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月晨灯
所以陈述句也变成了疑问句:“奴婢侍奉公主……擦擦身子?”
容今瑶闻声回过神来,正欲起身,却忽然觉得身上有些粘滞,尤其是腰腹与腿根之间。
虽然被细致擦过,但还有些余物不小心留在其他地方,许是又不小心沾上。
容今瑶索性躺着不动,把锦被往上拉了拉,遮住下半张脸,唯余一双杏眼在外眨了眨,声音闷闷地传出来:“算了,我自己来就好。”
莲葵忍不住抿着嘴笑,手脚麻利地整理好房间其余地方,将温热的帕子、干净的衣服一一备好,放置床边,随即退了出去。
……
接连半个月炎暑,空气中弥漫着燥热的气息。
忽逢今日雨降,气温随之稍减,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片水花。
吃过午膳后,容今瑶坐在窗边,望着外头的雨幕,眉头微微蹙起,不知缘何而来一阵惆怅。
或是因为和亲文书一事悬而未决……又或是因为她心中所谓的盘算已经背离了初衷……总之心事压在心底,碰上雨天,便会有难以言喻的沉重。
况且,她一直以来都不喜欢雨天。
于她而言,有关下雨的回忆大多数都是狼狈的——湿淋淋的衣裳、雨中匆匆离去的背影、小女孩无助的哭声、破旧的祠庙。
这些零碎的画面拼凑成了她对雨天的印象。
容今瑶不愿忆起,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窗户关得更紧一些,阻隔外面的雨声。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恰在此时,莲葵端着一碗蜜汁玫瑰芋头走进,碗中热气袅袅,甜香四溢。
她抬眼看向窗边,见公主坐在那里目光怔怔,心下了然,走到她身旁,轻声唤道:“公主,吃些甜的吧,心情会好。这是奴婢新研制出来的玫瑰芋头,您尝尝?”
容今瑶本没什么胃口,垂眸凝视碗中晶莹剔透的芋头,犹豫了片刻,还是拿起勺子,轻轻舀了一小块放入口中。
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瞬间驱散了阴霾,她弯眸冲莲葵笑道:“好吃。”
莲葵心中一松,欣慰道:“公主若是喜欢,奴婢明日再给您做!”
容今瑶点了点头,垂下眼睑,视线不由自主扫向窗外。
之前栽种的生死树已经冒出了小绿芽,树苗上方罩着一层薄薄的油纸,小心翼翼地撑起,显然是怕被雨淋湿。
“楚懿还没回来?”她冷不丁问道。
莲葵答:“青云方才来传话,说小将军进宫面见太子殿下,似是有要事商量,还不知几时能回来。小将军特意留了话,若是回来得晚,让公主晚膳不必等他,早些休息。”
容今瑶闻言,轻轻嗯了声,双手托着腮,神情若有所思:“这么说来,我也有一段时日没见大哥了。”
“公主若是想念太子殿下,不如改日回宫看看?太子殿下向来疼爱公主,见了您定会高兴。”
容今瑶思忖道:“待明日雨停了,我便回宫去看大哥,顺便带些他爱吃的点心。”
容聿珩平日里政务繁忙,她总不好时常打扰。而今大哥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自己能为他做的,也不过是不添麻烦罢了。
莲葵温声应道:“都听公主的。”
话说着,容今瑶眸中多了分笑意,又低头吃了一块儿玫瑰芋头,心情也随之轻快。
就在这时,院子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莲葵听见动静,转头望向窗外,随即笑着指了指:“公主,您瞧,说曹操曹操到,是小将军回来了。”
容今瑶侧目
望去,透过窗棂,只见一抹撑伞的身影缓缓走近。
伞面微微倾斜,遮住了来人的上半身,墨色的衣装似与灰蒙的雨幕融为一体。离远了看,少年的含笑眉眼被镀上一层冷漠肃杀,面容也被这层细雨渲染得冷冽几分。
她不禁心道:这人,沾了床和离了床,简直两幅面孔。
容今瑶看他的瞬间,楚懿也恰好抬伞望向她,视线与她相接,年轻人唇角微微扬起。
莲葵见二人隔着窗棂对望,不由得抿唇轻笑,转身悄无声息地退下。
她走至门口时,楚懿刚巧收起了伞,衣角边缘还挂着几滴水珠,低垂的眉眼裹挟着一丝冷意。
莲葵福身行礼:“小将军。”
楚懿顿了顿,眸色微动,拦住了莲葵,随口问道:“她心情不好?”
莲葵怔愣片刻,心内感叹,竟是没想到小将军会如此细致入微,分明公主一句话都未说,他却还是能轻而易举察觉到异样。
她略一沉默,斟酌着用词,小声告知:“公主不喜下雨天……或是因为这样的天气总会勾起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楚懿想了想道:“是因为她?”
莲葵轻轻颔首。
楚懿眉头一皱,似是明白了什么,神色微变:“我知道了。”
莲葵语气恳切:“小将军若是得闲,不妨多陪公主聊聊天、散散心。公主表面看似什么都无所谓,也从不提及过去,但其实她一直很渴望有人能陪伴身侧,无论发生什么,都能坚定地站在她这边。”
话音落定,莲葵不再多说什么,微微垂下眼眸,转身离开。
楚懿站在门口,心念一动,倏尔意识到,向来都是他主动探究她的往事,可她自己却从未提及过。
她一如往日的鲜活明媚,可他知道,她心底藏着他看不到、她亦不想说的事。
屋内,容今瑶见楚懿走进,抬手晃了晃手中剩下的几块玫瑰芋头,杏眼含笑:“莲葵做的玫瑰芋头,要不要尝尝?甜而不腻,味道正好。”
楚懿却突兀地开口道:“换件衣裳。”
“换衣裳干嘛?”她满脸匪夷所思,疑惑地扬起眉头。
“出门散步。”他说。
容今瑶一怔:“……”
外面的雨还未停歇,天色依旧阴沉。她抿了抿唇,迟疑道:“外头还下着雨,地上湿滑,出去散步做什么?”
楚懿慢条斯理地走到她身侧,倚靠在窗边,垂首看向她,“雨中景致别有一番滋味,况且你今日始终闷在屋子里,也该透透气了。”
静了两息,容今瑶佯装没听见他说的话,故作无意地扭头,把目光挪回至窗外,嗔怨道:“手腕好酸,肩膀好酸,腰也好酸啊……诶?怎么感觉有一点儿困了呢?”
说完,还打了一个哈欠,眼角眯起,当真是困倦极了。
楚懿双手抱胸,淡笑着道:“别转移话题。”
容今瑶直截了当地拒绝,没有丝毫犹豫:“我不去。”
楚懿对她的反应丝毫不意外,“就知道你会拒绝。”
与其坐等容今瑶主动做出决定同他出门,楚懿并未多言,抬步径直走向衣柜。
容今瑶忍不住看他一眼,皱了皱眉:“你干嘛?”
楚懿站在衣柜前,修长的手指在一排整齐的衣物间划过,最终停在一件天蓝色齐胸儒裙斗篷上。
他将斗篷取下,转身面向容今瑶,眉梢眼角挂着笑意:“你若不换的话,我亲自给你换。”
容今瑶杏眸微睁,神情愕然:“你敢!”
楚懿不以为意,迈步朝她逼近,微微俯身,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唇畔的弧度更深了几分:“我为何不敢?你我之间,早已不必拘泥这些小节。”
容今瑶后背抵在窗棂,“之前怎么不知你有如此泼皮无赖的一面?”
“嗯,你说的对,我这个人坏得很,一向喜欢强人所难。”楚懿耸了耸肩,见她神色有所松动,便将衣裳递到她面前。
他睨了她一眼,眉梢微挑,示意她换衣裳,“我在门外等你。”
“……”
容今瑶咬了咬唇,气不过,随手捡起手边的软枕,朝他扔了过去。
软枕在空中划出弧线,精准地砸向楚懿的后背,他头也不回,反手一抓,便将软枕稳稳接住。
楚懿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头歪向她,话里话外暗示道:“多谢公主,正好缺个枕头。”
……
因着是雨天,街道格外空旷,周围没有一丝喧嚣。仅剩下零星的行人,匆匆走过,脚步声也被雨水吞没。
二人并肩走在城南空旷的街道上,楚懿撑着油纸伞,伞下空间狭小,他们靠得稍近,手臂不自觉地轻贴着她的肩膀。
他们走得并不快。
容今瑶心不在焉地看了看周围,忍不住开口:“这就是你说的别有一番滋味?根本没有人散步。”
楚懿感知到她的不耐,轻笑一声,脚步放缓,适时解释道:“我明日一早要去凉州一趟,公务在身,得离开些时日。趁着现在雨小,刚好闲暇,出来走走,就当是陪我了,如何?”
闻言,容今瑶顿了顿,目光带有探究,思索道:“凉州?那地方……不是边境要冲吗?”
直觉告诉她,楚懿此行并不简单。
她虽未曾去过那里,却也知道凉州地处边境,与漠北接壤,局势复杂,往来纷争不断,定然不会只是普通的公务。
容今瑶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思绪飞快转动,随即假装无意地探询道:“难不成……是因为和亲一事?你们查到什么眉目了?”
楚懿凝了凝眉,眼底一沉。
他敏锐地察觉到,容今瑶似乎对“和亲”一事格外关注,甚至带有难以掩饰的焦虑,包括那日在马车中亦是如此。
贺兰宸的威胁而今只有他与太子两个人知晓,她的焦虑是从何而来?
“不过是些琐事。”细长的指节轻轻敲着伞柄,楚懿神色如常,“倒是你,这段时日若是觉得无聊,可以回宫住些日子。太子今天还在念着你。”
容今瑶默了默,心里想着,楚懿既然不愿意说,或许回宫之后能从大哥口中打听到一些有用消息。
她点了点头,语气自然地道:“我本就准备明日进宫看大哥来着,既然如此,我便回去住两日罢。”
“也好。”他勾了勾唇角,“省得你胡思乱想。”
容今瑶无言片刻。
走至中途,她低头看着脚下的水洼,轻轻叹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在雨天散步。”
楚懿侧目:“什么感觉?”
“很安静,很舒心,很……特别。总之,没我想的那么差。”容今瑶回答得很认真,声音柔软下来,“以前总觉得雨天让人很狼狈,湿漉漉的,连心情都会跟着低落。”
楚懿静静听着她说。
雨珠顺着伞檐滑落,轻盈地坠于地面上坑洼不平的积水里,点缀起小小的浪花,在此刻静寂中汹涌翻腾。
其实油纸伞的宽度并不足以将二人完全遮挡,但伞的方向,早已无声无息向她倾斜。
容今瑶并未察觉,继续说着,语气平和得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那个人抛下我离开皇宫的那一日下雨了,大婚时与我断绝关系的那日也下雨了。”
说到此处,她目光低垂,视线漂浮在脚下的积水中,自嘲地笑了笑:“说来也奇怪,似乎雨天总是和我犯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