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卧扇猫
等到了地方,听那些个与他攀谈的官员笑语,洛云姝才知道,她这未婚妻与他还有番离经叛道的情缘。
“听闻裴三郎是为娶一寒门女郎忤逆家?族,这才被下放。”
啧,这戏是面?面?俱到。
洛云姝配合着,二人暂住在驿馆,她的裴三郎每日外出,她则在驿馆中翘首以盼,当望夫石。
这日,两人去县官府上赴宴。
在县官夫人赞他们?郎才女貌时,“裴郎”清冷的面?上忽而流露出些许内疚:“在下无能,连婚仪都未能给?她,就让她随我四处奔波。”
这一回是苦情鸳鸯啊……
洛云姝甘之如饴的模样:“郎君莫自责,我不喜热闹,有婚仪反而不自在,细水长流就很好。”
清冷的青年默然不语,看似不在意,实则在隐忍着内疚。
吴县令及夫人听了进去。
是夜,夫妇二人躺在被窝里谋算着:“这裴三郎看着不像会来?事的样子,才二十五六岁就能在大司马手?底做事,想来?还是靠家?族支持,如今被下放到这偏僻地界说?不定只是让他吃一吃苦,二人想必不能长久。”
“夫人太爱操心旁人,他们?能否长久与我们?何干?但?你说?得对,这裴三郎是裴家?嫡系,备受家?族看重,讨好他有益无害。”吴县令拍拍夫人肩头。
“呆子!”吴夫人锤他,“讨好人不一定要?在官场上,有时候在私事上能投其所好,反而有奇效。”
“前几日,我听那位裴郎君的侍从说?了几句闲话……”
她附耳过去说?起所听之事。
吴县令恍悟地点头。
-
几日后?,姬君凌出行时,洛云姝收到了吴夫人邀约。
来?到一处素朴雅致的小院,吴夫人道:“听闻裴郎君还暂住驿馆,我们?偏僻之地的驿馆甚简陋,实在不宜久居。此处虽简朴,但?别有意趣,二位若不介意,就暂住在此地吧。”
洛云姝觉得事情肯定不止一处小院那么简单,随吴夫人进了院。
“这……”
小院中挂满红绸,张灯结彩,正屋中更是一片喜庆。
这是留待成婚的布置。
洛云姝成过一次婚,那一次全是为了走过场,当年对婚房喜服甚至是和她拜天地的青年都不曾多?有留意,她愕然看着满堂的红绸。
目光随之微微一颤。
但?她还是转身往外走去:“夫人有心了,但?我与郎君情比金坚,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些虚礼。”
吴夫人拉住她:“女郎若是害臊,不喜欢热闹,也不必按寻常习俗大操大办,谁说?成婚需要?大宴宾客、礼节周全的,我与我家?夫君刚成婚时,他还什么都没有,也无父母在侧,我们?两个人谁也不请,天地为媒,清风为客,一对红烛就成了亲,我却?记忆犹新。”
那的确在洛云姝犹豫的缘由中,但?不是最大的缘由。
她受不住太郑重的氛围。
还记得先前第一次在温泉池坦诚相见,姬君凌进去时郑重唤了她“姝儿”,她当即无所适从。
何况是正儿八经拜天地。
即便只有他们?二人,她也是一想就觉得难为情——
偷偷摸摸和曾经的继子拜堂。
这感觉太别扭了。
她还想推脱,吴夫人道:“女郎不想要?,裴郎君呢?他那日宴上面露遗憾的模样,我看得真切。”
洛云姝步子顿住了。
多?年前他被她抛弃的那一夜,她只是随口一试探,他就说?了好几种娶她的办法,条理?清楚。
以及杀死姬忽的那个夜晚,他说?:“我想娶你,只是想娶你。”
姬君凌……
她的心里忽而酸涩。
-
下半晌。
姬君凌回了驿馆,洛云姝体贴地端上来?一杯茶:“裴郎忙了一日,想必累了吧,我沏了杯茶,裴郎用茶。”
青年淡淡掀起眼帘。
“裴郎是谁?”
洛云姝莞尔一笑,给?他甩了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还故作娇羞地捶了捶他的胸口,幽幽道:“你好讨厌。”
姬君凌眼底绽开笑意。
他端起茶盏,将茶一饮而尽,不多?时,困倦袭来?。
看着眼前面?容逐渐模糊的女子,逐渐被夺去的知觉,他心中忽而漫开熟悉的空落,以及一股慌乱。
醒时,他坐在一陌生房中。
来?不及打?量周遭,昏过去前的恐慌让姬君凌倏然起身。
“姝儿?”
一时并无人回应他。
“洛云姝!”
他又唤了声,与此同时看清了满眼的火红,心情倏然混乱,在旧时的空落和现下的热闹徘徊。
门边被人叩了一叩。
姬君凌大步流星地跨出门,他从来?都利落冷静,鲜少有失态的时候——少有的几次多?半是因为洛云姝,她总有击碎他冷静的办法。
但?今日,他险被门槛绊倒。
冷厉的青年面?露怔忪。
满眼的火红似一片灼人的火海,火海之中,门边立着一位身披嫁衣,手?执团扇遮面?的女子。
嫁衣火红,灼得他清冷的目光顿时如炬,心跳亦为她震颤。
“姝儿?”
姬君凌上前一步,要?拨开她手?中的团扇,被她虚虚踹开一脚:“姬君凌,你就这么不解风情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他顿在原地,忽而低沉地一笑。
笑声又变回从前的锋芒。
确实她没走,他复归从容,这才留意到自己也一身红衣,姬君凌长身玉立,双手?负在身后?,淡声道:“原来?没逃,是把我绑了。”
洛云姝“嗤”一声,隔着扇子道:“是啊,把你绑了当压寨夫——”
姬君凌倏然侧耳。
但?她话锋一转:“当压寨夫郎,今日你愿意也得拜了这天地,不愿意——也得拜,所以你——”
他一向喜欢沉默地配合她做戏,今日却?不给?她太多?发?挥的余地。
“我无异议。”
他应得太利落,好似迟一瞬她会反悔,洛云姝心中漾起涟漪,嘴上却?慵懒不屑:“太容易得到,没意思。”
“悔也晚了。”
姬君凌揽住她的腰身,一如既往强势地将她带入正房中。
“我们?成婚吧,洛云姝。”
虽猜到是她爱面?子,不好主?动提,这才会粗暴地将他直接绑来?,省去询问的尴尬。但?姬君凌在某些方面?有自己的固执,他是男子,断无让她放下颜面?的道理?,况且他亦不想省去求娶的过程,这是他对她的诚意。
两人都颇离经叛道,但?双双穿着婚服,立在喜堂里才开始求娶,的确称得上是标新立异。
洛云姝想,某些时候他们?真的很像,会被世俗谴责的像。
虽然早已有了决心,但?配合他的郑重,她故作矜持,认真地想了好一会,才点头:“好。”
达成了承诺的第一步。
姬君凌揽住洛云姝的腰身,让她转向敞开的门外的夜空。
“一拜天地。”
洛云姝手?持团扇,和他双双弯身拜了天地,又默契地转回去,而后?双双沉默了,越过团扇后?的空隙,窥见姬君凌的僵硬,她噗嗤地一笑。
“要?拜吗?”
姬君凌脸色不怎么好看,知道她在故意捉弄他,他掐了掐腰肢,冷冰冰地蹦出两个字:“不拜。”
洛云姝语气软了下来?。
近乎温柔地哄:“好好好,我们?不拜他,但?可拜一拜你的母亲,毕竟她无论如何都很在意你。”
她的话让姬君凌心中塌下一片柔软,生母去世后?,旁人都会避之不谈,每每谈起,多?半是趁机勉励,希望他大有所为,别让亡母泉下失望。
却?很少有人告诉他,他也是被母亲牵挂的人——即便母亲已死,即便他已过了依赖父母的年岁。
姬君凌深邃眼底微暖。
洛云姝见他怔忪,恍然大悟,笑道:“也是,你的母亲要?是知道和你拜高堂的是谁,恐怕要?痛心疾首,毕竟你这算是误入歧途。”
姬君凌却?圈紧她腰肢。
“不会,她会很高兴,庆幸我能与心仪之人拜天地。”
母亲留下的诗文中也能窥见她的性情,她若知晓,也许会担心他因洛云姝被世俗讨伐攻讦,但?也会忠心欣慰,世上又有一个女子摆脱礼教和规矩利益的束缚,能和心上人在一起。
他们?拜了高堂。
而后?是夫妻对拜,听到姬君凌用清冽声线吐出这两个字时,洛云姝耳尖忽地热起来?,竟仿佛初次嫁人。
夫妻……
她满脑子回荡着他清冷又夹带缠绵的声线,恍惚地拜完。
“礼成。”
这大抵是洛云姝见过最寡言冷淡、最没有耐心的礼官,也是她见过最不像婚仪的一次婚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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