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来 第25章

作者:水怀珠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正剧 古代言情

  辛湄心如鹿撞,左手撑着桌案,右手放在他头上,脸庞仰起来,承受他这近乎报复似的长吻。

  似狂风卷过,雨势慢慢收歇,他吻她的动作慢下来,又从耳根往下滑落。脖颈倏然一刺,有种细微的疼痛蔓延开来,辛湄憬悟,推开他,看见他湿润的嘴唇与满是欲念的眼眸。

  旖旎的气氛在周遭弥散,空气里全是彼此喘气的动静,辛湄衣衫凌乱,胸前一派狼藉,她伸手掩住,旋即摸上被他啜过的脖颈,咬住嘴唇,眼神流露出一分嗔怒。

  谢不渝看得明白,却也不辩解什么,转身走了。

  *

  约莫一盏茶后,楼梯底下传来“登登”的脚步声,果儿赶上来,看见辛湄侧身坐在墙角的桌案前。

  “殿下。”果儿走上前,小心觑着她的神色,“小侯爷叫我上来的。您放心,戚侍卫一直守在外面,您进来、小侯爷离开都没人看见。”

  辛湄被她这句话一点,更清楚地认知到她跟谢不渝的处境——偷情。对,没错,就是偷情。嘴上说爱他、忘不掉他、要跟他重来一次,实际也就只能跟他私底下缠绵一会儿。再怎样承诺也见不得光——他始终在介意这一点。

  “有镜子否?”

  果儿微怔,在屋里寻找一圈,取来一面菱花镜。辛湄拿起来照,镜光一鉴,映出极美的脸,媚眼含羞,双鬓残红,白皙的皮肤透着淡淡的粉色,像漫天霞光笼罩全身……辛湄缓缓偏头,视线定格在左侧脖颈上。

  别的地方都好,就算是胸前,痕迹也很淡,唯独被他用心啜过的脖子极其扎眼,残留着褪不掉的吻痕。

  辛湄又气又无奈,放下菱花镜,又不甘心地搓一搓脖子,再拿起镜子来照,根本擦不掉。他以前就爱这样,特别是吵架后,总要特意在她身上留下痕迹,这次则更过分,专挑遮挡不住的地方弄。

  辛湄何尝不懂他的心思,无外乎是生气、难过、不甘心。她想要偷偷摸摸,他迁就她,勉为其难答应了,以为她会更珍惜这段感情,结果转头就瞧见她对别的男人嘘寒问暖,甚至帮那个男人筹谋前程,根本不顾及他的感受……

  辛湄满心郁闷,但也没法对谢不渝生气。果儿知她所虑,反复看她脖子两眼,灵机一动:“殿下,奴婢可以帮您画个花样挡住。”

  果儿平日负责她的妆容,向来多巧思,当下取来妆奁。辛湄道:“画成一朵花,可否?”

  “殿下要画什么花?”

  “虞美人。”

  果儿点头,弯下腰来,用胭脂把辛湄脖子上的吻痕描画成一朵盛开的虞美人。

  辛湄手执菱花镜,看见脖子上的花样,秾丽可爱,浑然天成,这下就算被外人看见,也只当是个纹身,不会引起不必要的尴尬了。

  她放下镜子,却又有一桩心事冒出来——下午龙舟决赛,辛桓是来要看的,以前他没成亲,就算看见她脖子上的花样估计也不会多想,可是眼下不一样了,他后宫一堆女人,已然不是一无所知的臭小子,万一看出她脖子上的吻痕,会不会顺藤摸瓜查到谢不渝身上?

  辛湄眉头一皱,抠着铜镜上的花纹,心想今日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楼外风吹树响,夏天的蝉声仿佛无休无止,此起彼伏。辛湄心烦意乱,忽地看向窗户外,眼眸微微一动。

  *

  江落梅跟着果儿走进来时,窗户外的那棵梧桐树上飞过一只鸟,树叶颤动,渗漏下来的光影落在辛湄脸庞上,随着她转头,在她眸底漾开万道金光。

  似被那光芒慑住,江落梅掩低眉睫,行礼道:“参见殿下。”

  辛湄一改先前的严厉态度,拿起一个淡绿色的瓷瓶,温柔道:“这是御赐的五灵膏,专治外伤,对棍棒造成的淤伤最是有效,你擦擦看,要是没好转,我再叫御医给你瞧瞧。”

  江落梅从果儿手里接过瓷瓶,忍不住看向辛湄。这一眼,他目光似被拽扯般,一下被她脖子上的那朵花吸引,鲜艳的红花盛开在两片绿叶上,与她香囊上绣着的那朵虞美人一般无二……几乎是同时,江落梅脑海里闪过她与谢不渝的过往,以及他们抵在那扇窗户前你侬我侬、恩爱调情的画面。

  辛湄被他锐利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抬手挡住脖子,又挪开,心想何必多此一举,反正叫他来就是为遮掩这件事。如果他都能一眼看出端倪,那就更不要说辛桓,叫他来帮忙打掩护,也更见必要了。

  辛湄竭力说服自己,为目前所做的一切寻找合理的动机,却不敢再与江落梅的目光对视,故作淡定:“你刚刚都看到了?”

  江落梅感觉嘴唇像被黏住,半天才打开唇瓣,声音有些干哑:“是。”

  辛湄拨弄着妆奁上的漆金鱼形扣,道:“我跟他的事,除你以外,没有外人知晓。你是聪明人,也说过要对我忠心耿耿,衔环以报,今日的事,我希望你能守口如瓶,明白吗?”

  江落梅颤声:“明白。”

  辛湄略松口气,却仍然没敢看他,酝酿许久才道:“稍后若是有人问起,比如……我是说比如——圣上问起我都跟谁待在一块,你就说我始终跟你待在一起,记住了?”

  这一次,阁楼里鸦雀无声,久久没有回应,辛湄看向江落梅,意外于他的脸色。屋里光线很好,亮堂堂的,他的脸却惨白得像覆了一层雪,眼眶则透着红,发潮的眼神中满是痛楚、震惊、愤懑……

  辛湄呼吸一窒,莫名有种锥心似的局促,她陡然烦躁起来,皱眉道:“至于这么生气吗?”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很多次,她都在他眼中看到过这样深沉的伤痛,仿佛她做了多么对不起他的事。可是扪心自问,她辛湄有哪里对不起他的?又是帮他谋官,又是替他铺路,这等恩情,他用一辈子来报答都不一定够,凭什么动辄在她跟前伤心、生气?

  “江落梅,本宫不欠你什么吧?”辛湄忍无可忍,语气里多了两分责备。

  江落梅艰难道:“殿下待我恩重如山,当然……不欠我什么。”

  “那为何你每次见我,都是一副怨气深重的臭脸色?”辛湄越想越气恼,仰头逼视他。

  江落梅回避她的目光,深吸一气,后退半步,行礼道:“微臣失礼,恳请殿下宽宥。”

  辛湄盯着他低下的头颅,心里的郁气并没有消减,她自也奇怪,暂且归因于是他无礼,冷冷道:“我刚才交代的话,你记住没有?”

  “记住了。”

  “记住什么?”

  “殿下……始终跟我待在一起。”江落梅忍耐着满心悲恨,闭眼道。

  辛湄不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蓦然更重,她起身走下来,经过他身旁时,停顿道:“我说过,在这世上,我爱的人只有谢家六郎。无论你多像他,你都不会是他,也不该是他。做好你分内的事,该给你的,我一分都不会少。”

  *

  申时,喧天锣鼓声彻天地,众人再次集聚在入云楼上,为最后角逐魁首的六支队伍喝彩、助威。

  辛桓坐在上首,心不在焉地环视周遭一圈,招手唤来全恭,询问:“皇姐没来吗?”

  全恭道:“回陛下,长公主今日早上便来了,看完初赛后,便进了扶风园歇脚,这会儿应该还在那儿呢。”

  辛桓皱眉,不解道:“这会儿决赛,她也不来?”

  全恭讪笑两声,没有作答。

  辛桓眉心一跳,警觉道:“除她以外,还有谁在扶风园?”

  “听说……”全恭压低声,“江落梅也在。”

  辛桓绷着脸,眼底云翳蓄压,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拇指压在扳指上,暗暗用力。

  楼外赛况激烈,六艘龙舟风驰电掣,奔向终点,众人的欢呼声快把阁楼淹没,辛桓脸上没有一分喜色,待赛事结束,发完赏赐便离开了。

  走下入云楼,辛桓吩咐:“带路。”

  “是。”

  全恭不需他多说,知晓是往扶风园去,边走边犯嘀咕,以前长公主没心思跟江落梅相处时,圣上总是说要给他俩赐婚,怎么后来得知这两人有了交集,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动不动生气呢?

  入云楼离花园很近,没等全恭想明白,辛桓已大步流星走进扶风园。

  晌午的阳光正是刺眼,微风燥热,花木扶疏,走廊外的梧桐树下,有几人簇拥在树荫里,辛湄坐在一张黄花梨透雕靠背玫瑰椅上剥荔枝,在她身旁,江落梅正伏案作画。

  似是没觉察外面来人,辛湄剥完一碟荔枝,交给果儿送到江落梅跟前。

  辛桓看在眼里,先是一愣,旋即妒火燃烧。

第25章

  “给你们赐个婚,如何?”……

  “参、参见陛下!”

  果儿放完荔枝,看见走进来的一行人,赶紧用眼神示意辛湄,慌忙向辛桓行礼。

  众人纷纷起身,齐声唤“陛下”。辛桓走过来,有意不往江落梅看,满眼只是辛湄,扯动唇角挤出一笑:“外面龙舟赛热火朝天,吵得朕耳朵都要聋了,倒是皇姐会选地方,躲在这里乘凉,清净又自在。”

  辛湄早便猜到他会来,自是不慌,笑吟吟道:“谁叫你是陛下,百官夺魁,少了谁都不能少了你呀。”

  辛桓心说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原以为会跟你一块看那帮老少臣子们玩闹,多少解些乏,谁知道竟是一个人待在那里发呆。

  内侍从阁楼里端来座椅,辛桓暂先按下委屈,便欲入座,忽地看见辛湄脖子上的花样。起初他并没觉察有异样,只以为是当下时兴的妆容,待得坐下,余光瞄见江落梅以及他案前的画,脑袋里才“轰”一声,炸开个令他愤怒的猜想。

  ——莫非那花样,是江落梅画上去的?

  等等,无缘无故,为何要在那个地方作画?辛桓侧目再看,辨认出嫣红花瓣底下掩藏的吻痕,满眼震愕,整个人似被雷劈中一般,几乎失去思考的能力。

  “陛下?”辛湄佯装费解,唤他。

  辛桓收回神思,竭力压住往上涌动的妒火与怒气,做出皇帝该有的姿态,笑问江落梅:“江卿怎么也在这儿?徐大人率领一帮人在决赛中争夺魁首,你竟不去?”

  “他前些天伤了手臂,没法划舟,我看他无聊,便叫他来这儿画画。”辛湄替江落梅解释。

  “没法划舟,倒是能作画?”辛桓笑出声来,冷意瘆人,积压的愠怒快克制不住。

  “些许皮外伤,作画不打紧的。”辛湄既然叫江落梅忍着伤痛在这儿作画,自有缘由,示意果儿取来那画,“以前我都不知道他作画竟有这等天赋,陛下看看,单只这座阁楼,画得多好。听说行宫许多宫殿都要竣工了,就差一座高楼,工部那边怎样设计你都不满意,要我看,不妨叫他试试?”

  辛桓瞄那画一眼,眉头紧蹙,唇角却扯出一笑:“那就试试。”

  辛湄心满意足,斜睨江落梅:“还不快谢恩?”

  “谢陛下。”江落梅后退两步,躬身行礼。

  辛桓看都没看,搓着左手大拇指上的岫玉扳指,戏谑道:“皇姐待江卿可真是掏心掏肺啊。”

  这话含沙射影,辛湄当然听得出来,上次他来府上,她才说对江落梅不感兴趣,断然不会跟他在一起,转眼才几天,就公然跟他腻在这儿,又当着辛桓的面替他谋差事,任谁都会起疑心。

  “有道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前些天看他还不顺眼,谁知道……”辛湄伸手挽鬓发,手指顺势划过脖子,羞赧道,“陛下就别打趣我了。”

  辛湄知道这次是躲不过的,反正都拿定要江落梅替谢不渝做挡箭牌的主意了,不必再否认,不然惹急他来,难保不被治个欺君的罪名。

  辛桓大抵是没猜到她会承认,胸腔猛然像被抽干似的,一阵窒息。他极力冷静,面色却早已发青,看得一旁的全恭瑟瑟发抖,生怕下一刻袭来狂风暴雨。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辛桓气极反笑,“既然如此,那朕便成人之美,给你们赐个婚,如何?”

  他话赶话,说完便后悔了,脸色顿时更差,手指攥得骨节发白,懊悔、气愤以外,更有种强烈的忐忑袭入胸口。

  周围众人都觉察到了他的情绪,特别是全恭,一时毛发皆竖,惶惑不解。他伺候辛桓十多年,自认为对他的脾气秉性了如指掌,可是今日究竟是闹的哪一出?生气辛湄跟江落梅待在一块?生气辛湄为江落梅谋了差事?又或者……生气辛湄与江落梅产生了感情?

  无论哪一样,这气都来的有些没由头。再说,他作为皇帝,生气了发作便是,何故又要赐婚?

  全恭百思莫解,旁边的江落梅亦是满心震动,热血齐涌胸口,手脚却发凉,他飞快看辛湄一眼。

  “他从西州回来,你赐婚;我与旁人交往不过两日,你也要赐婚。陛下是何时向月老拜的师,我竟一点儿都不知道?”

  辛湄嫣然一笑,轻飘飘化解僵局,众人用余光偷觑辛桓,没见他发威,齐齐松了口气。

  “若是能叫皇姐欢喜,做月老的徒弟又有何不可?”辛桓转动大拇指上的岫玉扳指,脸色缓和下来,屏住的一口气松开,话声里却仍藏有些许怨怼。

  辛湄听得出来,猜想他气的是被她欺瞒,到底也怕他来真的,正色道:“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再说,萧郎才走两年,我还没有心思谈婚论嫁。”

  辛桓抬眼,疑信参半道:“这么说,皇姐不愿意考虑终身大事,是因为要为萧侍郎守丧?”

  “萧郎生前待我不薄。”辛湄垂睫掩盖目中神色,哀戚道,“别的我不能做,但替他守丧总是可以的。”

  这借口扯得太荒谬,谁不知道萧雁心是死在她手里?她要为他守丧,鬼才信。辛桓腹诽,悬在心上的一块大石头却彻底落了地,知晓这桩婚事是赐不成的。那她为何又要与他纠缠在一起?仅仅是玩一玩?就因为他长了张酷似谢不渝的脸吗?

  辛桓五味杂陈,横竖不舒坦,心里总是有股酸味在往外冒,余光瞥见辛湄脖子上的痕迹,更感觉妒火在燃烧。他想他不能再待下去了,脸一板,硬邦邦扔下一句“既然皇姐无意,那朕也不强求”后,借口要去见太后,起身走了。

  众人恭送他离开,各自长吁一口气,辛湄坐回玫瑰椅上,半天没做声,目光凝在虚空里,出了一会儿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