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流火
卫景云听到堂主复述女子讲价的经过,无比确定那就是赵沉茜。只有她,有如此惊人的胆识和能力,敢从虎口夺肉。
因为当年她来云中城谈判时,他们也曾是“琅嬛阁掌柜”。琅嬛阁年年换,而赵沉茜只有一个。
卫景云立即将云中城事务安排给亲信,自己整理行装,来山阳城找她。蓬莱岛上,赵沉茜明明知道他在,却依然选择自己离开,可见她并不希望以福庆公主的名义寻求云中城的庇佑。如今这个时局,隐姓埋名也不是坏事,卫景云便也舍弃了城主身份,换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接近他。
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这个身份必须高贵、俊美、风度翩翩,但不能太强势,要稍微可怜些,好引起她的怜惜——就像萧惊鸿那个小兔崽子那样。卫景云挑来挑去,挑中了王章。
王章确有其人,只不过三个月前他已经在赶路途中病死了,正好把身份借给卫景云用。卫景云用千里马拉车,一枚千金的疾行符像纸一样烧,连夜从云中城赶来山阳城,然后花了一整天做造型,化成王章的样子,务必无比完美地出现在她面前。
可惜堂主上报的时候并没有提容冲也来了,要不然,卫景云绝不会耽误到今天。卫景云觉得十分气闷,如果差得远也就罢了,但容冲每次都能恰巧比他早一天,幸运得连老天都在偏袒他。
容冲除了运气好,还有什么比得过卫景云?为什么父亲和她都更喜欢容冲呢?卫景云暗暗掐紧手心,保持着一个世家公子的体面,笑着对赵沉茜说:“王某不习惯和人同住,花园也无妨,王某倒更喜欢清幽些。”
“谁关心你喜不喜欢。”容冲看向赵沉茜,锲而不舍劝道,“中路和花园没有隔断,万一我不在家,他岂不是随时可以靠近西路?他看着就不是好东西,还是算了吧。”
卫景云看出赵沉茜在犹豫,立即说道:“我可没有兴趣拜访陌生人的住宅,这位道长放心,我不会进中路一步的。实不相瞒,走失的乃是我的妹妹,她一个姑娘家若是被落在江北,这一辈子就毁了。我必须找到她,还要避人耳目,不能惊动士绅旧故,这才找到娘子这里。还请娘子施以援手,为表诚意,租金娘子可随便开价。”
如此财大气粗,赵沉茜道:“公子既然不愁银钱,山阳城应当有的是人愿意租给你。公子为何执着于这里?”
卫景云半真半假道:“不怕娘子笑话,我确实去看过其他庭院,要么宅子太小,要么不够隐蔽,娘子的宅院是山阳城租房行当里最整齐漂亮的了。我虽然目前不必为银钱苦恼,但也并非没有限制,有可能的话,还是想在合理范围内租到最好的。”
这一点赵沉茜信,这座宅子曾是杨家的祖宅,各方面都用了心,比这里更好的只有刺史的宅院了。但住进刺史府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福气,赵沉茜挑来挑去,只看得上杨宅,若这个人真是世家子,看不上普通民宅,也很正常。
赵沉茜反问:“公子既然打听过,应当知道,这座宅子闹鬼吧。”
卫景云不屑一笑:“我知道。但那又如何,贵宅中不是有一个道士吗?”
容冲当然听得出卫景云在讽刺他,他立刻转头,和赵沉茜告状:“你看他阴阳怪气的,和这种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多晦气。”
赵沉茜自动屏蔽耳边的废话,问:“公子能出多少租金?”
卫景云最不怕别人和他谈钱了,反问:“娘子身边这位道士,租金是多少?”
赵沉茜微笑着,面不改色,道:“每月一千钱。”
容冲正要抬价的话音哽了下,默默闭嘴。他本来想谎报六百钱的,没想到茜茜宰人的手腕比他狠多了,他还是闭嘴吧。
区区一千钱,卫景云简直觉得这是对他的侮辱,眼睛都不眨道:“我出他的双倍。”
赵沉茜眼眸动了动,中路这位看着就穷,而且她还要学法术,她早就不指望从他手里收到租金了。如果答应了这位王公子,每月就能有两千钱入账,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大的诱惑。
但赵沉茜到底没有失去理智,问道:“公子都没有去看花园适不适合住人,就不惜花这么多钱,只为了住我家宅院?”
她的敏锐超乎预料,卫景云适时地垂下眸子,搬出侍女教他的那套,说:“只要能等来我妹妹的行踪,让我们一家团聚,我愿牺牲一切去换,何况两千钱。”
他垂眸叹气,再不见世家贵气,仿佛只是一个普通兄长。赵沉茜心里被轻轻碰了一下,想到了江对岸的孟太后。
如果能和亲人团聚,哪怕只有一线希望,都会不惜一切去尝试吧。赵沉茜叹了口气,说:“王公子还是先看看宅院再做决定吧。”
容冲气得要死,赵沉茜在前方领路,他在后面,嘲讽地给卫景云传音:“卫城主这些年长进颇多,何时学来了这些勾栏瓦舍模样?”
卫景云不为所动,同样传音道:“总好过某些人,躲躲闪闪,表里不一,自称光明磊落,却用好兄弟的名字来接近她,不知是何居心。”
两个人都顶着陌生的皮囊出现在这里,居然敢说他居心不良?容冲冷笑,声音带上了杀意,道:“别用你那些龌龊心思揣测我。我出现在此,只是想护她安全。她若想回归民间,我便放她离开,她若想东山再起,我就护她周全。你呢,卫景云,你做得到吗?”
骗鬼呢,卫景云才不信容冲舍得放手,传音道:“我当然尊重她的选择。云中城一向中立,对现在的她而言,云中城才是她最好的归属。”
容冲嗤笑一声,卫景云现在依然想带她进入云中城,谈什么尊重赵沉茜。卫景云根本不知道茜茜想要什么。容冲冷冷道:“无论你有什么盘算,奉劝你收起来,也别让你那些不长眼的手下来打扰他。如果我发现你故意引人来,逼她选择云中城,我一定杀了你。”
卫景云再没风度,也不至于做这么恶心的事。但对着容冲,卫景云不想落于下风,容冲算什么东西,用得着他来提醒?仿佛只有他是真心为了赵沉茜一样。卫景云针锋相对,道:“就凭你?我以为你知道,我有人,有钱,有地盘,不受任何势力挟制,也不怕任何人威胁,你一个朝不保夕的匪首,也配和我叫板?”
赵沉茜已打开花厅的门,卫景云立刻恢复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形象,擦肩而过时,他附在容冲耳边,微不可闻说:“何况,你现在打得过我吗?”
作为江湖另一大修仙势力的少主,卫景云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直生活在容冲的阴影下。尤其容冲和他同岁,所有人都喜欢拿他们两人比较,容冲生在万物竞发的四月,卫景云生在萧条肃杀的十月末;容冲活泼闹腾,才六岁就敢偷父亲的佩剑,八岁他跑去逗白玉京关押的恶妖,无师自通放出剑气,十岁放话要当天下第一,十二岁挑战执剑长老,破了自家的两仪剑,十五岁自创剑法,惊动天下,一战成名。
相对应的,卫景云却是一个文弱、安静,甚至有些无趣的孩子。他出生时,父亲对他寄予厚望,却听到郎中说他先天体弱,需要用药小心调养。直到十岁,卫景云都养在深宅里,一日离不得药,自然谈不上习武。
在同龄另一个天才的衬托下,他显得过于没有男子气概。卫景云现在都能回忆起父亲兴致勃勃夸赞容冲,一回头看到他,无声黯淡下去的眼神。
一个多病多灾的小孩,并不是像奶娘说的那样,长大了就好了。卫景云长大后,依然是内敛而安静的,他喜欢一个人翻书、习字,而不是舞刀弄枪。虽然卫景云也并没有辜负云中城少主的身份,他因常年喝药,久病成医,自学了医术,后面又以书入道,成了江湖上少见的医修和书修,江湖人见了他,都会赞一声少年奇才,然而,他始终没有成为父亲期望中一个儿子该有的样子。
像容冲那样的儿子。生机勃勃,不服管束,快意恩仇,仗剑天涯。
从小和这个名字绑在一起,卫景云实在很难对容冲有好感,但在他十五岁这年,他第一次见到容冲真人,起因是容冲听说云中城少主可以挥墨成剑,心生好奇,特意孤身打上云中城,要和卫景云对战。
哪怕被踢馆,父亲看向容冲的眼神中依然是欣赏的。卫景云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烦躁,第一次迫切地想打败一个人,想在众人面前狠狠挫容冲的神气。
然而,连这么简单的愿望卫景云都没有做到,因为打到一半,皇宫发来了圣旨,皇帝指名道姓要见容冲。容冲当即抛下战局,奔向汴京,自作主张换了他们的比试内容。
卫景云实在很讨厌这样想一出是一出,蓬勃热烈,恣意的像火一样的人。明明是这么不遵守规则秩序的人,卫景云却无法真的讨厌他。
或许就像容冲说的,天底下没有人会在接触他后还不喜欢他,父亲是这样,赵沉茜也是这样。
卫景云最终还是去了汴京,奔赴容冲的赌局。可是,他却来晚一步,容冲先一步遇到她。一步先,步步先,先一步相遇,先一步被长辈介绍,先一步和赵沉茜订婚。
自然,也先他一步,被赵沉茜退婚。这是这么多年,卫景云唯一觉得舒爽的地方了。
但现在,攻守易形了。容家倒了,而卫景云执掌云中城,无须听从任何人的命令;容冲无钱无势,朝不保夕,卫景云却什么都不缺。就连从小到大他唯一不如容冲的地方——武功,都发生了逆转。
卫景云的经脉在赵沉茜的帮助下重塑,突破桎梏,再也不需要担心身体承受不住功法,而容冲呢,功力却毫无长进,甚至后退了。
早在蓬莱岛的时候卫景云就看出来了,容冲武功大不如前。当然,他的剑意还算有些长进,但内力弱了许多。放在以前,容冲根本不需要用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方式突破卫景云的困字诀,仅靠内力就足以暴力破阵,但前几天岛上,容冲甚至需要强行拔高功力。
卫景云心里奚落地想,该不是容冲这些年沉迷酒色,掏空了身体吧?要不然还能干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虚。
容冲瞳孔骤缩,抬眸,冷冰冰盯着卫景云的背影,这回是真的生了杀意。卫景云感受到背后的锋芒,丝毫不放在心上,从容走向赵沉茜:“娘子这花园修建得甚是美丽,我已没什么能挑剔的,签租契吧。”
卫景云根本不怕容冲偷袭,大不了打一场,真动起手来,说不好谁输谁赢。反正他刚来,被揭穿身份损失得也不多,就看容冲舍不舍得喽。
容冲还真不舍得。他好不容易才得到赵沉茜的信任,可以亲手教她法术,凭什么被卫景云搅和黄?反正大家都顶着别人的身份,都是从零开始,谁都不比谁占优势,那就看看,谁更得赵沉茜喜欢吧。
容冲坚信,他不使那些狐媚手段,堂堂正正行事,也绝对胜过卫景云千倍百倍!
赵沉茜第二份租契轻轻松松签好,她收好文书,回头看到这两个男人气氛诡异,问:“苏道长似乎有话和王公子说?”
容冲回以冷笑,不着声色将赵沉茜拉到自己身边:“我和他有什么话可说?天色晚了,再不回去小桐该担心了,我送你回去。”
卫景云听闻,不甘示弱:“今日多谢娘子仗义相助,若娘子不嫌,我想设宴答谢娘子……”
“她嫌弃。”容冲拉着赵沉茜往外走,替她回答道,“你一个走丢了妹妹的人,还有心思请客吃饭?她不喜欢被人打扰生活,希望王公子自觉些,有事自己解决,不要去烦她。”
既然有人抢着帮她当黑脸,赵沉茜乐得轻松,默默往外走。等出了门后,她立刻抽出手,意味不明打量容冲:“苏道长,你似乎对王公子很有敌意?”
“敌意?”容冲嗤笑,挑眉的样子张扬至极,“凭他也配?我随时可能出去捉妖,不能时时看护你们,你和小桐两个女子,要对外男警惕些,别什么男人都往宅子里领。”
赵沉茜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身下阶:“你也是外男。”
容冲微微被外男二字刺痛,但想到他现在是陌生人,要什么脸面,便厚着脸皮追下去,喋喋不休说:“你别不放在心上,如今世道乱,而且会越来越乱,两个女子独立生活远比你想象的危险。我给你的桃符,你要挂在床头,可防妖魔鬼怪近身。”
容冲说完觉得不对,她灵力这么弱,让妖怪近身就晚了,最好将不速之客远远拦在门外。容冲从芥子囊中拿出存放已久的辟邪铃,不在意道:“这是我随手刻的辟邪铃铎,我这里太多了,放着没用,不如送娘子一个,你挂在屋檐下以备不测。”
赵沉茜忽得停住,容冲没防备,险些撞在她身上。容冲擦着她的肩膀闪过,在另一侧站稳,诧异问:“怎么了?”
赵沉茜扫了眼他手中的铃铛,上面纹路古朴,用料简单,看起来确实有些年头了,并非新刻的。这个铃铛和她挂在坤宁宫的紫金铃截然不同,但赵沉茜心莫名紧绷起来,明眸黑如墨玉,紧紧盯着他:“你怎么会刻辟邪铃?”
容冲眨眨眼,这才想起来自己曾送过她一个紫金铃铛,他以为她早就扔了,没想到她还记得。容冲反应极快,不动声色圆道:“我师父教的。”
赵沉茜看不出情绪,问:“这么巧,你师父也教你刻铃铛?莫非你们道门人人都会在铃铎上刻阵法?”
其实不是,辟邪阵法最要紧的是辟邪,刻在哪里都可以,而铃铛又小又脆,并不是一个好载体。刻铃铛只是容冲自己的喜好,他长在山上,少时实在太无聊了,就喜欢刻一串铃铛,叮叮当当一起响,仿佛有人陪伴他。
这种习惯他一直带到现在,早年流亡时,每当想她想得受不了,他就会刻一个铃铛,风吹过,铃铎齐鸣,就像她在和他说话。
这只是他的收藏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容冲觉得这个阵纹最适合现在的赵沉茜用,这才拿给她,没想到被她看出了破绽。容冲暗道大意,硬着头皮道:“是啊,这是道门基础课程,所有人都要学。这个铃铛就是我上课时练习的作业。”
赵沉茜心中说不出什么感觉,原来,她的铃铛并不是独一无二的,所有道士都是这样讨好女子的。她竟然让那东西吵了她那么多年,真是愚蠢。
“原来如此。”赵沉茜转身进门,声音泠泠,“多谢道长好心,但我不喜欢铃铛。”
容冲挠挠头,十分摸不着头脑,她为什么又生气了?
容冲直到回房,都在思考这个困扰了他许多年的难题。他进门前,注意到东路花园有一道侧门连着祠堂,他本来就心情不顺,想到卫景云越发不痛快,毫不犹豫在门上加了一道过之即死的禁制。
对面感受到法术波动,也针锋相对地加了一重咒语。两人相互诅咒完,容冲冷着脸回屋,卫景云亦没好气翻了个白眼。
还加禁制,好像谁稀罕过去一样。卫景云骂了一通,没好气查看四周,这座宅子实在太简陋了,但为了近水楼台,只能如此。可恨他晚来一步,要不然,中路更好。
但在视金钱如粪土的云中城城主眼里,一切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卫景云巡视了一遍,好在环境还算清幽,重新布置一下花园,勉强也能入目。卫景云随手一挥,立马有人从土地里钻出来,毕恭毕敬问:“城主,有何吩咐。”
卫景云道:“这些花木已长得变形了,将它们都拔了,移植同样品种、同样年限的灵植过来。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但不许发出一点声音,也不许发出灵气波动,被隔壁察觉到。记住了吗?”
侍从俯首称是,钻入土中,很快便无影无踪遁走了。卫景云进屋,房间里已焕然一新,家具已换成同样款式的新木头,甚至颜色都刻意做旧了,和原件一般无二。卫景云正要回床休息,忽然脚步一顿,从袖中拿出一面小巧的宝镜,立在桌前。
镜子照耀之下,温文尔雅的王章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精致秀美的脸。
卫景云转身照了照,还是更喜欢自己原本的相貌,可惜她不喜欢。卫景云叹了一声,放下镜子,去屏风后更衣了。
窗户半阖,烛火被风拽得摇曳,终于扑灭。月光静静洒在窗柩下,镜子朦朦胧胧泛起白光,像有意识一般,吞食月华。
这是用金华猫的头骨所制之镜,照之可变幻人形。金华猫是一种猫魈,最初和普通猫无异,畜养三年后生妖性,会在中宵时分蹲踞屋顶,仰口对月,吸其精华,久而久之成怪。它逃离主人家后,会藏匿于深山幽谷,日暮时分出来魅惑行人,逢女子则变成俊男,遇男子则化作美女。
这种猫神出鬼没,十分难得,云中城的修士颇用了些功夫才捉到一只足有百年修为的大猫,杀死后取下头骨,做成镜子献给卫景云。卫景云嫌猫骨镜这个名字太血腥,以此镜必须吸收月华才能进行下一次变形,给其改名月华镜。
月华镜每夜都要充能,卫景云洗漱过后,任其留在桌上,自己去睡了。今夜入梦似乎格外容易,卫景云才一恍神,忽然发现自己出现在云中城。他心里奇怪,他不是在山阳城乔装王章吗,为何回来了?
正想着,屋外传来脚步声,随即侍女轻声细气的声音响起:“少城主,白玉京容三郎来了,说要挑战您。城主让您去前堂。”
第73章 废后
容冲只是一晃神, 就出现在了云中城。他看着面前不算陌生,但理应在五年前就去世的老城主卫钧,有些反应不过来:“卫……城主?”
卫钧看着容冲, 缓缓颔首:“才十五岁就敢争天下第一,不错,有志气, 比你爹娘强。少主呢,没见客人来了吗, 快叫他出来,别像个女人一样磨磨蹭蹭的。”
容冲从周围人的话语中,终于理清发生了什么事。原来他又做梦了, 这回时间推后了四个月,到了他上云中城挑战卫景云的时候。
曾经他少年轻狂, 立志打败天下所有高手,到处找人挑衅, 根本不管别人愿不愿意被打扰。现在的他当然不会再干这样自私狂妄的事, 他对卫老城主抱拳, 试图纠正十五岁的错误:“卫城主,对不住, 方才是我不知天高地厚,云中城和白玉京井水不犯河水, 本就没有一分高下的必要。若有打扰,万分抱歉,我先行告退,比试的事就算了……”
“为什么算了?”竹帘掀开,卫景云精致的脸出现在光影后。他换上了一身华贵的广袖白衣,握着折扇, 徐徐走入:“久闻白玉京出了一个天才,许多前辈都很赏识你,甚至有人说生子当如容三郎。正巧,我也早有讨教之意,既然容三郎来了,我怎么敢不尽地主之谊,让客人败兴而归。”
卫景云盯着容冲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容三郎君,请赐教。”
容冲叹气,知道卫景云也进来了,并且试图改写梦境结局。容冲上一次入梦的时候也尝试过,他劝父母不要信任昭孝皇帝,赶紧另作打算,提醒二兄警惕身边人,固守金陂关。父母兄长也如他无数次午夜梦回时期望的那样,对宫廷早做防范。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等他醒来,现实中依然什么都没有改变。
梦就是梦,重生梦再好也是假的,他终究要回到冰冷残酷的现实中来。既然往事已不可追,那就不要沉溺于改变过去这样的假设里,白白消磨意志。还是早点从梦中脱身,专心做现实中的事情吧。
可惜,他想抽身,卫景云却不肯。容冲见卫景云步步紧逼,一定要再现两人初出江湖时的那场对战,只能无奈拔剑:“既然你执意,那小心了。”
容冲毕竟不是十五岁的少年,早不像曾经那样好胜,剑招点到即止,并不想让卫景云在父亲和门客面前没脸。但是他渐渐发现,他体谅卫景云,卫景云却对他使心眼。
容冲眯眼,意识到什么,剑风骤转。他剑尖如游龙飞雪,破竹般刺破了卫景云的困字诀。卫景云抿了抿唇,冷哼一声:“你不是说不想比吗?”
容冲剑势一改退让,变得大开大合,锋利华丽。他步步紧逼,让卫景云没时间写字,凛然道:“我不想比,和你想踩着我上位,是两件事。”
果然,在云纹香篆烧到第二个弯时,山门外传来马蹄声。能骑马上云中城的人,放眼天下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容冲和卫景云不约而同放出杀伤力未必最强,但一定是最好看最有气势的招式。大内太监带着圣旨走入前门,接引人见少主和白玉京那位小公子打得正欢,清了清嗓子,提醒道:“天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