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末雨
他幸运些罢了。
城门下等了好一会儿,守门的卫戍面颊潮红、满身酒气地赶来,眼里藏不住的淫邪。于世忠心下暗叹,也不知又是哪户的娘子遭了罪。
元昊的府门外,本该守在门边的两个人也不在,里头隐隐传来呻吟和嬉笑声。
于世忠走近些,房门打开,里头出来三两个提捞着裤子的兵士,见了他连忙低头揖礼。敢在元昊这儿淫乐,自然是得了应允,他不便说什么。
于世忠问道:“将军呢?”
身后一声低沉声线,“回来啦?”
于世忠回身朝元昊执礼,“属下回来迟了,望将军恕罪,沈县丞已经备好粮草,但前几日雨势太大,粮车不便上山,恐要多等几日。”
“无妨,世子要月底才启程。”元昊凝看他,讳莫如深,“世忠,你是不是还有些事忘了说?”
于世忠心下惊骇,犹豫道,“属下……去了趟江夏,云娘子还在裴少卿那儿,并未遁逃。”
元昊冷哼:“她不会走的。”
于世忠唯唯应声,元昊指指他身后那间屋子,“去把里头收拾下,死了的没死的,都拖到靶场去交给文泰,弄完了,再来找我。”
元昊临走前拍了拍他的肩,重如千钧,笼在他心间,隐隐不安。
房门漏着一条缝,里头漆黑浑浊,腥臊漫溢而出,微弱油灯立在角落。门一开,夜风刮走了最后的光,却遮不住这如堕落阿毗的景象。
七八具白花花的躯壳横躺着,有的还活着,有的已经死了,说不好谁更幸运些。
于世忠捡起地上零碎的衣物,盖在一具尸身上,裹好翻过来,借着门外月色才看清面容,登时吓得跌坐在地。
是云英的侍女静儿。
他颤手上前察看另外几人,都是那日在城门外他亲眼见着乔装四散的娘子。
夜风灌进来,刮得脊背一阵寒凉。
她们都在这儿,也就是说,元昊早已怀疑他,那夜恐怕除了他,还有别的人跟在后头。
一个念头自心底涌上来,他立马起身,却在门边伫足良久。
若真是那样,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但元昊什么都知道了,却没有直接缚住他。他知道元昊恨的一直是云英,他和莹玉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花厅里,元昊席地而坐。
这府邸过去的主人附庸风雅,桌椅案台,均是千金难寻的木料精雕而成,他来了以后,全都让人劈开当了柴。
南朝便是卒于这些骄奢淫逸之物,他们北人本是绝境中拼杀出的铮铮铁汉。可打下了江山,却失了脊骨,日子过得好了,荒漠里驰骋的狼都成了脑满肠肥的狗。
天子也学那南朝皇室开始沽名钓誉施什么仁政,还让那些满口大道理,却只会算计争权的士族爬到将士们头上。
柔然压境时,天子怎么不让那些身无三两精肉的士族拿着他们的仁义道德去打仗呢?
如今连党项部都敢爬到他们头上拉屎。蜀郡天府之地,粮草充足,百里之外的江原竟撑不到十日便破了城。甚至不如当年南朝的益州牧,那老匹夫都闭城坚守守了百余日,破城时城中弹尽粮绝只剩几十个活口。
他元昊一个人有雄心壮志又如何,手头尽是些膏梁废物。
天子一病,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等着分食争利,他们都看不见这看似一统的江山实际上岌岌可危吗?
云英那贱人为了活命说的鬼话他半个字都不信,可殿下却还在保她。
殿下是真糊涂了,半生戎马,一代枭雄,年近半百,半截身子泡进温柔乡就出不来了。
早知如此,当年他奉殿下的密令在江州搜山拿人时,就该一刀了结她,拿首级交差。
于世忠满身血污进来,垂着头跪在元昊面前。
“属下有负将军信任……”
元昊并未接话:“还有活口吗?”
于世忠沉声:“没,都死了。”
活着不如死了,那两个尚有气息的,他拖去靶场前送了个了断。
元昊扔了本名册过去,“世子月底启程去益州,要带的人我都挑好了。你晚些时候安排下去。”
于世忠捡起来翻看,除了十余名近卫是营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其余人皆是原本追随尉平远那些祖荫丰厚,不服管教的。难怪朝廷调令来让刘旭领兵驰援益州时元昊不仅没有生气,还主动说临行前要为刘旭设宴践行,他是要借益州战事清营中的门户。
“到时候若有人推三阻四,你便说这党项部向来欺软怕硬,这么多年,都是大军一到便弃城而逃的。这么好的立功机会都不要,难道是想去那柔然战场上讨么?”
于世忠见元昊似乎不想追究他为云英隐瞒之事,心下顿生希冀。
他也二十有余,按理是可以成家留个后,于家也不在意他这便宜儿子在外头有没有相好的妾室,只要元昊肯放过莹玉……
元昊看他这半身泥泞,“你换身衣服再去营里安排此事。”
于世忠刚要走,元昊又叫住他,嘴一张,他如堕冰窖。
“你藏在黄城镇的女人我让人带回来了,这个就不必交给文泰,你自己处理好就行。”元昊取下贴身的腰刀扔到他脚边。
“世忠,别再让我失望了。”
房门口守着一个人,拽着裤裆窥视屋内,里头赤膊交缠,麻巾塞满的嘴里淌下含血津液。
“你快些,该到我了。”
里头的不耐烦斥道:“催什么,换你你比我弄得更久。要不把她嘴里塞的扯出来,进来一同快活?”
“你早说呀。”
外头的跃跃欲试,手从裤裆里抽出来正要进去,身后一刀穿胸而过,来不及回头就瘫倒在地上,裤头滑下来,抽抽了两下便再无声响。
里头那人连忙抽出家伙,提起裤子出来查看,撞见于世忠阴沉可怖的脸。
他跟了于世忠一路,当然知道自己方才操弄的是谁的女人,但他也知道元昊恼的就是这个,心底顿生硬气,“于世忠,难得将军还肯给你机会,你可不要为了个贱货让将军失望。”
莹玉手脚被缚,身上深深浅浅的疤又添新伤,她云鬓四散,含泪望着他,发间金簪折断了掉在地上。
那禽兽趁于世忠不备,拔腿欲逃,被他回身拽住,一刀抹了脖子。
于世忠强忍着心口的疼,俯身为莹玉解开绳索,“我给你换身衣服,这会儿换防,走小路出城他们一时半会发现不了。”
莹玉吐了几口带血的唾沫,于世忠从箱子里拿出件常服给她套上。
“云娘子说得对,你跟着我过不上好日子。我送你回裴少卿府上,看在云娘子的份上,他应该能保住你,但得快,你先站起来,我……”
“将军说,只有你亲手杀了我,他才会原谅你。”她哽了声,唇角勉强扬起,“世忠,我们认命吧。”
“我背你。”
于世忠牙关紧咬,眼底尽是红丝,莹玉血糊的手轻抚上他脸颊,“我们逃了,你阿娘怎么办?”
他一怔,眉间紧拧,唇齿不住地打颤。
“世忠,你不要怪自己,要怪就怪我命不好,是我没有福气。相士说我命硬,克夫,是我不甘心,痴心妄想能靠着这皮囊,靠着娘子教的这些本事,过上相夫教子的好日子……”
“我不想再挣扎,不想再害人了。”
莹玉捡起地上的弯刀,放进于世忠手里,一指指握紧他的手。
于世忠握着刀出来,刀尖往下滴血,如散了一地珠串。
元昊不知何时站在院门口,瞥了眼他手里的刀,蹙眉埋怨道:“你还没个女人果决。”
莹玉被带回来时,押上堂第一声便是媚笑着贴上来勾引他,说她是走投无路,自家男人死了才又惦记起于世忠,谁知还是被养在外头,倒不如重操旧业,再重新寻个可靠的男人。
戏假情真,机敏聪慧。
若不是那贱人手里的人,倒也可以留下。
于世忠在元昊面前跪下,双手托刀奉上:“属下一时糊涂,辜负将军一番苦心。”
元昊负手道,“知道是糊涂了就好。你记着,我北朝将士,一腔热血当洒在沙场上,而不是女人身上。”
“刀就送你了,你去帮帮文泰,弄好了就在城门外守着。”
元昊嘴角微挑,双目森森,“云英那贱人一定会来的。”
情欲缚人心,于世忠是这样,殿下也是这样。
他们看不清、舍不得的这些缨络,都由他来斩断好了。他也早就该如此了,哪怕殿下震怒之下要了他的命,若能换回那昔日枭雄,他自当肝脑涂地。
程七猛咳了几下,牵扯上腰腹见骨的伤口,他从梦魇中醒来,头晕目眩,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
云英赶忙回身察看,“你别动,脓水我给你挤出来了,陆三趁夜进城去偷些药,等他回来再给你换上。”
程七顾不得这些,拽紧云英的手颤声急道:“静儿她们给军镇的人抓走了。”
一用力,一口血呕出来。云英扶他躺下,程七幸得还有这飞檐走壁的行窃身法,受了重伤拼死逃进了庵堂,这才有命与她再遇上。
“桃儿没跟你说清楚么,那几处民居只能暂住,让你们把银钱和户籍分好早些离开江州。”
“说了,但静儿她们都说要等东家一起走。”
云英眉间紧拧,狠心道:“我平日是待你们太好了,一个个的都不听话。什么时候了,演这假情假意地图什么!”
比丘尼带着陆三进来,云英接过伤药,见陆三眼尾赤红,心知不妙,她不动声色地给程七上好药才起身。
程七拽紧她衣角,咬牙一字一句道:“活要见人,死要留尸……求东家想想办法。”
“我知道。”
陆三罕见地盘坐在佛堂里,望着掉了漆的观音像出神。
虽被云英和宋九拉着在观音庙里叩首认了亲,但他从来都觉得求神拜佛就是脱裤子放屁。
这诸天神佛说得好听,普度众生,可它们保佑的从来都只是那些上等人。
蝼蚁供的香火,菩萨也是看不上的,要不怎么光吃不办事呢?
庙里的出家人还会说,行善积德求的是来生,今生的苦都是在赎前世的孽。那今生积满了德,就为了下辈子投胎去当那些草菅人命的人上人吗?
呸!
他做猪做狗,也不稀罕这样的来生。
云英站到他身后,“打探到了?”
“嗯。”
“都还活着吗?”
陆三不做声,云英咽了咽,“埋哪儿了?”
陆三起身,神色肃然。
“你答应我,宋九回来前,千万不能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