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月晨灯
……
行军的队伍在山道间前行,越往凉州的方向走,寒意越重,甚至还下起了雪。
山间的风裹着雪粒打在脸上,锋利如刀,偶尔吹得衣袂翻飞,卷起凛冽的冷。
终于,在这日的傍晚时分,众人看到了一处驿站。
此地不像寻常驿馆,更像是个农家院落,砖瓦屋檐被厚厚的积雪覆盖。
楚懿勒马停下,对副将道:“今夜在此歇息,待雪停了再出发。”
精锐部队立刻依令而行,驿站不大,但挡风避雪足够了。
刚下马,容今瑶便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而上。
她抬头望了一眼天色,初雪正浓,鹅毛般的雪簌簌而落,天地之间尽是皑皑白色。
容今瑶深吸了口气,忍不住朝楚懿靠近一点:“好冷啊。”
楚懿二话不说牵过她的手腕,将她带入驿馆。
屋内生了炭火,暖意一下子包裹住了四肢百骸,容今瑶摘下斗篷,发梢沾着些雪。
她跺了跺脚,想驱散寒意,后又跟楚懿撒娇:“冷的我手都动不得了。”
楚懿望着她微湿的衣襟,蹙了蹙眉,转身吩咐道:“去准备热水。”
不多时,木桶已备好。热水氤氲,雾气缭绕,将整间屋子衬得暖意更甚。
容今瑶走近时,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能好好暖一暖了。”
她刚要动手脱外衣,楚懿忽然在身后低声道:“我来。”
容今瑶猛地回头,杏眸微睁:“你来?”
第69章
喑哑的嗓音贴着耳廓擦过,容今瑶脊背倏然绷直,转身的时候后腰抵在了木桶边缘,蒸腾的水汽瞬间洇湿了裙裾。
阴影从面前罩过来,带着熟悉的香气,刚一恍惚,少年的手指已轻巧地勾住她衣襟的盘扣。
容今瑶道:“来什么来?”
楚懿神色自若地替她回忆,“不是说过要帮你沐浴?”
容今瑶嘴唇微张,半晌说不出话:“……”
当时不过是脑子一热,未经思索便随口说了那么一句,而且楚懿看起来也是漫不经心地随口答应了。行军路程已过了大半,这件事早就被抛置九霄云外。
没想到他竟然记到了现在?
不过……
容今瑶往旁边迈了一小步,眼神警惕地看着他,说道:“这处驿站实在是不隔音……方才一进门我还能听见隔壁的说话声呢。你那些精锐部下就住在旁边,要是被听见了动静,多难为情呀?”
楚懿:“动静?”
他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角,然后果断伸手解开了她的外衣盘扣,没有半分犹豫,全然不容她反应。
容今瑶心下一慌,身子本能地往后缩了一寸,却被他轻轻扣住手腕。
“想什么呢。”楚懿忽地轻笑了几声,低沉又懒散,目光落在她僵硬的手指上,调侃道,“你不是说手都冷的动不了了吗?手指都冻僵了,还不需要我帮你脱衣服?”
顿了顿,他似笑非笑道:“我不做别的,只是单纯帮你沐浴而已。”
容今瑶垂眸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十指关节已然泛红,被屋内的热气一熏,还有些发胀发麻,试着动了动手指,真有点使不上力。
“好吧,那你不许乱来。”
她抿了抿唇,最终没再挣扎,乖乖站定,让他替自己解去厚重的衣物,“就算是要那个……起码也要等到入了凉州之后。”
话音刚落,楚懿屈指轻弹了下她的额头,声音里透着几分揶揄:“容昭昭,我看你比我还容易胡思乱想。”
容今瑶轻咳一声,耳尖的红晕比炭火还灼人,轻声细语地狡辩:“我才没有。”
冬衣厚重,一件又一件,层层叠叠地剥去,簌簌堆在脚边。直到身上只余一件素色中衣,楚懿没再动作,手指点在她肩上,“进去吧,先泡着暖暖手。”
屏风上的寒梅被热气洇得愈发鲜艳,容今瑶踏入木桶时,水面浮着的花瓣贴上了她的小腿。
蒸腾的水雾漫过她低垂的脖颈,水珠坠在锁骨的凹陷处,温热的水包裹住身体,驱散了残存的寒意,从指尖到心口都渐渐回暖。
她不自觉地舒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仰头倚靠在木桶边,睫羽轻颤,懒懒道:“楚懿。”
楚懿站在她身后,闻言低低地“嗯”了一声,“怎么?”
“没什么,就是喊喊你。”
楚懿舀起一瓢温水,缓缓倾倒在她的肩头,水流沿着锁骨蜿蜒而下,带走一路风尘的同时,却也增添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容今瑶阖着双眸,一开始只觉舒适,可渐渐地,她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楚懿在倾水时,指尖不小心擦过了她后背的肌肤,微不可察的触感沾着湿意,连带着他的体温。
尽管动作无心,甚至楚懿自己都未曾注意,但她还是下意识地轻颤了一下,脊背微微绷紧。
楚懿动作一顿,“你怎么突然这么僵硬?”
容今瑶垂下眼睫,看着水面上晕开的波纹,忍不住磕绊着开口:“我手指已经暖和过来了。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楚懿微微眯起双眼,不过瞬息之间,便已洞悉背后的缘由,“这样啊。”
他眉梢轻轻一挑,嘴角勾起:“害羞了?”
语调看似漫不经心,却满是看穿了她心思却又不点破的意味。
容今瑶睫毛轻颤,没否认。
楚懿凝视她片刻,随即低声一笑:“行。”
他站起身,随手将水瓢递给她,心情颇好地转身往屏风外走,边走边道:“我去准备些饭菜。”
容今瑶透过屏风,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轻轻呼出口气,手指拨弄着水面上的花瓣,嘴角漾起浅浅的笑意。
驿站房内,暖黄的烛火静静燃着,将窗棂上凝结的冰纹映成流动的河湾。外头的雪还在下,风拂过廊檐,带起细碎的雪屑。
容今瑶沐浴更衣后,楚懿已经备好了饭菜。
听见她的脚步声,他抬眸,反手将烘暖的狐裘搭在她身上,“凉州三更雪,适合吃羊肉喝热羹。”
容今瑶拢着狐裘走近,“好香啊。”
桌上摆着炙烤羊肉、热羹与几碟带有凉州特色的小菜,羊肉切得薄如蝉翼,在浓汤里半沉半浮。
她刚要伸手,楚懿已夹起剔了骨的肉片放入她碗里,“多吃些。”
羊肉炖得酥嫩,混着特有的葱香在舌尖化开,容今瑶满足地眯起眼,像极了饱食的猫儿。
“这里的羊肉倒是不错。”她随口道,“比上京的要好吃。”
楚懿道:“你喜欢的话,等到了凉州,我让人多做些。”
屋内温暖安宁,窗外却是另一番景象。
夜色沉静,雪花无声无息地落下,覆在庭前的台阶,天地仿佛都被笼在了一片银白之中。风过之处,檐角的冰凌晃动出脆响。
容今瑶端起汤碗,慢慢地啜了一口,偏头看向窗外,雪光映亮了夜色,不由得莫名惆怅起来:“就要到凉州了啊……”
这是她第一次离
开上京,远行至这片陌生的土地。冷不丁一想,还有些不习惯。
楚懿侧目看她,正要开口,恰在此时,门外有人道:“客官,饭菜可还合口味?小的来给您添茶。”
是驿馆的小厮。
楚懿放下筷子,淡声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一阵过堂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屋内的烛火晃了晃。小厮双手端着新沏的热茶,手脚麻利地放好。
“这是凉州特有的红枣茯茶,养生滋补,二位尝尝。”
楚懿直直地看向小厮,眼神看似随意,却又藏着深意,问道:“你可是凉州本地人?”
小厮连忙点了点头,应道:“正是。”
“那你可知,凉州的近况如何?”
小厮目光微微一动,在桌前的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了一瞬,神情有些迟疑,像是不太确定该不该多说。
片刻后,他压低声音道:“凉州最近……不大太平。”
楚懿面上不动声色:“怎么个不太平?”
“说来您二位或许也有所耳闻,凉州的老将军前阵子不幸故去,自那之后,凉州就像一盘散沙。”
小厮一边说着,一边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周围无人偷听后,才继续道:“更何况,凉州与漠北接壤,那些漠北人时不时就会越界骚扰。虽说之前栖坞山一战后,他们老实了不少,可骨子里到底还是不安分,就想搞点小动作。”
楚懿眼帘轻垂,神色平静,静静地听着小厮讲述:“原来如此。那凉州军营内的将领呢?无人管事?”
小厮顿了顿,又补充道:“如今凉州军营里,也就剩下老将军收养的义子在苦苦支撑,大家都称他为阿渡将军。您认识他吗?”
楚懿默了默:“兴许马上就能认识了。”
小厮见楚懿反应平淡,心里便有了分寸,不敢再多言,只是恭敬地拱了拱手,轻声提醒道:“总之,二位前往凉州,行事还得多加小心才是。”
楚懿颔首道了句:“多谢。”
小厮出去后,容今瑶若有所思地问眼前人:“马上就要到凉州了,你怎么在这里打探消息?”
“自年初以来,凉州的守军频繁更换,却无一人能掌控局面,大多都是些花拳绣腿。”
凉州是边疆重镇,而今又是公主封地,按理说若有什么异动,早该禀报。可眼下,有关凉州的真实境况,还得从一个驿馆小厮口中知悉。
说到这里,楚懿冷冷一笑,满含讥诮:“我想,凉州那些人,怕是不会同我们说实话。”
容今瑶眸光微动,略一思忖后,认真地说:“等安顿下来,我得让凉州官府把税赋、戍防、粮仓卷宗,都一一向我汇报清楚,然后书一封信给大哥。”
“好啊。”楚懿挑了挑眉,身子向前倾了几分,勾唇道,“臣自当唯公主马首是瞻。”
……
雪停后,天光微暖,白羽军趁着晴日再次启程,向着凉州行去。这回,是真的入了城。
连绵的山峦层层叠叠,遥遥望去,苍茫辽阔,山巅积雪皑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