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泥土
谢怀砚冷了神色看庾子轩,对大夫吩咐:“治好他,不管用什么办法。”大夫翻阅古籍,倒是寻到了一种法子,只是须针灸一月后才可见效。
大夫日日住在鹿鸣山中为庾子轩针灸,一月时日后,庾子轩的傻症不但未减轻,反而越发的严重,到如今已是有三月,庾子轩依旧如孩童心志般坐在屋内的木地板上摆弄着一些木头。
夜半时分,谢怀砚再来到鹿鸣山,守门部曲把门打开,手中正握着一粒药丸的庾子轩见状急忙就要往嘴里塞,谢怀砚看他一眼,抽出袖中匕首朝庾子轩打过去。
匕首‘咣当’一声落地,随之掉落的还有庾子轩手中那粒红豆大的药丸。
庾子轩瞪他一眼,起身就要去捡,却被谢怀砚上前一步将药丸碾碎成末,他居高临下凝着庾子轩,抬手在庾子轩颈间悬挂着的一块四四方方的木盒上点了点。
谢怀砚呵笑一声:“原来是这个东西。”他用力一扯,将小木盒攥在手中,鄙薄的看着庾子轩:“为了护她,你倒是费尽心思,可惜,她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你。”
“你对她再好,她也只会弃你而去!”
他话落,冷笑一声,手中木盒‘砰’的一声被摔落在地,摔出数颗小药丸,四处滚落。
庾子轩自年少时钻研机关术,他颈间的木盒设有机关,每隔一月自动开启,出现一粒药丸,以及木盒底部的三个字:‘吃了它’。
那日在坞堡,他和谢怀砚对抗,不过是为了给桃漾争取更多的时间离开,他知道,谢怀砚若找不到桃漾,定然会把他带走,而这傻药并非无药可解。
他便在颈间佩戴了这只木盒,每隔一月服用一次,让自己永远也好不了。
谢怀砚对门外部曲吩咐:“寸步不离的看好他。”他大步走出屋门,往鹿鸣山外走,经过碧月阁时侧首看去一眼,神色冷凝,问空渊:“里面的东西可动过?”
空渊回:“公子吩咐,无人动过。”
他抬步往碧月阁内走。
夜半时分,月影西斜,春末的夜风也是暖的,碧月阁内种的花草都开了,拂来阵阵花香,谢怀砚坐在温泉池外的八角古亭下,直到东山天光微亮。
他起身来到桃漾居住的那间卧房,高大身影站在门前,望着屋内的一切,那日清晨,他们还在那张榻上欢。好,她神色乖巧,满足的钻进他怀中。
谢怀砚呵笑一声,神色愈发的冷沉。
空谷自鹿鸣山外赶来,上前回禀:“公子,各州府都传来了书信,不曾有五姑娘的消息——守在庾氏坞堡外的部曲也来信,他们彻夜守着,也不曾见五姑娘。”
日光已逐渐升起,谢怀砚背光而立,语气平静而淡漠:“再找,就算是死了,埋了,也得把尸首挖出送回来!”
第62章
疯谁也别想过好!
谢怀砚自鹿鸣山回到墨园时,谢蕴正在书房等他。
当初颍川庾氏家主庾珉命人前来淮阳请谢蕴前去时,谢蕴不用多想,也知是为何事,谢怀砚为了找她,不惜动用豫州兵马以及谢氏在各州府的势力,这是闹到了颍川。
谢蕴并未前去,只给庾珉去了一封书信。
雪夜那日之后,他们父子已是极少见面。
只是,谢怀砚这段时日做尽荒唐事,不禁囚禁颍川庾氏儿郎,还掺和进竹陵桓氏的家事中,如今豫州的两大士族皆对他不满,再这样下去,他这个豫州刺史也别想再做了!
谢蕴和谢怀砚在书房落座,神色严肃开口:“把庾四郎给放了。”他的话冷硬,不容置疑。
谢怀砚敛眸,端起杯盏用了口茶,不置可否。
谢蕴看他一眼,再开口告诫:“天下虽平,世道却乱,三九天里一个女子出逃,能有什么好结果,这么久找不到,若侥幸没死无非是沦落风月之地或成了哪个府上的贱妾。”
“我已传令下去给各州府,不会再继续找她,豫州的兵马你也尽快召回,别让建康那位抓了你的把柄。”
谢蕴说完,用了口茶,起身离去。
第二日一早,谢蕴自老夫人的存玉堂回到他院中时,身边人来报:“公子昨夜就已放了庾氏四郎君回颍川,散布在各州府的豫州兵马也已连夜召回。”
谢蕴闻言终于松了口气,叹道:“他能这样做便好。”
两日后,谢怀砚在淮阳城南的双福楼与好友会面,酒酣话尽,出双福楼时正遇上同在双福楼用膳的谢蕴,他上前对谢蕴见礼,神色平和:“父亲可是要回府中么?”
谢蕴对他颔首。
谢怀砚再道:“我正有事要回府见父亲,不如在马车上说。”谢蕴见他神色认真,对他应声:“走吧,坐我的马车回府,边走边说。”
父子两人坐上马车,谈了有一刻钟的事,马车倏然而止,赶马的车夫回身低声禀道:“家主,是无念师父。”谢蕴闻言神色微变,随即清了清嗓子,对谢怀砚道:“想必是有急事,我去见见她。”
谢蕴出了马车,再上了对面的一辆简陋马车上,马车内穿着素雅布衣,带发修行的无念看他进来,神色焦急道:“昨日夜里清心庵走了水,大半屋舍都被烧毁了。”
谢蕴闻言询问了一二,最后握住她的手,宽慰道:“人没事就行,我等下便命人前去重新修缮。”无念听了他的话心里踏实些,再道:“你放在清心庵里的东西也都烧毁了。”
“无事。”
谢蕴在这里待了片刻,遂再回到他的马车上,与谢怀砚继续谈事,待事情说完,谢怀砚抬手拿起杯盏用了口茶,漫不经心与谢蕴道:“适才听父亲说命人修缮清心庵,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谢蕴叹声:“昨夜里走了水。”
谢怀砚淡淡应了声:“既然房屋需要修缮,无念师父可有地方居住?去岁,我在城南置买了处小院,本是用来会友的,如今也是闲置,不如让无念师父先住下。”
谢蕴闻言看他一眼:“不用。”
谢怀砚拿起小几上的茶壶给谢蕴添了盏茶,嗓音温和中带了几许惆怅:“那日父亲走后,我想了许多,人既然走了,何必再留恋,可若人在眼前,何不珍惜呢?”
他眸光微抬,在谢蕴面上扫过:“我知父亲不好主动开口,这些年亦不愿得罪了沁源王氏,不如我帮父亲去与母亲相商,也好全了父亲的心愿。”
马车内静默许久,直到谢氏府门前也未再有一言,谢怀砚回到墨园后,命空渊将那处小院的钥匙送到谢蕴的院中,之后再未提过此事。
往日里无念住在城外的清心庵,谢蕴只每月里去上一回,并不常与她相见,如今无念就住在淮阳城内,难免见的次数多了些,七夕这夜,谢蕴再来了这里。
当时正值满城烟火,谢蕴和无念一道用过晚膳,坐在院中游廊下难得的在七夕这日能够相伴左右亲密的说着话,院门忽然自外被打开,走进来几位衣着华贵神色威严之人。
这座小院并不大,自院门前一眼就能看到游廊下的画面。
谢蕴听到动静立时起身,走上前去,看了眼来人,清了清嗓子问道:“几位叔伯怎来了这里?”
这几人俱是淮阳谢氏族中长辈,神色凝重看着谢蕴,其中一位极为年迈鬓须发白的长辈深叹一声:“我听人说你在外面养了外室本还不信,如今看来是真的!”
“这里是怀砚置买下的院子,你们父子二人当真是一条心啊!”
谢蕴闻言凝眉:“与怀砚无关,她也不是什么外室。”谢蕴请这些长辈在院中落座,让无念过来与他们见礼,告诉他们这是他死去的幼子谢炳的母亲。
这些长辈闻言再看了看谢蕴,心中虽依旧看不上出身庶族身份卑贱的无念,一时也不知再说什么。
他们正欲离开时,谢怀砚来了这里,与几位长辈见礼后,开口道:“既然长辈们都在,我倒有一事要说,”他如今任豫州刺史,说出口的话自是有分量。
族中长辈回他:“怀砚有事只管说。”
谢怀砚侧眸看了眼谢蕴身侧的无念,神色平和道:“她既为父亲生下过一子,总归该入了谢氏族谱,不好一直待在清心庵中,不如就让她入谢氏。”
有人言:“这——”
谢怀砚再道:“此事我已与母亲商议过,她并无意见。”
这些年无念一直未能入谢氏族中,一是谢蕴最重名望,他在南朝、在豫州受人尊重,被世人为之称道,赞不绝口,前来淮阳谢氏投奔他的文人墨客数不胜数。
这样一个人,既是对外宣扬了洁身自好,与夫人这么多年琴瑟和鸣,又怎肯让自己身上背负着纳一庶族女子为妾的名声。
二来,谢蕴顾忌沁源王氏。
淮阳谢氏与沁源王氏是当今世上势力最大的两大门阀士族,当初任何一士族对于皇权来说都是威胁,在皇室想办法对付他们之前,适时放权,看似让步,却再两姓联姻,坚不可摧。
谢蕴是一直想让无念入谢氏,只是还未到时机。
此时,谢怀砚如此言说,谢蕴神色严肃,清了清嗓子开口:“夫人她宽容大度,既她已经应允,无念一直待在清心庵里确实不妥,就让她入谢氏吧。”
沁源王氏都无意见,族中长辈自也不再言说。
当日夜里,谢蕴与无念自是心中欢喜。
三日后,谢蕴在府中设宴迎无念入府,无念刚下了马车走进谢府大门,身后便再有一辆华盖马车驶进谢府门前,沁源王氏家主王舒自马车内走出,未让人通传大步踏进谢府内。
当时正值无念前去存玉堂拜见谢老夫人,府中家仆急忙跑去通传,大口喘着气道:“家,家主,老夫人,王氏家主——来了——”
他话落,王舒已来到了存玉堂门前,走进屋中神色平和给谢老夫人问安,之后再抬眸看向谢蕴,依旧是温和神色:“今日府中是有喜事么?这般热闹。”
谢蕴闻言面色难看,讪笑道:“舒兄怎突然来了淮阳,我竟是不知。”
王舒笑道:“你一心忙着你的好事,自是不知我来了淮阳,”他侧首看向自他进来就已站起身的谢夫人,王舒与谢夫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他看着谢夫人,道:“妹妹倒是大度,这般的事也能容忍?”
谢老夫人最了解自己的儿子,知晓他重声望,今日这事在王舒面前是说不上几分的理,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王家主说的这是什么话,这些年阿蕴身边只有庆荷一人,如今纳的也是当初你们知道的女子。”
王舒对谢老夫人依旧客气,往身后看去一眼,有侍从上前递来一只紫檀木匣,王舒神色有变,气度威严道:“怕是当年我们王氏就被蒙在了鼓里,那时我庆荷妹妹刚嫁入你们谢氏两年,怀有身孕,他就已经在谋划着如何夺取下属之妻了。”
今日无念入府,要给各个长辈敬茶,府中极为热闹,长辈们都在,王舒把当年之事的证据递在谢老夫人面前,一五一十的说清,有谢氏族中长辈质问谢蕴:“闹出了这种事,你有何话要说?”
王舒再看谢蕴一眼:“我父亲他老人家也等着一个交代。”这件事只要王氏抓住不放,谢蕴就没有办法留有声名全身而退,存玉堂内静默许久。
谢蕴抬眸看了眼站在老夫人身侧一直沉默未有言语的谢怀砚。
他沉声开口:“怀砚也已长大了,这几年任豫州刺史做的非常不错,我自愿让出家主之位。”自此,王舒此次亲自前来淮阳的目的达成,自不再说。
谢氏族中长辈亦连连应下。
晚间,谢怀砚在墨园里宴请他舅舅,金樽玉盏,美酒佳肴,酣饮至夜深。
次日,王舒再来存玉堂与谢老夫人辞行,也笑着和谢蕴说了几句话,之后,与谢夫人在一起小坐,坐上马车再启程返回沁源郡。
自存玉堂散去时,谢蕴与谢怀砚道:“随我来。”父子二人来到存玉堂后的琼华园落座,许久未言,再用过一盏茶后,谢蕴沉声开口:“你已如愿,我日后不会再干涉你,让她入了谢氏吧。”
存玉堂那日,事情已过去多年,谢蕴自然可以说那些证据都是假的。
可既已迎了无念入门,总要让她入了谢氏族谱,这是当年炳儿不在时他给她的承诺。
谢怀砚修长指节轻抚着杯盏,神色清淡:“父亲的心愿,我自是要帮着达成。”第二日,无念就再去拜见了谢老夫人,正式入了谢氏府中。
只是,入族谱的日子定在了两月后。
无念入谢府整一月那日,谢夫人身边的花嬷嬷去了她居住的重紫院给她送去了人参银耳郁金粥,无念用过半个时辰后,吐血而亡。
大夫神色凝重与谢蕴回禀:“姨娘平日里常熏丁香,这碗粥里的郁金与丁香同时服用乃是剧毒。”
自几月前谢夫人关心谢怀砚的身体前去给他送补汤,谢怀砚对她说了那番话后,她再未去见过他,谢怀砚
也再未踏进过她的桂月园半步。
谢夫人知道,他恨她放了桃漾离开。
本以为他不再亲近她这个做母亲的已是够了,可他心里的恨还是不能平息,用这种方式再折磨她,自无念死后,谢蕴与谢夫人也再未有过言语。
书房内,谢蕴往日里的温和再也不见,怒目瞪着谢怀砚:“你已如愿,为何就不愿放过她!”谢怀砚神色平和,散漫的笑了下,在谢蕴身侧嗓音阴鸷低声道:“因为父亲在乎她啊——”
他无奈笑了声:“父亲说的对,三九天里冰天雪地,女子出逃,能有什么好结果,可那日的出城文书,不是父亲亲手盖的印么?”
他冷了神色,语气自嘲:“世间可怜人遍地都是,我又何尝不是呢?我的父亲母亲一起把我想要的女人送走,”他眉眼生怒,呵笑一声:“既如此,我过不痛快,谁也别想过好!”
谢蕴无奈闭了闭眼。
他自己的儿子,这些年他还不了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