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分雨
平民百姓鲜少穿金戴银, 是以来往沧浪亭的?多是富贵人家, 除却已打造好的?首饰,亦可按照来客要求独独打造一副。
店家笑眼看崔忱拿起?一支金步摇端详, 目光在不经?意扫过?姚芙绵头顶时,不禁疑惑地“咦”一声。
正?低头看首饰的?二人对此毫无所觉。
“这?支如何?”崔忱问。
姚芙绵看过?去, 只见那步摇伏成花枝状, 簪首垂落的?流苏摇摇晃晃,好似金色河流, 缀在上首的?珠玉晶莹耀眼。
姚芙绵由?衷赞叹:“精美绝伦, 应当会很衬瑗娘子。”
她话音方落,眼前青色袖口靠近, 而后头皮传来轻微的?拉扯感。
崔忱将金步摇簪在她云鬓上。
姚芙绵微愣。
崔忱只替妹妹簪过?发?,此刻对着心仪的?女子做这?事,心中是全然不同的?感受,似有热气往外冒,让他脸色发?红发?热。
他故作镇定地赞扬:“很美。”
“这?步摇簪在发?髻上的?确好看。”他又补充道。
姚芙绵想了想,崔忱应当是想看看这?步摇待在云鬓上是何模样,适不适合崔瑗,于是便止了想将它拿下来的?动作,左右微微偏头,任崔忱看个清楚。
崔忱不禁多看几眼,而后低头又去挑选其它样式,未立刻将步摇从姚芙绵头上取下。
片刻后,有一侍者?走上前,对着崔忱恭敬道:“崔郎君,我?家林娘子在二楼,想邀您前去一聚。”
“林娘子?”崔忱缓了缓,又问,“可是林墨阿姊?”
那侍者?回道:“正?是。”
崔忱转头朝姚芙绵笑了笑,解释道:“林墨阿姊是我?舅父家的?女郎,舅父一家七年前举家搬迁至并州乐平,这?两年又回来了。有一阵子不见阿姊,我?去与她说说话。”
“芙娘可要与我?一道上去?”
沧浪亭宽而广,一层设架子,摆放头面首饰供客挑选,二层则是雅间,客若看累了可上去小憩。
姚芙绵到底是外人,与崔忱非亲非故,没有理由?跟着一块去,何况她并不想。
她柔柔一笑:“我?在此处等着郎君便可。”
崔忱离开,姚芙绵又看起?面前的?金钗钿合。她每拿起?一样,店家便向她介绍工艺与制料,得知价格不菲后,暗暗心惊,又想起?被自己草率置出去的?珠钗玉环,难得生出一分懊恼的?心绪。
店家目光几次在自己头上流连,姚芙绵察觉到,想起?还戴在云鬓上的?步摇,伸手取下来,放进?锦盒里?。
然店家的?目光并未因此撤去,反倒笑呵呵问起?姚芙绵,她的?发?簪从何而来,甚是精美。
姚芙绵不自觉伸手摸了摸那支镶玉宝石金簪。
从江砚那处得来的?东西,她只留这?一样傍身。
江砚的?东西不会逊色,料想店家慧眼识珠,她并不瞒着。“是故友所赠。”
店家了然笑了笑,坦诚道:“姑娘有所不知,这?簪子其实是出自我?这?铺子。”
他忆起?往事,略显洋洋得意,“它是照着某位郎君要求所制,匠人不眠不休赶了七日七夜才?制成,用?料极其讲究,工艺亦是吹毛求疵,这?世上独一无二,再?找不出这?样好的?簪子。”
店家说完,原以为姚芙绵会露出欣喜称赞之色,却见她面色紧张无措,眉心紧紧拧到一块,似是在惧怕什么。
“这?、这?当真来自于此?”
店家不疾不徐道:“的?确。姑娘若是不信,可将簪子取下一看,那簪子上首镶嵌了一块玉,玉层薄如纸,底下,是一朵白?玉镂空芙蕖。坠着的?那块宝石,上面还刻有一字,乃是‘芙’。”
听完店家的?话,姚芙绵背后几乎冒出一层冷汗。
江砚当初只是随意将金簪挽在她发?上,她原以为不过?是一支普通又昂贵的?金簪,未曾想过?还有这?样的?来历。
她处心积虑地躲藏,没想到今日两人又因这?金簪纠缠上。
姚芙绵压下心中惊骇。她不曾仔细端详过?这?支簪子,除了那朵镂空芙蕖当时让她惊讶又喜爱外,并未发?现宝石下还有字。
她缓了缓心神,微微笑道:“店家既说得如此详实,想来这?支金簪的?确出自贵店匠人之手。”
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她即便今日出现在这?里?,江砚也未必会知晓她来过?。
然以防万一,姚芙绵仍是浅笑着,无奈地央求店家。
“实不相瞒,这?支金簪是我?兄长赠予我?,我?此次偷跑出来玩乐,又跟着其他郎君出来挑选首饰,若被兄长知晓,该以为我?对他送的?礼喜新厌旧,回去该要怪我?了。还请店家只当从未见过?这?支簪子。”
店家明白?她的?意思,是要让他当做从未见过?她。
他了然地捋着胡须笑了笑:“小娘子放心。何况你兄长爱护你,必定不会责怪你。”
“总归让兄长知了势必要有误会,还是莫让他知晓的?好。”
姚芙绵好声好气地说了一些话,她又是崔忱带来的?贵客,店家自然不会为难,应承下来。
“姑娘既是偷跑出来玩,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店家记得当初那位郎君是洛阳人士,好心劝慰两句,“这?簪子制程半点马虎不得,当初还误了令兄一日的?光景,老朽提议完成后再?让人送去洛阳,令兄执意要亲自带走,令兄对姑娘如此上心,想来家中该是兄妹和睦。姑娘跑到博陵来,家里?人该要担忧的?。”
江砚当初的?确是比预料的?要晚回去,这?才?使江巍的?书信比他先?入江府,导致在他回来之前她便与宋岐致确认了婚事,不曾想是因为这?个缘由?。
兜兜转转,一切事物看似都毫不相干,又冥冥之中是被同一条绳子牵着,缠缠绕绕,纠缠不清。
姚芙绵不知该如何言语,只得僵硬地笑着,连连应好。
不久后崔忱回来,见姚芙绵面色不佳,目光又扫过?她发?上,已不见步摇,笑着走过?来,为自己离开太久与她赔不是。
姚芙绵温言款语,让他继续挑选。
最后崔忱一共选了三样,包括金步摇,付过?银两后与姚芙绵一同离去。
两人一前一后,女郎娉娉婷婷,郎君身量修长挺拔,站在一处好似一对璧人。
成双成对来此的?无不是男子与心仪的?女子挑选称心珠翠,想来这?两人也是如此。
店家看着二人背影,猜想是女郎倾心崔忱,而家中不肯,故才?离家出走。然崔氏门第家世无可挑剔,若能结缘,该是一门好亲事,也不知何缘由?不肯。
豪门贵族府邸的?事多且杂,弯弯绕绕,又岂是旁人能猜得到的?。
*
崔瑗这?阵子不在,她的?马车便暂且由?姚芙绵用?着,崔忱则打马跟在旁侧。
到了崔府,崔忱被母亲遣来的?小厮叫走,走之前只与姚芙绵留下一句:“等我?回来。”
回到姚芙绵在崔府的?住处,她取下金簪,满头乌发?立刻倾泻而下。
她已在崔府住惯,今日回来却心烦意乱,盯着这?烫手的?金簪不知所措。
早知如此,她如何都不该答应崔忱去沧浪亭,更甚,当初就?该把它一并置掉。
然盯着簪首的?那朵芙蕖瞧,仍是爱不释手。
姚芙绵无奈地长长叹息一声,这?博陵,恐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崔母与崔忱有事相商,两个时辰后崔忱才?得以脱身来寻姚芙绵。
二人坐在塘中水榭,崔忱拿出锦盒,推至姚芙绵身前,嗓音柔和。
“本便是为你挑的?。”
姚芙绵为难,推拒道:“郎君当初肯帮芙娘,芙娘已是感激不尽,怎好再?……”
“我?与芙娘相识一场。”崔忱打断,恳切道,“宋世子回来,不久后芙娘要回洛阳去,与他……今后我?与你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这?场情谊想是会随光阴流逝逐渐暗淡,待到他日,芙娘会忘了我?也说不准。”
“我?的?确为芙娘姿容倾心过?,只是每每芙娘都与人有婚约在身,忱只好按捺心意。”崔忱笑意有些许滞涩,“不过?是饯别礼,芙娘若是不肯收,实在令我?难过?。”
姚芙绵半晌不能言语。
她当初会寻求崔忱帮助,的?确是心存侥幸,想要利用?崔忱对她残留的?心思。
她实在不算一个好人,总是利用?他人情意。
即便是在博陵的?这?段时日,她亦是装出善解人意的?模样,做出乖顺良善的?样子。
她最清楚,什么模样能讨得旁人欢喜。
倘若崔忱知晓她是这?样一个心机算尽、虚伪又刻薄的?人,他还能对她保留有这?样的?情意吗?
姚芙绵低下头,眼底涌上的?情绪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半晌,才?接过?那锦盒,嗓音里?好似有着无尽柔情。
“崔郎恩情,日后芙娘一定报答。”
“过?阵子,我?要去乐平郡看望舅父。”崔忱母亲方才?寻他正?是因为这?事。
乐平郡在并州,近年来时常遭受胡人侵扰,舅父一家又搬回博陵,只是还有些家产在那处,舅父一人留下来打理。
这?回将胡人驱赶出去,也算太平下来,崔忱母亲便想让他去乐平看望他的?舅父。
姚芙绵了然颔首,又问何时启程。
崔忱若离开博陵,她没了依仗,也得寻其它去处。
崔忱已将此事考虑在内。
他笑了笑:“芙娘放心,待宋世子回来,你安然无恙回到洛阳见到他,我?再?离开。”
*
自得知崔忱要去乐平后,姚芙绵一日比一日焦心,盼着宋岐致能快些回洛阳,也免得耽误崔忱行程。
七日后,从洛阳传来消息,卫国公已回到卫国公府。
姚芙绵欢欢喜喜,总算等到这?一日,留心探听洛阳的?消息。
有崔忱相助,很快打探到情况。
起?初卫国公宋祎独自领兵抗敌,不料重伤大败,而后宋岐致请命,想要替父将功赎过?,差不多用?一月光景便让战事平息下来,将胡人全部被逐出大晋边境。
得胜后休整完,本该回朝领赏的?宋岐致,却留在了晋阳。
姚芙绵脑袋好似被人敲了一棒,砸得她晕晕沉沉,重复问道:“宋世子未回来?”
宋岐致竟未回来。
“可是出了什么事?”姚芙绵急急追问,她当初给宋岐致送过?信,他应当清楚她如今安然无恙才?是,怎会不回来。
侍者?回道:“原本是要归来的?,据闻是动身前一日圣上又下令让他在晋阳驻守一阵,以防胡人余孽再?次为非作歹,宋世子要想拒绝应当也是可以,不知为何应承下来……”
事已至此,再?如何烦闷追究都无用?。
卫国公虽回到洛阳,却因领兵不当被圣上召进?宫,不知是否会被治罪,人至今还在宫中。
崔忱要离开博陵,崔府姚芙绵是如何都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她想回去扬州,又想到姚府如今内外都是江府的?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