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满塘 第58章

作者:末雨 标签: 强强 正剧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于世忠想了想,沉声点点头。

  “那便……有劳娘子了。”

  自桃儿入府,卢湛虽叮嘱她别靠近莹玉,但桃儿常惦记莹玉旧时的好,反正裴晏也不给她活干,她便天天来陪莹玉。日子久了,莹玉的气色也比以往好,癔症更是发得少了。

  云英入院内与她寒暄几句,看了看她发间,抿唇问道:“上回我带给你的簪子,你怎么不戴?”

  莹玉微怔,眼眶瞬间红了。

  “我愧对他……哪还有脸……”

  云英转眸看了眼,矮竹之外,隔墙有耳。

  “他当初认识你时,你也不是什么良家子,于兄弟不是这般迂腐的人,他上回还把自己攒的银钱都给我了,说怕你无亲无故,丧夫再嫁,没嫁妆被婆家看不起。”她捂嘴笑了笑,“这世道,纵是娘家有钱有势,若所托非人,都是惘然。那温广林不也攀上个好亲家么?还不是鸠占鹊巢,寡情薄幸。若不是那裴大人坏事,我可不会让他死得那般便宜。”

  竹林外,裴晏哭笑不得,想起当初酒宴情形,难怪她一来便对自己没好脸色。

  看来是她早为温广林设下杀局,偏生崔潜临时要宴请他,嫌他坏了事。

  提到温广林,莹玉又是一番抽泣,这个男人曾许的她山盟海誓,都只是虚情假意的算计。又或许,也曾有过几分真情,所以一开始他是拿她的婢女去做那买卖,直到,被他明媒正娶的妻找上门,她与他争吵,一怒之下说要回凤楼去。

  昔日温言细语的儒雅君子瞬间变了嘴脸。

  先是打,打完又哭着哄,凄然说着自己入赘心酸,说他也想迎她过门,可无奈她出身风尘。

  那之后,她每月总有几日会昏睡,醒来身上都是伤,温广林还哄她说是夜里饮酒助兴后,他情浓难抑。

  到最后,她在噩梦中醒来,顿觉天塌地陷。

  她再也不会信他了,她骂他卑鄙无耻,他气恼之下,将她卖入暗娼馆,付钱让那些最低贱的男人糟践她。

  这便是她选的良人,她千挑万选爱上的男人。

  “我以前怎么教你们的,越是难过,越不能哭,眼泪得流在有用的地方。”云英握着莹玉的手,轻拭掉她脸上的泪痕。“你的仇,我替你报了。那些拿你取乐的公子哥,还有那个有雕青的男人,大都已经去见阎王了,剩一两个,再等些日子,我都记着的。”

  “所以啊,过去的都过去了,你可以向前看了。”

  云英将她揽到自己怀里,轻抚着发间:“你只需答我,若于兄弟对你情意未改,你可愿意随他去?”

  莹玉泪眼婆娑,嘴里含糊地呜咽着,“嗯……”

  云英长吁而叹,转头看向院外。

  莹玉孑然而来,寥寥而去,桃儿帮着简单收拾了下,送到门口。

  于世忠屏退旁人,悄声与云英交代,元昊命他盯着云英,待刘舜的回信到了,恐有不测。他昨夜看见裴晏带走他们,只跟到了城门外,今日一早本要入城,却发现程七带着几个娘子出城来,四散而行。

  “其余人的下落我可权当不知,但娘子所在,我必须回复将军。”

  “我明白,于兄弟昨夜冒险手下留情,已是仁至义尽。将军与我,恐怕再难一心,于兄弟莫要让自己身陷囹圄。”云英浅笑道,“你如今也不是一个人了,当顾自己为上。”

  于世忠默了会儿,抱拳行了个大礼,带着莹玉离开。

  云英倚在门边呆了会儿,回身见裴晏遥站在远处。

  “一个不剩都送走了,你眼下处境,拿什么去杀李景戎和顾珩?”

  云英抿笑着:“大人听人墙根,非君子所为。”

  “我从未说过我是君子。”

  “那是,君子坦荡荡,不像大人,天天拈酸吃醋。”

  裴晏没好气道:“元昊既派人盯着你,看来就算等到陆三伤好,你们也很难安然离开江州了。”

  云英笑道,“我没说我要走啊。”

  她顺势钻到他怀里:“大人不是要护我周全么?我便跟着大人了,就赖你这儿。”

  裴晏一时拿不准她又耍什么把戏,但又舍不得推开,手搭在肩头犹豫片刻,往下滑到腰上,“你先前拼死要杀孙荡,便是为了替莹玉报仇?”

  “嗯。”

  “胡闹。”

  “是我对不住她……”

  本是随口一问,她却忽地埋头抱紧他,任他如何追问也不再开腔。

  莹玉命苦,若她还有得选,断不会出此下策。

  可世事两难全,得失总相伴。

第四十八章 暴雨将至

  密云不雨,闷湿引得窗边人纡郁难释。

  典吏领着裴晏入内,李规回身相迎,开门见山道:“益州战事吃紧,裴少卿可知情?”

  见裴晏面露茫然,李规将案前邸报递上。

  党项突然发兵进犯江原,半月前已破城得手,乘胜东进,直逼蜀郡。

  “党项部虽觊觎蜀郡已久,但十数年来都只攻城不守城,滋扰抢掠完便走,此番定有吐谷浑撑腰。”裴晏沉声道,难怪十数日前送信与元琅,至今都未有回讯。

  李规颔首,目光炯炯,“不错,吐谷浑也暗中调军逼近凉州各郡,凉州抽不出人,宁州怕党项部声东击西也难以驰援。十日前,荆州调了些兵去,应能缓些时日。听闻朝中正在商议,若凉州宁州益州,三面开战,恐怕还得再增兵。”

  裴晏回过味来,“使君或可趁此机会请愿募兵,让手里的人见见光。”

  李规抿笑不语,又递上另几份文书。

  “梁王借口去年秋收纳粮延误,部分粮米生霉,要查过去十年的账。武王则说江州山匪横行,各县流民四散,嫌我治下不严。”

  李规笑了笑,“江州要肥了,这些秃鹰饿狼都闻着味来了。”

  裴晏盯着杯中叶梗,饮来涩苦。

  “刺史何不再考虑考虑我上回所提之事?死罪既免……”他指尖轻叩案前文书 ,“这些都可以想办法。”

  李规倏地敛容,认真道:“敢问少卿,此事是东宫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见裴晏脸色微滞,李规心知与他猜的一样,笑道:“德宗当年南下,对你们北边的士族礼遇有加,让你们与那些旧贵族平起平坐,结果如何?德宗英武,尚压得住你们,他一死,四年不到死了两个皇帝,冠年青壮,一继位就突发隐疾,这里头没点文章,说出来谁信?”

  “百姓眼里从来不分南北,只要能让大家过上好日子,这天下跟谁姓都无所谓。仗打了几十年,好不容易有几天安生日子,谁还惦记那南朝的皇帝?朝廷里的南北之争,怕的是南朝卷土重来吗?怕的是南边的士族也像你们这般,爬到他们北族人头上。”

  “李氏一族早就因我与夫人这桩婚事,随顾氏投了吴王。纵是我有心投靠,太子怕是也不敢用我。”李规一口饮尽杯中茶水,“我也不想去别处。我生在江州,死在江州,有始有终。”

  裴晏心下叹息,元琅至今未给他回信,想来也是有此顾虑。

  话已至此,李规也不再多说,他今日请裴晏来,本也是为了另一件事,转而切入正题:“寻阳之事,全因我没处理好家事,连累裴少卿受伤,我先前说过要给你个交代的。”

  裴晏展眉笑道,“使君这是要大义灭亲?”

  李规答非所问,“我有一些扬州来的消息,或可影响东宫安稳,想与少卿做个交易。”

  “何事?”

  裴晏顿了顿,坦言道,“寻阳之事,本就已经止于陶郡守给的那笔钱上。钱我既然给你,自然是不再计较。只不过云娘子或许会找尊夫人的麻烦,这我管不了。”

  李规想起上回云英也曾试探他是否要杀裴晏,心有猜测,但也没好问。

  “少卿可还记得前御史中丞谢光?”

  裴晏点点头,十年前,几个宗室子弟酒后奸污良家女,苦主还未提告,几个畜牲便在家中暴毙。本也不算什么大案,但几人死状与当年宣帝一模一样,有心人便传宣帝之死另有内情。天子命元琅暗中彻查,最终查到谢光头上,谢光很快便于家中畏罪自尽。

  李规也不卖关子,直言道:“吴王似乎得了线索,能证明当年太子办谢光一案是栽赃嫁祸,正伺机而动。”

  裴晏蹙眉沉思,此案正值天子初发病征,朝中催着立储,几位皇子各有倚傍,无人看好元琅。结案后没多久,元琅入主东宫,虽不服者众,但都碍于天子,未敢置喙。

  他那时心灰意冷,对朝事不闻不问,与元琅也只聊佛理道经,不谈政事,故对此案内情知之甚少。

  只是裴玄曾试图为他与谢光之女定亲,元琅便与他提过一次。

  裴晏追问道:“是什么样的线索?”

  李规苦笑:“说来惭愧,我与姊夫道不同不相谋,也是因寻阳之事与夫人对质,她急于让我认清形势才说漏了嘴,个中细节,不得而知。”

  家务事外人不便多说,裴晏领了这份情,起身告辞说要去找崔潜,前几日来了几回都没见着人。

  李规闻言轻笑道,“三伏近半,崔长史的老毛病当然开始发作了,昨日已向我告病,少卿若想找他,可得快些,慢一步,人就跑了。”

  裴晏微微抬眉,摇头失笑。

  “多谢使君提醒,他跑不了。”

  马车出城没多远,身后一阵快马疾驰赶来,绕行于前。

  拉车的马匹受惊,崔潜在车舆中猛地一仰,头磕在木板上,叱骂着探身向外,见着秦攸,心下暗道不妙。

  秦攸下马上前,恭敬道:“裴少卿有令,请崔长史过府一叙。”

  “我旧疾发作,日前已与李刺史告病,回乡间休养,恐怕帮不上裴少卿的忙。”

  秦攸不卑不亢:“那也请崔长史随我走一趟,亲自与裴少卿说。”

  崔潜一时语塞,抬眼又见秦攸身后那几张熟脸都抿笑着右手紧握刀柄,心知这是先礼后兵之道,只得拂袖随秦攸回城。

  说是过府一叙,他却被秦攸带进了江夏县衙。

  裴晏端坐堂前品着茶,见他来也未起身,只抬眼一扫,拿出一册扬手欲扔下来,半空中顿了顿,轻置于案前。

  “堂舅看看这个。”

  崔潜眼皮猛跳,他上回听这声堂舅便是吃足了苦头受够了气,裴晏反正六亲不认,这门远亲他不攀也罢。

  心头骂着,但也耐着性子上前拿起册页翻看,这一看,眼皮跳得更猛了。

  这上头全是湓口城中抓住的海寇证词,十数人,在陶昉的别苑里给逮个正着。众口一词,说这是陶昉主动赠与他们二当家,好躲避周昌嗣的搜捕。

  往后翻,还有陶府一应侍从的证词,高严那儿搜出来的往来账目,陶昉所藏那些名家书画都一一有了来由。

  可谓是铁证如山。

  裴晏见崔潜神色剧变,忍笑道:“听闻堂舅每年都要去寻阳避暑。”

  崔潜顿时哑然,裴晏似笑非笑地,他拿不准这究竟是试探还是劝诫,表面镇定道:“我与陶公一见如故,但平素只谈些书画之道,此事……我还真不知情。”

  “堂舅放心,陶郡守也是急于为李刺史筑渠修堰筹钱,这才遭奸人蒙骗,他已捐出大半家财,算是将功补过,这些口供我也就是留作纪念,并无他用。但纸包不住火,难免别人不作文章,堂舅往后还是少与之往来,省得惹祸上身。”

  崔潜愕然,但见裴晏似没有要硬拉他下水的意思,暗暗松了口气,“多谢少卿提醒。”

  裴晏面露微笑,话锋一转,图穷匕见,“寻阳既然去不成了,不知堂舅可还有别的地方养病?青州,扬州……或者西安州?”

  崔潜倒吸一口气,抿唇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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