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岳上飞天镜
事实上,不光是宋家阖府上下都知,便是连青州城的这些百姓都心知肚明。没想到,在如此偏远之地,先前就存在着传言里的金玉奴。而她身处京都,在坠入落星谷前,竟然只当那是传闻。
宋融自小便和宋青璃玩在一处,二人总是形影不离,宋父宋母也常常将宋融挂在嘴上。那时候,许多人都笑称,说是宋家要做北梧第一,也不知是要将金玉奴招赘进府,还是外嫁闺女。当中有些声音很是不堪入耳,说他们丢了北梧的人,居然自降身份,和金玉奴扯得不清不楚。
听到这里,贺长情也算是可见一斑了。宋家如此待人,宋青璃又对宋融渐生情愫,甚至就连邻居都对他印象尚可。这样的人,出手弑主,太没有动机了。
“婆婆,今日谢谢您能同我说这么多,解开了我心中的好多疑云。”贺长情将荷包递到了老人家的手上,讪讪笑道,“其实这个荷包才是我一开始见您的真正借口,现下就当做我的谢礼吧。”
从婆婆这里打听到的消息很重要,比她预想的还要更多一些。
其中一点就是宋青璃和宋融年纪相仿,如若真有这样的本事将其收做金玉奴,她怎么从未有所耳闻呢。经由婆婆之口,她才明白,原来这金玉奴是宋父的故友转赠。
据她所知,金玉奴一生一世只会效忠一个牧心者,便是将他带离落星谷的人,这并非是他们生性忠心又或是心怀感激,而是受了寒约盟的逼迫。
想要解除,天下并无此法,但若是牧心者想要转送赠予,还是有法子的。只是这过程,对于金玉奴的损伤自是不必多说,便是牧心者自己,也是着实要吃一番苦头的。
难道说,宋家的灾祸,和宋融的来历有关系?
只是不想,这边才刚有些眉目,京都便又出事了。
事态紧急,祝允甚至还在喘着粗气:“主上,沈大人和左大人来信,说是安定侯带人来阁中闹事了。”
这个老匹夫!她都已经与其断绝了父女关系,居然还恬不知耻地找上门来,怕是故意趁着她不在,好趁虚而入吧。
若是单冲着鸣筝阁来倒也罢了,只是独留母亲一人对上他们的话,不知又要被折辱成什么样子。
贺长情气得两颊发红:“先去找赵明棠,随后我们便即刻回京。”
第25章 对峙
“本侯说了,让贺苒出来见我。”
秦先望带着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将鸣筝阁围了个密不透风。看那阵仗,如若今天不能让贺夫人出来和他见一面,怕是会一直赖在这里。
可就算是真的见了面又能如何,谁都知道那不过是个寻衅滋事的借口罢了。到那时,只会让贺夫人白白受一番羞辱。
左清清拍了拍沈从白的后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再坚持坚持,我去里面找夫人。”
不是要通传安定侯亲至的消息,也不是为了让贺苒出面,只是好歹一定要拦住人啊。如果让贺夫人面对安定侯的发难,那等主上回来,十个脑袋都不够他掉的。
溪泠居里,剑兰正在廊下紧张地来回踱步,一双手都被搓红了也不自知:“左大人,您这是……安定侯又催了吗?”
左清清摇了摇头,别说是剑兰,就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们还能撑多久。毕竟对方可是侯爷,拖久了,对他们愈发不利,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露了怯来:“先别急,有小白在前面挡着,暂时无碍。夫人呢?”
“夫人还在里面诵经呢。”
听了这话,左清清反而松了口气。一切如常,那就证明贺夫人应当还不知晓此事,又或是就算知晓但却并不放在心上,依旧处之泰然。
“我进去看看。”左清清留下这样一句话,便自顾自地朝佛堂的里间露头望去,“夫人,我是左清清,能进来吗?”
贺夫人拨动念珠的动作便是一顿,那双狭长的凤眸终于舍得掀起一条缝来,只是无波无澜,情绪淡淡:“左大人请进。”
左清清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却被佛堂正中那法相庄严的金身一唬,气势瞬间弱了不少,就连说话的音量都愣是快低到了尘埃里:“夫人,安定侯在外面闹事,扬言一定要见您。我们几个都在外面拦着,您且放宽心。来这就是和您说一声,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千万别出去。”
“他是侯爷,尔等该怎么拦?”
似是被这一打搅,再没有了礼佛诵经的雅兴,贺夫人将手中的念珠置于蒲团一旁,人则是在蒲团上撑了一把,这才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来。
许是佛像本就有睥睨众生的威严,贺夫人在身后佛之金身的加持下,居然也多了一份通透练达。左清清在这位一向深居简出的夫人身上,看到了些自家主上的影子。
“若是长情在此,她与当今圣上交情匪浅,又与秦先望有着割不断的血脉联系,任凭他姓秦的再如何拿着侯爷身份去压,也终归是有所忌惮。可而今,长情不在,你们在他眼中便是螳臂当车。好个安定侯,不过一个鸣筝阁而已,居然也值得他挖空心思惦记这许多年。”
“他是算准了时机来的,今日若是得不到他想要的,绝不会就此离去。”好歹也曾有过夫妻之实,贺苒自问对秦先望此人还算是有几分了解,“你们几个先尽力拖延,给我一些时间好做准备,我今日便会会他。”
“夫人,万万不可。”左清清此刻也顾不得那许多,只好跪倒在地拦住贺夫人的去路,“主上绝不允许您去只身面对,请您一定相信我们,鸣筝阁众人今日就算是拼死,也绝不会让他的人踏足溪泠居!”
“我心意已决,不必多言。沈从白那边没有你行吗?快去吧,别在我这里再耗着了。”其实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她与秦先望的私情,无端端受了鸣筝阁这么多无亲无故之人的保护与帮衬,如今也受够了。
“是。”左清清犹疑着,拾起披在地上的衣摆,躬身退了出去。方才是他想错了,不是夫人身上有主上的影子,而是女儿肖母,主上一身的胆气与果敢,原来是跟了贺夫人。
只是不知,今日这劫,究竟该如何避过?也不知主上收到信之后几时启程,还有多久才能回京?
左清清满腹心事地离了溪泠居,他不能留小白还有其他的兄弟们在外面面对风浪,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处。
“谢公子,这鸣筝阁干你何事?怎么,你也要学别人强出头不成?”
只是,谢引丞怎么来了?左清清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生怕看花了眼。
“嘶,左清清你走路不长眼啊!”他脚下的突然止步,却是让自己撞到了人墙最外围的林治岁身上。
林治岁这人,到底是那日在沈府良心发现了一遭,可事过之后,底子当中的劣根还是暴露无遗。就好比眼下,鸣筝阁遇难,他却只晓得往后退。也难怪,主上有意架空他。
左清清无奈摊了摊手,不愿与其多话,只是自顾自地拨开人群,挤到了沈从白的身边:“谢公子这是来帮咱们的?”
“看样子是。”
谢家从前在京都中一直都是名门望族,只是在当年之乱中归于太子麾下,如今圣上登基,自当是一朝落魄。曾经许多与其交好的世家大族纷纷转投他人,但毕竟有太后的娘家这层身份在,势力依然不可小觑。
若是能得这谢引丞的助力,倒是可以多争取一些时间,说不定就能拖到主上回来了。
左清清戳了戳谢引丞的肩膀,用不太确定的口吻问道:“谢公子,您向我们阁主委托的事可还作数?”
谢引丞当真是风流极了,孤身前来面对着这层层围困,却还面不改色,只见他白玉般的指尖握着一把折扇,缓缓扇着:“如若不作数,我又何必蹚这趟浑水呢?”
左清清朝着对方比了个大拇指,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最近这安定侯日日都来,今日更是过分,直接把矛头对准了贺夫人。我们大家实在是要扛不住了。”
“扛不住也要扛。”这是谢引丞丢下的话,字字掷地有声。
望着那高挑却清瘦的背影,左清清忽地想起主上临行前同他和小白说的话,说外人都赞这谢引丞有着不世出的美艳皮囊,有当世小林阶之称,正是此人可解鸣筝阁的燃眉之急。
那时的他,只当是谢引丞倚靠着家族之势做自己的人情,实则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主儿。如今看来,其人绝非是可以貌相的存在,那一身傲骨,同宁折不屈的文人墨客又有何区别。
主上这一盟友,算是交对了:“谢公子,我看好你!”
这一不速之客的到来无疑是助长了鸣筝阁这些群龙无首小喽啰的嚣张气焰,安定侯整个人都气得发起抖来:“谢引丞,安定侯府的事你莫要插手。否则,休怪我将你今日的所作所为都告给谢哲。”
这谢哲才是谢家的当家人,别看谢引丞是大房所出,但如今大房早逝,他们谢家的财政大权都被把在了二房的手中。
京都谁人不知,谢哲,便是谢引丞最大的依仗,但同时也是他最大的掣肘之力。
“侯爷对我家的家事怎么如数家珍,连谢某自己都不知,我居然如此害怕我的二叔?”谢引丞将折扇收回,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全然没有被威胁到的自觉,依旧笑如春风,“那就辛苦侯爷,不妨现在就遣人去谢府,告我一状。”
像是没有料到谢引丞竟会如此大胆,本就走起路来都东摇西晃的安定侯,脚下一个趔趄,若不是被手下人扶了一把,怕是会当众闹出笑话来:“你,你怎么敢?照你的意思,你今日是一定要与我为敌了?”
谢引丞摇了摇手中的折扇,一派善解人意的模样:“非也。表面来看,我是在帮鸣筝阁,可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在帮侯爷您呢?您当年造下的孽只用鸣筝阁来偿,将亲生女儿丢弃一旁不闻不问,而今看着鸣筝阁大有起色,想要回去控制在自己手上了?可是时机不对啊。”
长相出众之人说起话来总是带有几分说服力,秦先望也顾不得自己心思被当众拆穿所带来的羞愧不忿,只冷冷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时机才对?”
“这倒也简单了。我为小阁主另择了处好地方,小小薄礼,不成敬意。很快,我身后的诸位便可收拾收拾搬离此处。到那时,侯爷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将鸣筝阁收了回去。既然是迟早的事情,何必非得像此刻这般咄咄相逼,搞得剑拔弩张的呢。传出去,面上无光的还得是侯爷。”
歪理邪说,根本就是歪理邪说!他堂堂的侯爷,看上的怎么会是脚下这片土地,分明就是……
“谢引丞!”这三个字,秦先望几乎是吼出来的,他被气得浑身战栗不止,“快,快派人去谢府!”
“谢公子?”左清清的心都快要被揪起来了。谢引丞方才那唇枪舌战的样子实在痛快,但是过于刚直,惹恼了安定侯,他谢引丞岂不跟着倒霉?
这边几乎所有人都为谢引丞捏了把汗。但看那俊俏公子却还是只顾着把玩他那把破扇子,好似所有的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控之中:“我与二叔近来是疏远了些,是该有人向我去替他通个气传个话。安定侯,您既如此不见外,那我也与您聊聊世子如何?”
——
这一路上,快马加鞭,连马都跑死了好几匹,贺长情和祝允才算是赶回了京都。
“小白,清清!”还未下马,贺长情就一直唤着二人。这一次,实在耽搁太久了,怕是母亲……
只是,鸣筝阁前那个与沈从白左清清谈笑风生的人是,谢引丞?他怎么会来?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吁!”
贺长情将手中的缰绳抛给了凑上前来的左清清,捏着对方的胳膊就问,“怎么样了?安定侯没有做什么吧?”
“什么事都没出。您都不知道,这谢公子可是天降神兵啊,他拿住了秦知行的把柄,三言两语就逼退了安定侯,我们这回可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谁也没能想到,当初是谢引丞主动求她办事,如今她什么都没查出来不说,反而鸣筝阁都是在他手上才得以保全下来。
这叫她,如何面对眼前这人呢?贺长情生平第一次臊红了脸,朝着谢引丞福了福身:“多谢谢公子,我这远水解不了近渴,居然还得让你劳心。”
“小阁主哪里的话。我早先便已说过,谢某愿供你驱策,只是不知……”
贺长情明白他要说什么,只是有些话让别人问出来可就没意思了。于是她当即截断话头:“我目前有些眉目,谢公子放心,我这就动身,一定查出谋害宋家的真凶。”
第26章 装疯
“主上,您可能还不能即刻动身。”左清清舔了舔因为紧张而变得无比干涩的唇,“沈怜日前出了事,有人蓄意纵火,想要烧死她。”
“不过人没事,已经被我们救下来了。只是本想给沈二姑娘另外安排住处,但沈大人不同意。”眼见着贺长情面色大变,沈从白急着从旁补充,“清清说话大喘气,主上您大可放心。”
早觉得沈怜的反应必然是心中有鬼了,当时也不过是多个心眼以防万一,谁能料到,还真有人来取她的性命。
这沈怜,到底是撞到什么不该她看的东西了?
看来,她的计划得变上一变了。趁着谢引丞还在,贺长情朝着对方再次行了一礼:“谢公子,请允许我处理完沈怜的事情再出发。不过我可以先派手下赶往青州,继续探查。”
“小阁主不必心急。这宋家一案,早已搁置两年,若不是我如今从二叔手中夺得掌家大权,也不能向鸣筝阁交付委托。”谢引丞旋即向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招了招手,“小阁主,家中事多,谢某就先行告辞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那马车左右两旁本该挂有谢家标识的灯笼,如今早已变成了“平安”与“喜乐”。在北梧,无论是官宦人家,还是皇商富豪,皆以家族为基,谁也脱离不了背后的一族姓氏。而今,谢引丞的马车却没了可以象征着谢家的标志,足见他在谢家中的地位早已今非昔比,甚至是达到了一人独断的程度。
“难怪,我就说今日这谢公子怎么说话那样硬气?一点也不像是激将法。”左清清此刻才恍然大悟,心中不由地佩服起谢引丞来。老天可真是偏爱一些人,既给了他们过人的样貌,还赋予了他们别样的聪慧。
谢引丞是如何在谢家彻底站稳脚跟,并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贺长情并不关心。她甚至也没那么关心秦先望是如何被逼退的。眼下需要她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贺长情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林治岁呢?小白,你和林治岁带着手下的人去趟青州,到那边以后去洵阳府衙找一个叫赵明棠的人,他自会告诉你们该如何入手。至于清清,你继续留在阁里以策万全。”
左清清掰着指头一一记下了。不得不说,主上的头脑就是比他要灵光多了,这么多麻烦事儿,她也能从容不迫地做出周密的安排,可就是漏了些什么吧?
左清清支吾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问道:“主上,那您呢?”
“不是你跟我说的,沈怜出事了?那我当然得登门拜访。”这一次,险些闹出了人命,可由不得那沈振再推三阻四了。
贺长情回了趟溪泠居,向贺夫人报了平安,直到亲眼见到人没有受了惊才安心离去。
至于沈府,往日那些见她如见洪水猛兽的丫鬟下人,哪里还有昔日的模样,此时一个个都恨不得把笑容刻在脸上。
这倒是让以为有一场硬仗要打的贺长情愣了一回。即便是小白他们救了沈怜一命,可按沈怜往日受到的待遇来看,也不像是会被重视的。
沈振他那样恨自己,这是忽然改了性?
“沈老爷呢?”贺长情来了沈府几次,今日还是第一次大大方方又毫无负担地从大门而入,再也不必担心会被忽然杀出的沈振给劈头盖脸地责难一顿。
祝允跟在她身后,不由地也壮起了几分胆,光明正大地打量起四下里来。
门上的下人弓着腰笑道:“回贺阁主,我家老爷有事出门了,但他临行前嘱咐过了,说若是您来了,我们一定要好好招待,万不可怠慢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