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昔在野
周家上下虽因唤春无法出席婚礼而遗憾,却更为她怀上身孕而欣喜。
没想到她的肚子这么争气,嫁到东府还不到半年,就给晋王添丁了,若能一举得男,保不准有大福气在后头呢!
这一日,荀妙女因着周氏的婚事与唤春有孕之事,便又来了东府一趟,顺便跟她再打听打听苏氏的消息。
到了东府,来至后院,进去见了唤春,先是因身孕之事跟她道喜,亲亲热热说了一遭话后,方道:“昨日收到大将军来信儿,说周侯是他素来看重的,他的儿子要成婚了,他人在荆州,不能出席,便嘱咐我们夫妻代他出席婚宴,本想跟王妃一道赴宴呢,不想王妃竟有了这般大喜,晋王有后,让我们这些臣民也跟着欢喜的不行。”
唤春笑道:“我虽去不成了,可心里也总念着,大郎是王氏的女婿,这亲戚情义,那就是得总叙着才亲近。”
荀妙女因问道:“不知这周氏的婚事,苏氏一家也会作为亲戚出席吗?”
唤春闻言,便知她大约是没寻到苏氏母女,便想来跟自己打听消息了,别说她不清楚她们的踪迹,就算清楚,她也打定主意不再插手苏氏母女之事了。
初听闻苏灵均的遭遇时,她便又想起自己先前被大舅舅在权贵间送来送去的艰难处境。这世道没给女人更多谋生的机会,她们只能靠嫁人依附丈夫,其实她自己积极攀附晋王的模样,和苏氏母女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如今虽安稳了,还是不免物伤其类,仿若那被迫害堕落的是自己一般,竟在晋王跟前失言,惹了他不悦。
虽同情遗憾于苏灵均的遭遇,可她也没有多余的能力去帮她了,她在东府也有自己的难处,能先保全自己就不错了。
唤春眉间微蹙,对她叹道:“夫人有所不知,那一日听你说了她们的遭遇后,我本念着昔日在周家时的情谊,想她们孤儿寡母不容易,这不过是顺手能帮的事情,就跟晋王提了提她们,不想情急失言,还惹怒了晋王,好一顿哄才把人给安抚好了。我这心里慌的,以后是再不敢打听她家的事儿了。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今日的果,殊不知是昨日的因,如今这世道,人人都不容易,只能让她们自求多福了。”
荀妙女听了这番话,心里不由一咯噔,她也是聪慧通透的人,闻言便知苏氏母女的确是犯了什么不好明说的恶事儿,唤春是在婉拒掺合她们的事儿了。
她忙顺势歉疚道:“是我思虑不周,没了解清楚就来请王妃帮忙,这本该是我的家务事,万不该再跟王妃提起,让王妃为难了。”
唤春含笑点了点头,客气道:“到底相识一场,若夫人打听到她们一家的消息,也来跟我报个平安。”
荀妙女摇摇头,再不敢跟她提苏氏母女的事了,又说了一会儿子话后,见天色不早,便准备家去了。
她前脚刚要走,晋王便回来了,她微微福身请了安,便告辞了。
萧湛过来坐下,因问唤春道:“荀氏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唤春回道:“原也没什么事儿,不过是问了问我的身子,又聊了几句二郎和谢氏的婚事儿,大将军来信儿让他们夫妻代他出席婚宴,我不便出席,她就问问东府有没有其他打算。”
萧湛若有所思道:“周泰是重臣,他的儿子要成婚,你又是表姐,东府合该出面的,可你如今有了身子,去不得那些吵闹喧杂的地方,我的身份也不合适出席,不若就让郡主带着妹妹去一趟,你觉得如何?”
唤春扑哧一笑,“你是真不嫌郡主更讨厌云儿呢。”
萧湛也笑道:“郡主那么大一个人,还能一直跟小孩子置气?”
唤春眼皮翻了翻,打趣道:“我倒觉得郡主这病,倒病的像个小孩子,见不得世子跟其他人玩儿,只能认她一个姑姑。也见不得兄长对她以外的人好,只能宠她一个妹妹,这不是小孩子心性是什么?”
萧湛讶然道:“原来你也发现了,郡主小时候是比较溺爱一些,长兄年长许多,自幼是把她当妹妹当女儿的宠着,她脾气娇,嫁人当了母亲后才稳重一些。后来长兄和她丈夫儿子都死了,她大约是有些走不出来了,言行举止就越来越荒诞,爱耍小性儿闹脾气,动辄就大哭大闹,撒泼打滚,蛮不讲理,倒是越活越倒回去了。”
唤春静静听着他讲兄妹小时候的事情,每当这种时候,他的神色就有一丝难得的温情,到底是骨肉至亲,就剩这一个妹妹了,嘴上虽有时嫌弃,可郡主再胡闹、再发疯,他也总是舍不掉的。
她笑了笑,“那不若还是让胡嬷嬷带云儿去一趟就是了,不必劳烦郡主了。”
萧湛摇摇头,让她安心道:“云儿本就是周氏的亲戚,出席是应该的,但郡主代表的是东府,这事儿你不用操心了,郡主那边我去安排。”
唤春点点头,便不再多言了。
……
到了周家办婚宴之日,丹阳郡主虽然不情愿,还是带着响云去赴宴了。
二人依旧互看不顺眼,在车上是一句话都不交流,幸而有胡嬷嬷调停,不时跟二人搭话接腔缓和僵局。
今日天朗气清,碧空如洗,金陵城叫得上名字的世家都来参加婚宴了,一来是冲着周氏的名望,一来是因着唤春的面子,门前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婚宴上是高朋满座,权贵如云。
响云到了后,就不想再跟丹阳郡主呆在一起了,径去后堂寻了周家姐妹们一起玩闹。
孔夫人亲自相迎郡主,请她上座,不时有女眷来跟郡主请安问好,裴静女今日也来了,二人便又坐在一处亲亲热热地说着话。
裴静女笑道:“我就知道我说的不错,先头还跟郡主说晋王今年要抱上大胖小子,不想王妃就真的怀孕了。”
萧从贞却是翻翻白眼,并没有什么喜悦的情绪。那薛氏定然一早就知道自己怀孕了,不想晋王竟然瞒的这么深,连她这妹妹也是在满三个月后才知道了,也不知道是防谁呢。
她没好气道:“这也就刚坐稳胎,谁知道能不能生下来。当年徐妃那一胎,都五个月了,滑了一跤就没了,还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呢。”
说完,她还伸出一只手掌,在她面前比出五根手指。
裴静女语塞,一时尴尬的笑不出来了,只觉得这丹阳郡主也太不会说话了,哪有这么咒自己侄儿的?
晋王这么多年都没个子女,王妃好不容易怀个胎,人人都欢喜的什么似的,她倒好,不盼着孩子出生,还说那些旧事扫兴,得亏了她是晋王的妹妹,晋王此时又不在,否则怕不是得抽她俩大嘴巴。
“我在栖玄寺和王妃一起祈福的时候,就知道王妃最是谨慎周密,而且身体强健,不似徐妃孱弱。何况她是生养过孩子的,有经验自然更小心,郡主就安心等着侄儿出生就是了,届时晋王有后,世子也有弟弟了。”
萧从贞沉吟不语,手指扣着茶碗上的刻纹,咔咔作响。
薛氏的确很谨慎周密,有了身孕竟瞒的这么紧,她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这一胎安稳生下来。
这是晋王的第一个孩子,意义重大,女儿也就罢了,最多是宠爱一些,可若是个儿子怎么办呢?晋王原本就对恂儿感情淡薄,若是有了亲生儿子,就更不会疼爱恂儿了。
恂儿父母双亡,还那么小,只有自己这个姑姑是真心疼爱他,可她又有些病,没有办法一直护着他,恂儿可怎么办呢?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那边婚礼也开始了,新郎和新妇正在拜堂,众人都去观礼了,裴静女也去了。
萧从贞心头一团乱麻,她无心观礼,在众人热闹的时候,独自往院子里走了走。
二月的庭院还有些萧条,时近黄昏,给枯败的草木染上一层黯淡凄凉的颜色。
天边的晚霞似火在烧,满目的红,满目的乱,和那一年秋天的一模一样,萧从贞脑中纷纷乱乱,仿佛又听到了那肃杀的风声。
长兄死了,夫君死了,孩儿死了,长嫂把恂儿托付给她后,孤身为他们引开乱军,再也没有回来。
死了,全死了,只有她和恂儿了,只有他们相依为命了……
萧从贞突然面露惊恐,她双手抱头,凄厉地大叫了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穿庭过院。
第53章 辗转反侧你怎么知道是杂书上的诗?……
前边刚刚礼成,新妇被送入婚房,宾客们准备去看新妇的时候,便听得丹阳郡主发病了。
众人忙赶来院中,连谢蕴雪都好奇的从婚房出来看热闹,一贯的不拘小节。
只见萧从贞状若癫狂,又哭又闹,胡嬷嬷和菖蒲正奋力抓住她,可她发疯时力气很大,手指胡乱抓挠挣扎着,在二人手上都抓出不少血痕。
“死了,都死了,阿兄也不要我了,他被薛女那狐媚子缠上了,再也不疼我了。”
菖蒲也没想到郡主会突然发病,这出来也没有带药,一时心惊胆战,手忙脚乱的。
“恂儿,恂儿怎么办呢?阿兄以后只爱薛女的孩子,就再也不管恂儿了,啊——”
胡嬷嬷闻言脸色煞白,立刻紧紧捂住郡主的嘴,死命往外拽,不敢让她再继续丢人显眼。
周家的仆妇们也上来帮忙,一群人手忙脚乱的将郡主拖离了此地。
可郡主刚刚的话,还是被不少有心人听到了,不少赴宴的大臣也在思索,郡主虽是疯言,可亦有几分道理,薛妃若有了儿子,就是晋王的嫡长子,当然比萧恂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养子更有继承资格。
然王氏兄弟都是萧济旧臣,他们本就更支持萧恂即位,萧恂有王氏兄弟的支持,薛妃的儿子真能动摇萧恂的世子位吗?
女郎们的担忧倒是和臣子们不同,只见裴静女忧心忡忡的,自言自语道:“这宴上就数我跟郡主说话多,该不会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吧?真是罪过罪过。”
谢蕴雪安慰她道:“郡主发病时,你又不在跟前,别总是胡思乱想的。”
裴静女一转头,见是谢蕴雪在跟自己说话,不由睁大了眼,“你今日成婚,怎么不在婚房却在这儿?”
“来看看热闹。”谢蕴雪笑了笑。
裴静女催她回房道:“你赶紧儿回房去,规矩都乱了,待会儿我们还要去闹你的洞房呢。”
谢蕴雪这便回了房,丹阳郡主也被带了下去,这场闹剧算是暂时平息了。
周大舅和周必昌则继续热情地招待着宾客,可闹了这一场,众人也都没有什么饮宴的兴致了,敬酒一轮后,就陆续有宾客告辞,周家开始送客,婚宴很快就静了下来。
*
另一边,丹阳郡主被送回东府后,依然哭闹的很厉害,仆妇们要给她用药时,萧从贞抗拒的厉害,满屋子乱跑,书架桌椅也被她掀翻了一地。
萧湛得知消息后,便匆匆赶来看她。
“阿贞。”
萧从贞一看到兄长,便大哭不止,一个猛子扑到他的怀里,把人撞得脚步踉跄,泣道:“阿兄,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是不是不疼我了?在这世上我只有你了,你不能不要我。”
萧湛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的情绪,“别怕,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我不就在这儿吗?我不走。”
“你以后是不是都只喜欢薛妃和她的孩子了?你不要我和恂儿了,那我和恂儿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办?”
萧湛微微蹙眉,安抚道:“你和恂儿都是我的家人,我不会不要你们的。”
“你骗人,你被薛妃那狐媚子迷住了,全然不顾手足之情,你不要我,你也不要恂儿,你嫌弃我们,嫌我累赘,嫌恂儿不是你亲生的,你以后有了亲生骨肉,就再也不在乎他了。”
萧从贞忽然激动了起来,奋力挣开他的手臂,目露惊恐道:“你就是想逼死我们,你想我们都死了,好给薛妃母子腾位置!”
“你疯了,在胡说什么?!”萧湛脸色突变,立刻用力捉住她的手臂,将她锁在怀里,又给一旁的仆妇使眼色。
仆妇们会意,立刻上前用帕子捂住郡主嘴鼻,将其迷晕后,萧湛把人抱到了床上,给她盖上了被子。
这边人刚安生下来,唤春也闻讯过来了,关心询问着,“郡主怎么了?还好吗?”
萧湛连忙拥着她出去,“你过来干什么?这里太危险了,你没看到她刚刚发疯的模样,我都险些制不住她,你身上不便,万一伤到你了怎么办?”
唤春边跟他往外走着,边回望了床上的郡主一眼,“我听说郡主犯病了,来看看她。”
“老毛病了,不值得大惊小怪的。何况,她也不会领你的情。”萧湛送她回房休息。
两人回了卧房后,萧湛却只是扶着她躺下,帮她放下床帐,嘱咐道:“你先睡吧,不必等我,我再去看看郡主。”
唤春心里虽有担忧,却没说什么,只嘱咐他道:“早些回来,别太累着了。”
萧湛又低头吻了吻她,便出屋了。
唤春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事百转,只觉郁郁不乐。她摸了摸床侧,空落落的,他去看郡主了,不知几时才会回来。
晋王有责任感,不蓄姬妾,只守着她一人,她嫁了一个好丈夫,不必跟姬妾们斗智斗勇的争宠。
可现在奇怪的是,她的丈夫被妹妹吸引走了一部分注意力,而这个妹妹是丢也丢不掉,割也割不断,竟然比那姬妾还要难缠,跟郡主斗智斗勇,反倒更让她心力交瘁。
唤春辗转反侧。
夜深时,萧湛才又回房,他以为唤春已经睡熟了,便轻手轻脚的上床,免得惊扰了她,谁知下一刻,一双柔软的手臂便绕了上来,环住了他的腰。
萧湛脊背微僵,他握了握她的手,在她身旁躺下,柔声道:“怎么还没睡?”
“我睡不着。”唤春低了低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半晌才鼓起勇气道:“殿下,你打算一辈子就这样和郡主过下去吗?”
萧湛心中一动,勉强道:“她有这病,我不管她,又能怎么办呢?”
唤春抿了抿唇,迟疑道:“有些话可能不该说,可我嫁给了殿下,又有了殿下的孩子,所以我想跟殿下好好过日子,给我们的孩子一个美好的家庭环境,让他有父母完整的爱,可以健康幸福的长大。”
“你想的自然也是我想的,我也希望我们的孩子可以平安健康的长大。”萧湛手掌抚上她的小腹,柔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