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怀珠
谢不渝不以为意,系上腰带,狼藉春色已被掩藏。他定眼盯着她,目光落在那张骂过他的嘴上,低头又狠亲了一下,才缓缓道:“今晚见一面,我们谈谈。”
辛湄香腮含春,耳鬓若霞,已被他弄得快没了脾气,支撑到现在,腿也发软了。谢不渝看出来了,抱她到窗边的圈椅坐下,双臂撑着扶手,圈她在怀里,凝视她。
辛湄睫毛乱闪,眸光盈动。
“我叫果儿过来。”
这儿是范府客房,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谢不渝忍住与她长谈的念头,交代完后,走回墙角,捡起地上的帔帛。
辛湄目光跟过去,看见他整理帔帛,塞进怀里,推门走了。
辛湄微愕,颦眉低骂:“臭不要脸!”
不多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旋即响起果儿的询问。辛湄吩咐“进来”,果儿推开房门,身后跟着两个范府的小丫鬟,一人手捧面盆、方帕,一人手捧衣裳。
“殿下喝茶时不慎打翻杯盏,弄脏了衣裙,先伺候殿下盥手。”果儿淡定地发号施令。
“是。”
小丫鬟捧着面盆走上来,恭敬地服侍辛湄盥手。辛湄挥手示意她退下,径自在水里洗濯双手,擦干后,道:“帔帛留下,衣服……不用了,拿回去。”
衣裳是从马车内拿来的,女眷出行,一般都会多准备一身更换的衣物,以备不时之需。辛湄不想换,省得一会儿在席间被人胡乱猜忌,她身上没脏没乱,补上一条干净的帔帛就行了。
念及此,脑海又浮现谢不渝收走帔帛,以及最后弄在那上面的情景,辛湄靥生红晕,面赧心跳。
小丫鬟捧着衣裳,看见这一幕,只觉美人颜若春霞,艳胜桃李,看得呆了。
两个小丫鬟离开后,辛湄开窗吹风,缓缓恢复容色,问道:“江落梅呢?”
果儿道:“江相公说,他身体有些不适,先行向范老夫人告辞了。”
辛湄知晓这是托词,回忆先前在廊外撞见的那一幕,谢不渝的确动了手,可也就是揪一揪衣襟,并没揍他,他身体犯不着不适。
“他可有说,谢将军为何要向他动手?”
果儿默默摇头。
辛湄沉吟,以谢不渝孤傲的脾性,八成是不会主动去找他茬的,两人要么是凑巧遇上,要么就是江落梅多事,与谢不渝一言不合,起了冲突。
这般想着,辛湄后知后觉,她先前竟然在慌忙中唤了江落梅一声“江郎”……也是见鬼,这般亲昵,难怪谢不渝吃了飞醋,发疯一样。
当着他的面袒护另一个男人的事,这辈子,还是头一回呢。
辛湄咋舌,想起谢不渝走前留下的那句“今晚见一面,我们谈谈”,心思起伏。
*
入夜,范府寿宴上觥筹交错,辛湄为范老夫人祝寿后,走出宴厅,有意朝男宾那边多看了两眼,没发现谢不渝。
难道是提前离席,去老地方等她了?
辛湄敛眸,犹豫是先回一趟长公主府,还是直接赶去故人来,思量少顷,到底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吩咐车夫出发去永乐街。
他究竟要跟她谈什么呢?
是记恨她又“抛弃”他一次,想要惩戒她,痛骂她一回;还是生气她今天领着江落梅来范府赴宴,为他与他红脸,准备私下再狠狠奚落、讽刺她一回?
总不能,是想说出那天夜晚他死也不愿说出的话,给她一个不能碰他的合理解释吧?
辛湄思绪纷飞,走进雅间,但见灯火明暖,谢不渝已坐在外间屏风下,面前是满筵丰盛的菜肴。
他换了身装束,墨发用乌金冠束在头顶,衣襟底下是朱红色的内衬,广袖飞肩圆领襕衫黑底红边,不再是先前清一色的玄黑。他年少时很少穿黑,襕衫、锦袍、箭袖劲装……几乎都是鲜艳的红色,一如他飞扬的个性——与现在截然相反。
现在的他,每天都是不重样的银冠黑衣,凝着眉,臭着脸,气质肃杀冷酷,令人生畏。
只有今夜,他坐在屏风下,锦衣华服,英仪明秀,仿佛又做回了以前的谢家六郎。
辛湄呆怔半晌,才走到筵席前。谢不渝待她入座后,拾起玉箸,为彼此布菜,看样子是打算先用晚膳。
辛湄欲言又止,抿唇道:“你没在范府用膳吗?”
“没有。”谢不渝眉眼不抬,答完,拿起斗彩莲花瓷碗吃饭。
他很重视膳食,每次用膳都极认真,这一点倒是半分没变。辛湄想,或许也是怕谈开来以后太扫兴,失去胃口吧。她看着满席珍馐,有他爱吃的蟹酿橙、山家三脆、茭白鲊,但更多却是照着她口味点的菜肴。他夹到她碗里来的,也都是她平日最先吃的那几样。
辛湄内心五味杂陈,拿起玉箸,陪他用了会儿膳。吃完后,两人静默少顷,谢不渝才道:“梁文钦已伏诛,你准备何时放权,做无忧无虑的长公主?”
辛湄一愣,全然没料到他开口竟是提出这个问题。谢不渝抬起双目,直视她:“你先前不是说,你并不想争权夺利,只是因为梁文钦要置你于死地,才不得已跟他相斗吗?如今,奸贼杀了,祸患除了,你不必再为朝局殚精竭虑,勾心斗角,准备何时退隐,与我修成正果呢?”
辛湄面色乍变,呆看着谢不渝,说不出话。
谢不渝眼利似刀:“你没想过。”
辛湄神情一震,心似被他狠狠攥到喉咙来,她用力呼吸,也难以平复胸腔内翻江倒海的惊惶与惭怍。诚然,从一开始,一切要与他修成正果的话都是借口,所有的承诺也不过是诓他与她私会偷情的谎言。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没法修成正果。
她太贪心,也太自私,所以才会在明知没有结果的情况下一次次放纵自我,诱骗他低头。
烛盏如炬,一切卑劣的心思暴露无遗,辛湄眸波含泪,艰难启唇:“对,我没想过。”
谢不渝眼神不变:“所以你说了那么多的话,全是在骗我。”
辛湄心痛如锥,闪开湿漉的目光,不敢再看他。她颤声道:“我说我很想你,这么多年来我心里一直有你,只有你……是真的。我当初嫁入萧家另有苦衷,伤害过你,我很后悔,也是真的。”
谢不渝逼问:“那假的呢?”
辛湄屏息,手指攥皱衣袖,谢不渝替她说道:“执手偕老,永不相负,是假的;等我三年,是假的;待朝局稳定,他手握大权以后就与我成亲,也是假的。”
辛湄听他新旧账一并翻算,心痛得几乎不能呼吸。谢不渝哑声:“还有吗?”
“没了。”
谢不渝点头。
房中顿时陷入沉寂,窗外照旧是繁华的夜色,人世间各式各样的悲欢流淌在街头。谢不渝屈膝而坐,手
搭在膝盖上,凝目望着楼外的风景,轻声道:“我知道。”
辛湄瞳仁一颤。
“所以我不甘心。”谢不渝神态慢慢平和,坦然道,“那天在这儿,我不让你碰我,不是因为介意你什么,是我心有不甘,不想叫你称心如愿。我以为多一些保留,晚一点让你得逞,这一次,你会更珍惜我。”
辛湄眼圈潮湿,满是意外。
“这是其一。其二,你提起萧雁心的时候我生气,也不是因为跟你过不去,我是跟我过不去。”谢不渝抿住嘴唇,略微停顿后,看回来,被烛火映亮的双眼深邃炙热,“我想娶你,我想与你做夫妻。我生气是因为有人曾经是你的夫君,但那个人不是我,我妒忌。”
辛湄愕然张唇,盈在眼眶边的泪水无声滚落,她痛心地看着谢不渝,从来没想到横亘在彼此间的误会竟是这样的内情。
谢不渝忍耐为她拭泪的冲动,唯恐解释不周,向她确认:“我说明白了吗?”
辛湄哽咽:“……明白了。”
“那你呢?”谢不渝目光含痛,“你没想过真正跟我在一起,为什么?”
话题又转回起点,辛湄双目噙泪,心痛如割:“我不是不想,是知道我做不到。”
“为什么做不到?”
“我说过,他不会同意的。”辛湄深吸一气,无奈又决绝,“作为人君,不可能接受你我这样手握兵权的人结为夫妇,何况他一直对我们存有戒备,想方设法要夺回皇权。梁文钦是死了,可是只要他想,多的是第二个、第三个与我针锋相对的权相。名利、权势、地位,这些都是我费尽多年心血才得来的,我——不想放弃。”
辛湄开诚布公,说出藏在内心深处的欲望。谢不渝定睛看着她,烛光里的心上人花容月貌,瑰姿艳逸,却满心野望,令人心惊。
“所以在你心里,名利、权势、地位,这些都比我重要。”
辛湄没有反驳。
“好,我明白了。”谢不渝似乎释然,他从筵席前起身,道,“那就按你的意思来吧。春风一度,露水情缘,我接受。”
辛湄惊骇地看向他。
“进来。”谢不渝走进屏风后。
辛湄不明所以,跟着走进来,但见他停在那张黄花梨三屏嵌绿云石心罗汉床前,伸手解开玉佩皮革腰带,脱掉穿在身上的广袖飞肩圆领襕衫,以及朱红色的里衣……
辛湄看得心颤:“六郎?”
“你不是想要我吗?”谢不渝袒露上身,侧首看过来,眉黑目深,眼波湿润,“我给你。”
辛湄心神皆震,茫然地怔在原地。谢不渝走过来,伸手掌起她后脑勺,低头吻下来,浓烈气息充斥她唇舌,带着满满的不甘心。
辛湄伸手推在他胸膛上,触手是惊心的疤痕,那里以前是没有伤的……她的心蓦然一抖,拒绝的声音梗在喉咙中,在他强势的吻里化成一声娇吟。
梆声传来,已是宵禁,楼外的繁华声退潮一般,被打更人藏进更锣里,悠悠远去。罗汉床上,另一场狂潮卷来,浪涛汹涌,岸上一派狼藉。
辛湄陷在浪潮中,神酥骨软,几欲昏迷。她转过头,盯着屏风上纷乱的人影,面若含春,贝齿咬唇,承受到一半,终是认输,抓起他的臂膀,颤声喊疼。
谢不渝抬目,看见她眉心深掖的忍意,抱着她坐起来,扶稳她腰肢,让她休憩。
辛湄放松自己,慢慢适应他后,低头看向他的身体。烛火昏黄,男人的胸膛肌肉夯实,小腹紧收,块垒分明,相较五年前更为健硕,却多了几道伤疤。
辛湄伸手抚摸过那些疤痕,颦眉道:“突厥人弄的?”
“嗯。”
辛湄心疼,慢慢看向他脸庞,目光落在他左眉眉尾的半截刀疤上。
“这个呢?”她指尖覆上去,看出那伤疤刁钻狠辣,“谁弄的?”
“我。”谢不渝眼底无波。
辛湄赫然一震,心似针扎。
她猜想过无数次他眉尾的疤是怎么来的,决然不会想到,他亲手划掉了她亲吻过无数次的红痣。
“你恨我。”她声音发抖。
“恨过。”
辛湄泪眼濛濛,满腹辛酸在齿边打转,谢不渝拨转她下颔,堵住她嘴唇,握在她腰上的手缓慢用力,恢复动作。
三更,窗外梆声又起,被风卷在夜色里回荡,屏风上纷乱的人影总算消停。
果儿领着侍女进来,在墙角浴桶内倒满汤水,洒上花瓣,敛目退下。兰烟袅袅,芳香袭人,氤氲热气弥散雅室,旖旎风流。
房门掩上后,谢不渝抱着辛湄走下罗汉床,长腿一跨,与她一并坐入浴桶内。
辛湄拱肩,热流漫过全身,疲累与疼痛稍有缓解。她抬起头,鬓丝凌乱,粉面含春,卷睫底下秋波漉漉,看得谢不渝喉头又一滚。
水波荡漾,花瓣黏在凝脂似的肌肤上,谢不渝为她捡走,捡着捡着,吻又落下来,大手扣在她柳腰上,往他身上压。
“别……”辛湄嗓音喑哑,双手抵在他胸膛前,神态娇怯。
谢不渝抬眼,看出她是真怕了,按住再来一次的心思。沐浴完后,他抱辛湄回床,接着赤身走向外间,从边几上取来一物,踅回来。
辛湄躺在罗汉床内侧,蜷起双腿忍耐着残留的疼痛,忽然腿被他拨开,接着底下一凉。
辛湄惊讶,他今夜竟然是带着药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