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末雨
李环素来口无遮拦,故而也不多避忌他,乍一听扎耳,但卢湛细一想,又好像有几分道理,便没多计较,只催着李环去把其余人都叫上,回去接应裴晏。
“都去?那那个娘们不找了?”
卢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李环说的是谁。
“嗯,大人说不找了。”
李环眯着眼,嘴里意味深长地咂了几声,盯得卢湛浑身不自在,他挠挠头,眼神闪躲:“干嘛盯着我?”
“没什么。”
云英在约好的地方一直等到天亮,宋平和程七好说歹说,她才答应再等一天,让宋平扮做农户去郢州城附近打探。
眼看暮色将近,陆三没个影,宋平也一去不回,云英坐立难安,一咬牙便也要去找人。
程七拖着还未痊愈的伤死命地抱着她不放:“东家,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三爷在地底下都饶不了我的!”
屋外朗声呵来:“谁他妈在地底下了,程七你小子找打是吧?”
云英一愣,宋平挑帘入内,陆三一瘸一拐地跟进来,程七这才松了口气。
她扑上去抱紧陆三,头埋进他胸口顿了一瞬,又猛地推开,用力扇了他一巴掌,眼尾一红,泪眼涟涟。
云英闭眼静了会儿,回身看向程七。
“先前本想着让你带静儿回她家乡去,便给你们买了青州的户籍。但如今……”她顿了顿,“我记得你是江夏人,你可有什么打算?”
程七当即了然:“东家不用管我,我这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过两日就走。”
云英转眸看了一眼宋平,宋平微微颔首,她这才笑道:“我的意思是,你可愿意跟我们一起走?”
程七一愣,欣然道:“当然!我是想着东家用不上我了……”
“是用不上了。”云英抿嘴笑着,“从今往后,再没什么雁过拔毛的云东家了,你也和平哥他们一样,叫我云娘吧。”
“我们去扬州。”
程七哽了哽,哑声应道:“嗯。”
第六十三章 相思不可寄
一行两人负伤未愈,夜里不便赶路,白天也总要歇,足用了大半个月才进会稽郡辖。
接连三日阴雨,难得艳阳高照,云英挽起裤腿在河边濯足。他们一路上都绕城而行,尽量掩人耳目,需要买药买干粮了,便让宋平独自易容进城。
可宋平每次回来都说,没人盘查,也没有海捕文书。
河水清冽,凉意自足底浸入心里。
益州战事吃紧,柔然也趁机在边境试探,刘舜自然是顾不上抓她。沿路来时,听闻南陵郡发了疫症,殃及周边三四个县。
裴晏应该也挺忙的。
她是不想让他找,也不会让他找着,那他就真不找了?
身后滚下来几颗砂石,落在云英脚边,水波切开了她映在河面上的脸。
“小娘子青天白日的一个人在这儿,也不怕遇上歹人?”
云英回过头,两个麻衣汉子狞笑着走下土坡,目光直盯着她湿漉漉的小腿。矮胖的那个左右张望,确认四下无人,淫笑着走到她左边,瘦高个则站到她跟前。
一左一右,堵了退路。
“别看这条河不宽,里头深得很,每年都要淹死几个被情哥哥伤了心,想不开的小娘子。”
“死就死吧。”
云英低眉泫然,触景生情般泣声呜咽:“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好的时候说什么都依我,不就是骗了他一回,这么些日子了,也不来找我。”
“原来是个倚门儿的……”瘦高个低声笑了句,上前拉住她的手,他右手断了两指,剩下的三根不安分地在她手背上磨蹭。
“那肯定是有别人了,姐姐这般美貌,还怕没人疼吗?”
云英眼尾微挑,笑骂道:“你也就是个见色起意的狗东西。”
脏兮兮的手顺着袖口往里探,云英抿笑着佯推了他一下:“急什么?拉我起来。”
见她没有反抗的意思,这两人自是乐得合不拢嘴,连忙殷勤地扶她站起来,双手不老实地在那腰臀上掐了好几下。
云英扫了眼面前的瘦高个,葱尖般的纤指在他胸口戳了戳,娇嗔道:“我最讨厌不顶用的男人了,你行不行啊?”
瘦高个激动地提了提裤腰,急道:“现在嘴硬,待会受不住的时候,可别找我这狗东西求饶。”
云英笑了笑:“好呀,受不住的时候,可别求饶。”
她说着,指尖打了个圈,忽地反手拽紧他衣襟,陡然抬脚猛踢他小腿,旋即整个人往后一仰,拽着这倒霉鬼双双跌入河中。岸上的那个连忙叱骂着伸手想捞,可碧波激荡,深不见底,也不知水底下发生了什么,这两人一入水竟直往河中央去。
瘦高个奋力挣扎,好不容易刚探出水面喘了口气,又被拽回水中。
他方才还想着这小娘子看着丰腴,不似那暗娼馆里面黄肌瘦的丫头,操弄起来定是舒坦,殊不知那细嫩皮肉下还藏着一身精肉,一入水仿佛水鬼现形,如蛟似蛇地根本拽不住。
她游到他身后,将他双手反剪,力道之大,竟怎么也挣不脱。
左肩咔地一下脱了臼,紧接着是右肩。
他想求饶了,可她根本没给他求饶的机会。
云英抽下他的裤腰带,反绑住他的手,顺着水流脚一踢,他便如水中浮尸般,背朝上随波而去。
云英游到河对岸,遥望着那矮胖男人追着“浮尸”跑远,难得畅快地扬起嘴角。拧干头发,绕了一段路,熙熙暖阳晒在身上,她穿得轻薄,伴着清风,身上很快便已半干。
云英回到树荫下,只见程七盘坐在地上玩骰子。
“陆三呢?”
程七眯眼笑道:“办事去了。”
云英蹙眉:“他能办什么事?平哥应该马上就回来了,若耽误了时辰找不着能遮雨的地方住,看我怎么收拾他。”
程七抿唇不语,手上飞快地摇着骰盅,一扣地,闭眼凝神心算了会儿,默念了个数,再一揭开,心满意足地笑了。
云英失笑道:“怎么,你这出千的手艺还怕三天不练就生了?”
“那是,娘子上回给的那些钱折了一大半,往后也不知能不能找着靠谱的营生,说不准得用上。”程七顿了顿,“娘子放心,我可以跟三爷打配合,咱流窜作案,不在自个儿的地方弄。”
“实在没法子了再说吧。也不求多富贵,山里垦几块地,或是出海打渔也行。存些钱,够给你和陆三说门亲就行……”云英笑着盘算起来。
“不对,还得匀些买丁钱,平哥和妙音生的是儿子……唔,又是一笔钱。男丁就是麻烦……”
程七见她心情好,不愿扫兴,只含糊赔笑,头一歪,看见陆三回来,总算松口气。
云英也听见动静,回头见陆三吊儿郎当地甩着两只手走过来,朝她咧嘴笑开。云英垂眸看着他手里捏着的那两只断手,其中一只只有三根指头,顿时了然,脸一拉,冷眼瞪他。
陆三将断手扔在地上,笑道:“我帮你补刀,你还嫌我?”
“谁要你多管闲事了?”云英没好气道,“你把他们杀了?”
“那当然。这种游手好闲的混账东西,留着以后去调戏别家丫头吗?别人可没你这么本事。”
“从今往后不许杀人了,平哥好不容易找着个地方落脚,若被人盯上,咱们又该往哪儿去?”
陆三不以为意:“我办事干净得很,盯不上咱们。”
云英白了他一眼:“那也不行,恶人自该衙门管。你要这么想去当活判官,就自己滚远些,别跟着我们。”
陆三啐了声,嘟哝道:“不杀就不杀,凶什么……但敢这么欺负你的,还是得死,我最多让他们死得痛快些。”
“就算要做什么良民,也不能让人这么欺负了,过去是没得选,往后你也跟那谢妙音一样……”他顿了顿,舌头打个转,含糊咽下原本的后半句,“在家待着享福。”
“宋九那家伙,兜里挤不出几个子,不也给谢妙音雇了个老太婆伺候着?跟个大小姐似的。”
云英眉头一皱,生怕他下一句又让她嫁人:“妙音本来就是。”
陆三冷哼道:“那她倒是回去,别跟着我们这些下贱人过日子。她那些堂兄弟不都还做着大官吗?”
云英赶紧朝进城的路张望:“把话给我咽回去,要让平哥听见,你就完蛋了。”
“我不管,反正她有的,你也要有。”
“我不喜欢丫头伺候。”
“那我伺候你。”
云英神色微滞,下意识往后退,陆三伸手拉住她,眉眼一弯,转身又将正摇着骰盅装聋作哑想溜的程七拎回来。
“我们俩伺候你,我干活,他做饭,就跟之前一样。”
程七眼珠子一转,赶紧接道:“就是,娘子的手艺实在不行,你要不享这福,咱们都得跟着吃苦。”
云英脸一垮:“有那么难吃吗?”
但递到脚边的台阶,不下是傻子,她又笑道:“但小孩子长身体,是得吃好些。”
又等了半个多时辰,宋平提着些干粮回来,说有几味药还是没买着,想改道去山阴。云英也正想进城买些东西给孩子,宋平虽原谅她,但她心中有愧,怕妙音还记得往事,还放不下芥蒂,想花钱花心思买些心安。
再说反正都没人追,她又何必这么风餐露宿呢,不如进城吃顿好的,洗个热水澡。
陆三双手一摊:“又不是我说要躲着不进城的。”
云英踩了他一脚,两人吵吵嚷嚷地去牵马。
宋平眯眼瞧着,悄声问程七:“看来我回来得不是时候。”
程七摇头:“没戏。“
宋平苦笑着叹气,他当然也知道没戏。
至少现在是没戏的。
又过了两三日,辰时常禧门外已大排长龙。
烈阳下晒了大半个时辰,陆三取下斗笠做扇,给云英扇风乘凉。程七从后面绕了一圈回来,手里多了两个秋梨。
“哪儿来的?”陆三边说边抢了个擦干净递给云英。
“老婆子给的。”
云英笑着咬了口梨,酸甜汁水顺着唇角淌出几滴,她伸舌舔了舔:“还是你小子嘴甜,上到八十老妪,下到二八娘子,谁都喜欢。打听到了?”
程七点点头:“今日十五,沈娘子在府东河边施粥送粮,凭籍每户能领一升米,从昨夜就开始排了。”
云英叹道:“眼下正是秋收纳粮的时候,江州今年缺粮,一升一斗都能卖个好价钱。吴郡沈氏虽也算有些祖荫,没想到能这么大方。”
宋平解释道:“五年前朝廷派人来查过一次盐账,浩浩荡荡一众人,最后斩了盐官县县令沈居草草了事。这个沈娘子是他夫人,本是会稽郡守张康的侄女,但沈居死后不知为何没有回娘家,反倒是入了风尘。就冲这来头,多少人从建康千里迢迢过来一掷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