?”

  云英眼眸微动,失笑道,“若真有那一天,大人只要装不认识我,便不会惹上麻烦。 ”

  “你休想。”

  “那你要怎样?”

  他咽了咽,认真道,“我要你心里有我。”

  “有啊,有的。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你……”她抿嘴笑着,探身吻上来,刚咬了一口,就被他推开了。

  “我跟你说正经的。”

  云英拧眉嗔道:“说你又不信,做你也不要,你要怎样啊?”

  裴晏心知她是不会正经回答他了,无奈叹道: “你给我回去睡觉。”

  “我不要,一个人睡不着。”

  “我让桃儿来陪你。”

  “不要,我就要你。”

  “你这一身的伤是不想好了是吗?”

  云英一怔,继而抿嘴偷笑着,“我保证,就睡觉,什么都不做。”

  “我不保证。”

  他说完,起身把人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往书斋去。云英靠在他肩头,脸颊埋入怀中,这才卸下劲来,下意识地将身上的外袍又裹紧些。

  胸口隐隐抽痛着,就像被人凿了孔,有什么东西,死命地往里钻。

  四更起了凉风,灌进屋子里,卢湛一个哆嗦从梦魇中惊醒,翻身从床榻上滚下来。

  梦里他被一头猪追着爬上了房顶,秦攸和卫队的兄弟们在院中人手一颗血蛋子,讥笑着朝他扔来。他左右闪避,又气又羞,脚一滑从屋檐上滚下来。

  卢湛摁了摁嗑在地上起了个包的后枕,困意一扫而空,心里烦得慌,骂骂咧咧地出门去打算找李环讨些酒喝。

  出府转了一大圈,一个巡夜的兄弟都没见着。

  秦攸照顾他,从来不排他夜班,有卫队在他也无需像先前那般神经紧绷,整日好吃好睡地,都是天亮了才醒,醒来大伙都已经回来了。

  侧门外的角落里,有几个沾着花瓣的脚印。卢湛伸出脚在一旁踩了一下,顿时眉峰紧拧。

  凉风吹散了暑气,也将他混沌的脑子聚拢了些,这些日子以来的疑虑统统涌上心头。

  明月湖边,水门旁的排水孔洞里钻进几个人影。

  秦攸上岸脱下湿透的衣服,从一旁土坑里拿出干净衣服扔给后头的人。众人换好衣服,将湿衣和手中工具包好,有说有笑地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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