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泥土
她眼圈不由生热,蓄满的泪液憋疼了嗓子后再一冲而下。
她压抑了太久,心间苦楚四溢,钻进四肢五骸——
那么努力的生活了这些年,她依旧什么都没有。
在阳夏讨好、乖巧了十几年,也不过是可以被用来换谢敛前程的棋子,那里何曾真正是她的家,和桓恒相知相守定下亲事,却也依旧不能如愿。
她脑海中闪过了许多人,有庾子轩,有嫣儿妹妹,有谢夫人,甚至丝毫未有过记忆的母亲也出现在眼前,她看着这些人一个个的出现再离去,从来都握不住。
到头来,她身边只有自己。
沈婆子端了茶水再回来时,远远的听到她的啜泣声,在暗夜里,那道单薄倩影蜷缩成一团,肩膀耸动,被月色拉出长长的影子。
之后的几日,桃漾更痴迷于服用五石散,虽有时已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沈婆子和青翠也拿她没办法,就算是藏起来,最后也得再拿出,只好也就任由了她去。
夜里,桃漾回到卧房沐浴后,让沈婆子在屋里点了安神香早早上了榻,卧房内一片昏暗,她闻着安神香的气息很快睡下。
依旧是做着那些梦。
自她来到这处别苑开始服用五石散后,夜间常出现一些奇怪的画面,她以为是五石散让她出现了幻觉,可又觉得,那些奇怪的画面更像是梦境。
重阳佳节,谢氏府中热闹成一片,一大群人都聚在谢老夫人的存玉堂,陪着谢老夫人说笑,桃漾是跟在谢老夫人身边自幼到大侍奉的,自然就在谢老夫人身侧待着。
待谢氏本家中人都问过安退去后,有别的士族中人前来问候老夫人,其中就有谢老夫人母家的侄子崔望。
早在去岁桃漾还未及笄时,崔望就把心思落在桃漾身上,当时也与谢老夫人提起过,只是谢老夫人一口回绝了他,之后崔望再来,总要盯着桃漾瞧。
还不止一次的跟谢老夫人苦求,谢老夫人始终未松口。
此时,他的目光依旧是盯在桃漾身上,她已及笄,出落的更为亭亭玉立,温婉可人,让崔望看的心燥体热,他再次与谢老夫人哀求时,谢老夫人忽然就改了口:“你既如此喜欢漾丫头,让她跟着你就是了。”
崔望当时大喜,哈哈笑出声来,只是,站在谢老夫人身侧的桃漾面色瞬时煞白,跪在谢老夫人面前说她不愿,谢老夫人看她一眼,只说是乏了,起身就回了屋内歇下。
后来,桃漾才知晓,谢老夫人不知因何知晓了她的身世,知道她非谢澜和桓馥所出,也非谢氏中人,才会改了口让她跟着崔望。
可崔望已年过不惑,生的膀大腰圆,发妻前年离世,膝下有三子,嫡长子比桃漾还要再大上两岁,她不愿嫁,急忙写信回阳夏,可却迟迟未收到回信。
那夜,她站在府中莲池边,久久的出神,一道沉稳嗓音在她身后响起:“夜深了,桃漾妹妹一人在这里做什么?”桃漾闻言回过神,看到谢书易神色温和的朝她走过来。
桃漾上前对他见礼,夜色中她娇靥莹白,眼圈红了一片,谢书易看着她,叹声道:“桃漾妹妹是在因祖母为你定下的亲事伤心?”
这些年在谢府中,谢书易对桃漾还不错,他为人正直,宽厚待人,桃漾对他点了头。
夜风拂过,过上片刻,谢书易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宽慰,嗓音沉稳的让人心安:“桃漾妹妹别忧心,这件事我来为妹妹做主,”他轻笑:“已是深秋,夜里凉,桃漾妹妹快回去歇吧。”
待到第二日,崔望忽然离开了谢氏,谢老夫人也不再提将她嫁给崔望之事,只是,对她的态度越发冷淡。
桃漾感激谢书易帮她,前去与他道谢,谢书易当时在谢氏家塾为族中子弟授课,很是忙碌,常常留下桃漾让她帮忙,这样来往了几月后。
一日晚间,西山晚霞映照,谢书易送给了桃漾一本《诗经》,与她温声道:“桃漾妹妹回了屋中翻开看看。”桃漾当时只以为谢书易喜欢诗经,所以督促她也来看。
回到屋中翻开后才发现,谢书易在书页的不同位置圈出了一首诗,是对她的表白。
桃漾心中大惊,一连几日都未再去见他,可同在谢府中,总有见面的时候,那日,湖中水榭内,谢书易神色认真当面与她道:“桃漾妹妹可是嫌我成过亲,不愿做续弦?”
“既然你非我谢氏中人,回头我让谢澜认你为义女,我和桃漾妹妹的亲事自然可成。”
那时,谢书易的夫人已病弱离世,桃漾听他这般说没有当即回他,之后,她深知自己如今的处境,她生母是奴籍,她若能嫁给谢书易,当然是最好不过。
可不久后,过了年关,谢书易要入建康为官,临别时与桃漾道:“阿漾,此次我去建康走的急,成亲之事待我在建康安置下来再商议。”
他抬手温柔的轻抚桃漾耳边碎发:“你放心,我已与怀砚言说,日后你就在他的墨园里待着,有他在,无论是祖母还是他人,都无法欺负你。”
夜里起了风,将两扇雕花木窗忽的吹开,窗外院中古树的枝叶沙沙作响,把桃漾惊醒,她睁开双眸,眸光怔怔望着床帐,许久才再阖上眼眸。
窗牖似是被人给合上,她再昏昏沉沉的睡下,在一片繁乱中,看到了谢怀砚。
他就坐在她的榻边,一袭墨衣锦袍,神色很沉的看着她,他们眸光相视很久,桃漾哑声开口:“怎么是你——”她就要再阖上眼眸去,他却忽然倾身下来,按住她的手腕,朝她吻过来。
气息冷沉,撬开她的唇齿,将她香舌含住,吻了许久。
他还是不够,将她身上寝衣褪至腰间,在她身上为所欲为——
次日天光大亮时,桃漾睁开双眸神色怔怔的躺在枕上,沈婆子走近为她挂起床帐,梳洗一番后用了早膳,桃漾抬步走出屋门时,院中的风还未停。
用金银绣线绣出仙鹤的衣袍在风中拂动。
那道高大颀长身影坐在院中树下,骨节分明的手正拿起茶壶添茶,待茶水‘噜噜’的被添好,他神色温和的抬眸朝她看过来,嗓音清润:“醒了。”
桃漾看他一眼,对于他出现在院中,神色间并无波动。
第72章
脾气不饶她
“过来用盏茶。”谢怀砚见她站在门前不动,再开口道。
桃漾朝他走过去,刚要落座,就被他抬手一揽坐在了他长腿上,谢怀砚敛眸看着她,温声道:“看到我回来,就这么平静么?”
桃漾抬眸看他,淡声道:“你回来,不是早晚的事么。”默上片刻,她再道:“我知道你不会死。”
他这样的人,心思深沉,从来都只有他算计别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死了。
见谢怀砚眸光深邃看着她,桃漾再道:“所以,你让青翠和沈阿婆与我说的那些话,都是故意的,我根本不信。”
谢怀砚听着她说这些话,不由失笑,冷白指节抬起在她颊边掐了下,神色无奈道:“桃漾,别这么没良心,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坏么?”
他用指腹勾出桃漾颈间佩戴的一枚莹白玉坠,低声道:“她们没告诉你,这枚玉坠可以动用我名下所有的私产么?”
这枚玉坠是在军营离开那夜,谢怀砚给她喂了药丸后戴在她颈间的,桃漾这些日子一直没有取下来,也未去过多留意。
谢怀砚再道:“桃漾,我或许真的不是个好人,可我对你却是真心,更不会拿战场打仗这种刀口上舔血的事来哄骗你。”
桃漾侧过身去,抬手端起杯盏去用茶,不回他的话。
待她用过茶后,就要从谢怀砚怀中下来,被谢怀砚再握住手腕,带动着她的纤白指节挑开他的衣襟:“若话是骗你的,身上的伤总作不了假。”
桃漾抬眸看他一眼,将手从他手中抽出。
谢怀砚眉心微抬,温润的嗓音再在桃漾耳边响起:“陈益背叛是真,桓氏与庾氏在凉州使绊子也是真,若非不得已,我怎会让你走。”
“此次请命作战拿回宁安郡,本就是一场不能输的仗,欲速则不达,我在建康事做的急,得罪了不少人,这两年在豫州大肆动用豫州兵马,自也有人暗中记着。”
“若不能拿下宁安郡,将成为众矢之的,墙倒众人推,所有的罪名都会被安在身上,”他抬手将桃漾被风吹起的青丝拂回,神色散漫的笑:“桃漾,我若败了,谢氏家主之位也将易主,拿什么来娶你护你。”
院中静谧,叶落无声,桃漾抬手落在颈间,将那枚白玉坠解下,塞在他手中:“物归原主。”
谢怀砚提起玉坠上的红绳,淡淡的莲子清香扑面而来。
他修长指节插在桃漾发间,拖住她的后脑向前,俯身吻住嫣红唇瓣,唇舌相缠间,他微凉指腹按在桃漾手心,将白玉坠再搁回她手中,嗓音微哑道:“我总是忙不完的,日后你来打理——”
他不给桃漾回答他的机会,握住她的手,将玉坠握进她掌心,再次深吻下去。
桃漾自来到长陵郡后还未出过别苑的大门,在院中待了半个时辰后,她起身就要再去水榭,被谢怀砚阻止,带着她出了别苑往长陵郡城内行去。
待入了长陵城,街市上行人来来往往,人声鼎沸,熙熙囔囔,道路两侧的铺子也都已开张,正热热闹闹着,桃漾已许久不曾见识过这种喧嚣了。
她整日里沉浸在五石散中,忽然走进闹市,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谢怀砚见她趴在窗边神色怔然的出神,让空渊停下马车来,他和桃漾下了马车,走在人群中,待走上有一刻钟,桃漾闻到了很多种气息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她抬眸四下里去瞧。
谢怀砚侧首与她道:“凉州山脉居多,气候湿润,盛产药材,尤以长陵郡的药材最为丰富。”他抬手给桃漾指了指:“那间药材铺,便是谢氏在长陵的铺子。”
“走吧,进去瞧瞧。”
桃漾当初在北朝和陈月漪把药食同源铺开起来后,最让她头痛的事,便是药材。无论是陈月漪做的糕点中还是她做的药囊里,都离不开药材。
起初,她没有合适的货源,就在街市上的摊贩那里购买城外村子里村民们采的药材,那时候,她对各式各样的草药如何分辨不是很精通,常常花了大价钱买到劣质品或是假货。
回到院中后,还要再自己加工处理。
后来,为了保证铺子里用的药材都货真价实,就只能去药材铺子里高价购买。
直到铺子开了近半年时,才认识了一位药材货商,之后都在他那里拿的货。
药材铺‘前店后坊’,也收购附近村子里村民们送来的药材,桃漾和谢怀砚走进药材铺时,正有好几个背着竹筐的妇人在售卖她们刚挖下的草药。
店里伙计忙着给她们上称,桃漾走上前去,垂眸辨认着她们背篓里的草药,待几位妇人拿了银子离去,伙计看了眼他们的穿着,上前笑问:“两位是买药还是做生意?”
桃漾对他道:“随便看看。”伙计应下后自去忙,桃漾在铺子里垂眸看着这些药材,时不时的拿起来闻上一闻,长陵郡的药材确实都是极好的。
她认真的分辨着,谢怀砚就站在一侧看着她。
在这里待了有半炷香的时辰,再去街上随意走了走,已是午时,桃漾看到不远处有一家馄饨铺,正冒着热腾腾的烟气,她抬眸看了谢怀砚一眼,低声道:“你先回马车吧。”
谢怀砚眉心微抬,往馄饨铺子里看过去一眼:“怎么,吃碗馄饨还要把我赶走?”
桃漾淡声问他:“你吃么?你若不吃高高在上的陪我坐在那里,会扰了阿婆的兴致。”谢怀砚闻言轻笑:“雅俗共赏,有何不能吃的。”
他这样说,桃漾也没再说什么,抬步走进了馄饨铺,对阿婆道:“阿婆,两碗荠菜馄饨。”阿婆应了一声好,就去忙活着给他们煮馄饨。
片刻后,两碗馄饨端上来,桃漾拿起桌上的醋倒了些,再递上几滴芝麻油,垂眸自顾自的吃起来,谢怀砚看着她,也放了醋和芝麻油。
待两碗馄饨吃完,阿婆笑着走过来,看着他们不由说道:“两位郎才女貌,可真般配呢。”谢怀砚闻言看了桃漾一眼,掏出一锭银子搁在了桌上。
回到别苑已是申时,桃漾有些困乏,去了卧房内休息,别苑内午时就来了拜访的客人,谢怀砚自去见客。
待桃漾睡醒已是酉时,她起身在院中走动片刻,再去了常去的那处水榭,窗边的棋盘还在,搁着五石散的檀木盒却早已不在那里,她回身去问沈婆子:“盒子呢?”
如今谢怀砚回来了,沈婆子的话也硬气了不少:“公子命老奴收起来了,不让姑娘用。”桃漾淡淡凝眉,再与沈婆子道:“他不在,你拿出给我。”
沈婆子不给。
桃漾在水榭内用了盏茶,再回到院中,沐浴后早早的上了榻,谢怀砚来到这里时,她神色清淡正在手中随意翻看着一本书,谢怀砚在她眉眼间扫过,嗓音平和问她:“看的什么?”
他在榻边坐下,桃漾合上手中的书,抬眸看向他,她这些日子用惯了五石散,突然不给她用,心间如火在燃一般的闷燥,语气不善道:“怎么,书都不许看了?”
桃漾知道,沈婆子定是早就去回禀过了。
谢怀砚闻言轻笑,微凉指腹触在她眉眼间:“一日不用便这般大的脾气,”他顿了顿:“这东西伤身,除了它,别的你做什么都可以。”
桃漾凝了凝眉,把他的手拍开,手中书卷随手一扔,钻进被褥中,丢给他一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侧躺着,背对着谢怀砚。
卧房内静谧片刻,谢怀砚在她身后再道:“日后,我亦不再用了。”他从前在淮阳本就是偶尔用上一回,并不贪恋此物,不过是与好
友一同饮酒时作陪。
只是后来他彻夜不能眠,才开始频繁服用此物,尤其是在建康的那段时日——
他这般说,桃漾依旧不理会他,时辰还早,谢怀砚起身去了净室沐浴,两刻钟后,待他再从净室走出,身上只着了件月白寝衣,桃漾躺下也睡不下,又倚靠在迎枕上继续看书。
谢怀砚坐在榻边,沾染了水汽的温热指腹落在桃漾下颌,让桃漾抬起眼眸来看他,午时在院中树下,桃漾只看了眼他衣襟下的伤,此时,他身上的宽大寝衣半敞开,若有似无露出宽阔劲瘦的肩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