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昔在野
唤春叹了口气,她心中也有向往推崇那些不惧世俗,离经叛道的爱情,可梁祝成为千古绝唱,是因为双死殉情,没有面对生活的柴米油盐,他们若也私奔而去,保不齐就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结局。
她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劝令婉去追求什么真爱,那是一种为了迎合时论对所谓自由的追捧,而对她的人生不负责任的态度。
在这个乱世,容不下离经叛道的自由,只有奋力求生的挣扎。
“九品中正是以门第选官,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你若嫁个寒门,就是永无出头之日,即便有贵人愿意提携你的丈夫,可他的门第也决定了他一辈子做官的顶点。虽然很残酷,可现实就是这样,北方大乱,逃亡到南方的士族为了维护巩固自己残存的利益,只能加强内部联姻,更加排挤寒门。在这个人人自危,朝不保夕的乱世,家族与家族之间还要联手自保,何况你我不过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呢?我们没有办法改变这个世道的时候,就只能顺应规则,全真保性,轻物贵己,一切以存我为贵,多爱惜自己。”
说完这些话后,唤春帮她手上系好纱布,最后对她说了一句,“我能对你说的,就只有这么多了,若你还是听不进去,我以后也不会再劝你一句,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令婉低下头,过往她只当唤春心藏恶毒,自私自利,如今听她劝自己这些好话,全然是在为了她的将来考虑,一时又羞又愧,泣道:“表姐,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胡作非为了。”
唤春心下松了口气,倍感欣慰,笑道:“这就是了,回去后,好好跟父母认个错,别让他们担心了。我这边也让许鹚再给你物色着郎君,你这么好的人才,还愁没有好夫婿?也挑个自己中意的嫁了。”
嘱咐完之后,唤春就让彩月亲自去送令婉回家,算是给了周二舅一家一个交代。
这边令婉走后,在屏风后大气不敢出的萧湛,才慢悠悠踱出来,意味深长道:“你这妹子可真有意思,人果然还是得自己吃点儿苦头后,才能绝了吃苦的念。”
唤春笑道:“口口声声不怕吃苦的,那是真没吃过苦,但凡真挨过饿、吃过苦,就再也说不出不怕吃苦的话了。”
萧湛若有所思,想起刚刚听到她训妹时那一段又一段的道理,都是她自己吃了多少苦,经了多少事后,才能得到的感悟经验。
她有一句话说的很好——全真保性,轻物贵己。哪怕为了生存,我们别无选择,只能自私贵己的时候,只要能不忘自然所赋予自身的真性就够了。
他对她道:“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唤春眨了眨眼,强笑道:“许鹚都说了那路郎是短命相,我前夫便是短命,我怎么能让妹妹也嫁个短命的丈夫?我就是吃够了年轻守寡的苦,所以不想让她也跳火坑。”
萧湛心中一动,他看着她,恍然冒出一个念头——她吃过守寡的苦,所以才更珍惜现在的姻缘。
她有野心,并且所图甚大,而且懂得如何去做,才能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所以她会爱惜羽毛,洁身自好,绝不可能做出谣言攻击她的那种事,来自毁名誉。
萧湛想通后,心里突然舒畅了。
唤春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又突然变得愉悦了。便觉得有些好笑,男人可真有意思,都说女人善变,爱耍小性儿,原来男人也这般善变,心思可真难琢磨。
萧湛觉得都是分房住闹的,才让人乘隙挑拨离间,遂道:“你这妹妹既然走了,晚上我就还搬回来住,可不许再推三阻四了。”
第46章 又惊又喜保不准是有喜了
晋王走后,弄珠才来帮唤春梳妆收拾着。
弄珠心下尤是心惊胆战的,边给她梳头边道:“晋王昨夜是怎么了,可把我给吓坏了。”
晋王鳏居多年,过往虽会贪欢一些,可在床上对王妃一向是很温柔尊重的,不会只顾自己愉悦,就忽视了王妃的感受,故而在这方面,二人一直都比较和谐。
可昨天晚上他突然过来,抱着王妃就上床求欢,要的又狠又急的模样,着实把她吓了一跳,生怕王妃柔弱的身子承受不住可怎么办?
可她们也不敢拦劝,没想到王妃也是厉害,在那种情况下都能反客为主,生生把晋王给安抚好了。
唤春摇了摇头,帝王心海底针,晋王不是普通的丈夫,他同时也是君主,不能把他当寻常男人对待。
“应该是发生什么事了,让他不高兴了。你去打听打听,看看昨日究竟出了什么事,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弄珠点了点头。
*
却说苏姨母那边,晋王吩咐下去后,东府的人很快就查到苏氏母女身上,准备来玄清观拿人。
苏姨母见事情败露了,便带着儿女火速逃走,一家三口惊慌奔逃出城,逃到郊外时,苏姨母不慎扭到了脚,再不能前行。
眼见追兵越追越近,苏灵均便让弟弟带着母亲藏到了一个山坳里,自己孤身去引开追兵。
冬日里草木萧条,万物凋敝。
苏灵均一路气喘吁吁地逃命,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她边逃命,边回望追兵,不想一个不留神,脚上踏空,竟失足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东府的府吏追来此处,不见女子身影,望着山坡若有所思道:“从那边绕路下去寻。”一行人便又滚滚而去。
山坡下,苏灵均倒也命大,幸好这山坡上遍地是干草枯枝,她才没有摔死,趴在地上缓了一会儿后,便又挣扎着爬起来往道上去求救。
腊月的天,天寒地冻,又是在荒郊野外,她若不及时找人求救,就算不被追兵抓住,也得冻死在这里。
就在这时,忽见一辆马车在道上奔行着,车后浩浩荡荡跟了十余人,手上提着各种各样的猎物,收获满满,似是刚刚狩猎归来的模样。
苏灵均心中燃起希望,想要呼救,可那马车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心急去追,脚下一个不稳,最后竟是扑倒在了那马车前。
只听一声嘶鸣,马儿停了下来,车夫看着倒在马前的女子,呵斥道:“哪里来的乞丐,不要命了?!”
“救……救命,救救我。”苏灵均早已是精疲力竭,有气无力地趴在车前呼救。
车夫蹙眉望着一身狼狈的女子,恐惊扰了贵人,就要招呼随从把人轰走。
车内之人正在闭目养神,察觉马车停下后,才缓缓睁开眼睛。
此人正是王玄朗,王大将军回去荆州后,他在金陵没了约束,便愈发肆无忌惮,整日悠游散漫,呼朋唤友,胡作非为。这日趁着天晴,便揪结了十几个随从来东郊狩猎,玩累了之后,便要乘车回去。
忽而听到一个微弱的女声在求救,便微微掀开了一点儿车帘,往外觑着人。
倒在车前的女子身段婀娜,体质窈窕,楚楚可怜,此刻虽是蓬头垢面,难辨真容,可凭他阅人无数的眼光看,姿色应该不差。
“慢着——”
苏灵均闻言,仿若抓到救命稻草,往车前爬去,“公子,救救我。”
王玄朗抬抬手,示意随从道:“把人抬上来。”
两个随从听命,一人驾着她一条胳膊,把人送进了马车里。
车厢内温暖如春,苏灵均狼狈从山坡滚落,全身全已冻透,此刻被暖着,才觉得有几分活过来的意思。她有气无力地趴在车厢,局促不安地望着对面端坐的男人。
这是个很年轻的公子,二十几岁的年纪,相貌英俊,举止矜贵,披着一袭玄狐裘大氅,手上抱着一个鎏金铜手炉,身边放着一把弓箭,弦上有血迹,她猜测应当是狩猎归来的某个富贵人家的郎君。
与此同时,王玄朗也在低眼观察她,见她脸上脏污难辨,便执帕帮她擦了擦脸。
苏灵均有气无力,没有办法抗拒,任由他为所欲为。
擦干净那泥污后,女子皎然的面色便映入眼中。
王玄朗不由眼睛一亮,捏着她的下巴细细打量着,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他果然没有看走眼,这女子生得极美,这些年,他总让手下人去各地给他搜寻美人儿,可选了那么多,最后竟还不若他自己随便在路边捡回来的一个,这才是他此行收获的最好的猎物啊!
苏灵均心中一颤,那种眼神,她逃难来的路上见过太多了,那是审视猎物的眼神。她竟是才出龙潭,又入虎穴了。
她想挣开他的手,全身却软的没有反抗的力气。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王玄朗松开了她,视线往车外望去。
苏灵均松了口气。
车外传来马夫怒斥的声音,“瞎了你的狗眼了,王公子的车架,你也敢拦?”
那东府的府吏听闻后,连忙下马,在车前作揖,对车内之人客气道:“不知是王公子的车架,下官冒犯了,只是晋王要追捕的一个人往这边逃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公子莫怪。”
苏灵均心中一紧,手指也不由攥了起来。
这一点儿小动作也没能逃过王玄朗的眼睛,他瞥了一眼车中的女子,从容掀开车帘,对那府吏道:“是个女人吧?”
苏灵均心中一凛,额头冒出了冷汗。
府吏眼神一喜,“正是,公子可是见着了?”
王玄朗笑了笑,往西边努了努嘴,“我刚见着一个女子匆匆往那边跑了,你们这会儿子去追,保不准还能抓到。”
府吏得到踪迹后,千恩万谢的,匆匆告辞去追。
苏灵均松了口气。
马车再度上路,车轮碾在在郊外土路的碎石上,一路咯吱咯吱的。
车厢内很安静,苏灵均瘫在车中,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帮自己,可听得东府府吏对他的称呼,便知他身份不凡。
他姓王,在周氏寄住的时候,她也了解过不少江左世家的情况,要是没有猜错,眼前之人,保不准就是王容姬那个琅琊王!
苏灵均一时心口狂跳,彻底不能平静。
王玄朗看着她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模样,嘴角微微挑了挑,“你得罪了晋王?”
“不,我得罪了王妃。”苏灵均低下眼,语气淡淡的。
“薛氏?”王玄朗心中一动,眼前不由又浮现出重阳时那道婀娜秾艳的身影,可惜如今她被晋王收入囊中,竟是望之不及了,他复又低头看着那女子,“你如何得罪了她?”
苏灵均低低诉道:“先前,我曾在周氏寄住过,有幸跟王妃交游过一段时日,故而知晓她曾与谢郎交往之事,因不慎与人说漏了嘴,影响到王妃清誉,以此被王妃嫉恨,晋王才派人追捕我。”
王玄朗听她说着,那言辞条理清晰,不紧不慢,哀婉动人,仿若受了天大的迫害一般。
他思索了片刻,似想到什么,冷不防问她,“你是不是姓苏?”
苏灵均心里一咯噔,瞬间睁大了眼,“你怎么知道?”
王玄朗心中有了谱,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声调带着几分戏谑道:“王公亲口确认过的从根子坏掉的苏女,我作为侄儿,如何会不知道?”
苏灵均头皮一麻,瞬间如坠冰窟,脸色惨白。
*
东府。
黄昏时,府吏回来跟晋王回禀追捕苏氏一家之事。说那苏女滚下山坡后就找不到人了,这天寒地冻的,八成是活不了了。只是苏氏母子还没找到,手下人还在继续搜捕。
萧湛点了点头,见解决的差不多了,便将此事暂时置之脑后了。
此刻,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腊月十九,唤春的生辰怎么过?这是她在嫁过来后的第一个生辰,怎么也得给她办好了,方显敬重。
见天色已经晚了,萧湛便也抬脚往房间走去,和她当面商量商量。
月亮冷清清的一条,挂在天上,微弱的银蓝光照着他回房的脚步。
与此同时,唤春也早已梳洗完,在房间里静静等他回来。
她坐在妆台前,烛火摇曳着,照亮了镜子里她的容颜,弯弯的月牙眉下,眼底藏不住的甜蜜笑意。
关于那一夜晋王突然失态的内情,弄珠也已经打听到了,似乎是丹阳郡主在晋王跟前说了些跟王妃有关的污言秽语,晋王听了很不高兴,关起了郡主,又派人去抓在郡主面前造谣的人。
唤春心下也猜到了七八分,晋王大概是因为听到自己跟其他男人有染的谣言,才不高兴了。
不过这也不算坏事,晋王若不在乎她,质疑她的时候,应该是冷落她、不理她。可他却在床上对她表现出了强势的占有欲,说明心里又爱重她了几分。
他应该是有些在乎她了。
晋王现在又派人去抓散布谣言的人,说明他根本是不信谣言的。他既然不信,她索性就还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不必特意解释什么,免得像自己心虚一般,越描越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