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野梨
肥肉成天在饿狼眼前晃,那狼再忍还能忍到哪儿去?
下房里虽点着煤炉子,却也比不得烧地龙的屋子暖和。尚盈盈身上有些发冷,便将滚金抱在怀里焐着,缩进被窝里同杏书扯闲篇儿。
近来宫中大事只那一件,两人说着说着,便又绕回皇帝丢佩之事上。
“我瞧着这回的事儿,像是朝顾婕妤去的,顺带再拖皇后下水。”尚盈盈摇晃着小猫,轻声说道。
杏书颔首道:“若不是你把络子修补上,万岁爷那把火,一准儿要比现在烧得旺。”
“多半是见卫真县主同万岁爷有亲缘,怕她扶摇直上,这才借着太后遗物起幺蛾子,打量着挑拨离间嘛。”
“姐姐您都不知道。刚从大总管口中听说络子遗失的时候,我可真被吓着了。”尚盈盈犹犹豫豫地说道。
这话说得半遮半掩,但杏书听得明白。
“我当时一听,也以为是冲着御前宫人,或是说敞亮点儿,就是冲你来的。”
杏书说罢,又话锋一转:“但后来想想,确实是咱们草木皆兵了。如今在外人眼里,你又没册封,又没在彤史案上记过档,和万岁爷是八字还没一撇呢。有个顾婕妤在前头挡着,怎么也犯不着先来对付你。”
尚盈盈一颗心甫落地,又听得后面那些话,不禁红着脸憋出一句:
“何须外人来看?本来也是没眉目的事儿。”
至于那些亲吻……
尚盈盈低头挠着滚金的下巴,心道任谁看见小猫可爱,恐怕都是想亲一口的。
她知道自己生得貌美,就像只漂亮猫儿,不然她也不会一直担惊受怕,甚至掩藏容貌。
杏书长叹一声,好言相劝道:“玉芙妹妹,你这一辈子若不曾进宫,那便也罢了。但凡沾了宫墙边儿,伴驾帝王便是你躲不开的命,就甭指望全身而退了。”
见尚盈盈默然垂眼,放走怀里的小猫,杏书狠下心叫醒她道:
“不管你情不情愿,你现在该琢磨的,不是如何叫万岁爷撒手,而是如何能叫怹撒不开手。”
“你仔细想想,如今你已经卷进来这么深,满宫嫔妃主子都见过你了。若万岁爷忽然撂开手不管,那你还能活吗?”
话虽说得难听了些,但这是事实。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之前贵妃来乾明宫胡闹,若不是万岁爷较真儿,贵妃便是打死个宫女,又有谁会管?更遑论重惩。
正当无言之际,门板上忽然传来两声轻叩,而后是个陌生小宫女的声音:
“玉芙姑姑,您歇下了吗?”
尚盈盈回过神来,扬声朝屋外道:“进来。”
小丫头进来请了个安,站在门口禀道:“玉芙姑姑,大总管叫奴婢来传话,说是万岁爷回宫了,请您去天开景运殿呢。”
杏书闻言,顿时朝尚盈盈挤挤眼:
快去吧,还等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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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明宫里这几条路,尚盈盈都走熟了,连灯笼都没挑,便一路摸黑走到寝殿外。
在门廊上的金盆里净过手,尚盈盈蹑足靠近殿内,轻轻福身请安:
“见过万岁爷。”
晏绪礼披上燕居袍子,抬指示意她起来,自然而然地往榻边走。
“万岁爷,您怎么忽然回来了?”尚盈盈跟着后头,禁不住小声发问。
晏绪礼转身落座,闻声诧异扬眉:
“这是朕的寝宫,朕难道不该回来?”
就算是鸠占鹊巢,也没有这么占的吧?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尚盈盈局促地搓搓裙角,去榻柜里抱出她的条被。见晏绪礼仍在瞧她,便不好意思地问道:
“您怎么不歇在承祥宫?”
晏绪礼兀地促笑一声,饶有兴致地反问她:
“顾婕妤是朕的侄女,朕能和她做什么?”
皇帝和他的嫔妃做什么,尚盈盈如何能知道,顿时羞赧不敢多言。
“可人家都说‘一表三千里’。表兄妹成婚,还是亲上加亲呢。”尚盈盈呐呐道。
晏绪礼静静地看了尚盈盈半晌,到底收回目光,随口搪塞说:
“差辈分,忒别扭。”
尚盈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暗自腹诽皇帝还怪挑嘴的。
“朕还想问你呢,之前去哪打滚儿了?”
晏绪礼说罢,突然朝尚盈盈探出手,吓得她呼吸一滞。
自尚盈盈腹前拈了根儿细白绒毛,晏绪礼对光看了看,似乎是猫毛?
尚盈盈心里一松又一紧,忙讪讪解释道:“万岁爷恕罪,奴婢方才瞧见滚金,便陪它玩了一会儿。”
忽地想起杏书打趣她的话,尚盈盈忍不住又问:
“翻雪和滚金,它俩是您养的吗?”
“以前喂过几回。”晏绪礼轻描淡写地回应。
——啊?她还真是摸了主子爷的猫?
瞧翻雪对皇帝的亲近样儿,可不像是只喂过一两回。
尚盈盈起初震惊于晏
绪礼会养猫,过了半晌又说服自己,万岁爷确实是猫主子脾气,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奴婢不是有意冒犯御猫大人的。”尚盈盈回过味儿来,忙低头瞧瞧身上还有没有沾猫毛,逗猫却被主人抓个现行,真是阴沟里翻船。
晏绪礼被逗得握拳发笑,嗓音透着入夜后的疲惫微哑,震得尚盈盈耳廓发烫。
“嗯,你妨碍雪大人和金大人抓耗子了。”晏绪礼语气促狭。
手指飞快地挑开帐幔系带,将晏绪礼遮去明黄纱帘后头,尚盈盈这才觉得浑身自在些。
“万岁爷,贵太妃今早派人来帮衬了奴婢。奴婢想着是不是该寻个机会,去给贵太妃磕头谢恩……”尚盈盈跪坐在脚踏上,轻声问皇帝的意思。
晏绪礼靠在枕上,手里把玩着那枚方胜络子。想起自从六月初,到如今九月底,他三推四阻地不带尚盈盈过去,确实惹得母妃颇有微词。
“前日青州巡抚进贡了一方七宝枕,朕正打算送去寿安宫。”
晏绪礼信手拈了个由头,又转头问纱帐外那道模糊影子:
“是你自个儿去送,还是随朕一起?”
尚盈盈还想同干爹和小安子说话儿,连忙应声道:“奴婢自己去便成。”
察觉出尚盈盈这句话回得很快,晏绪礼颔首,淡然“哦”道:
“嫌朕碍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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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秀宫里,文蘅怀抱大皇子,一边摇着拨浪鼓给他看,一边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虞嫔抱怨。
“娘娘您说,玉芙是不是傻了?嫔妾明明瞧过那络子已经散架,怎么又叫她编回去了?”
虞姿坐在下首,她耗费月余才布好这场局,没能如愿看见顾婕妤倒台,真是气得直绞帕子:
“趁这回扳倒了顾婕妤,对她不也有好处?”
文蘅哂笑一声,慢悠悠地说道:“人家逞的不是一时之快,而是要攥住咱们皇上的心呢。”
“本宫早便劝过你,与其对付顾婕妤,不如先对付玉芙。你今日设的这套子,把玉芙装进去正好。攀扯到坤仪宫和承祥宫,便过于贪了。”
见虞嫔脸色愈发差劲,文蘅便不再说下去,只同她许诺道:
“这次剩下的尾巴,本宫便替你扫了,你往后且谨慎些吧。”
“对了,贵妃虽在禁足,但你也常送东西、勤去问候。想来经了这次教训,她往后会多听信你说的话。”
文蘅抱了一会儿孩子,便觉得手臂发酸,只好恋恋不舍地递给芳竹。
“是,嫔妾多谢娘娘相救。”虞嫔撑起笑脸儿,福身自殿中告退。
待走出衍秀宫,虞姿摆手命宫女们离得远些,只留花袖在身边,替她提着八角宫灯照亮儿。
转头拐进甬路里,虞姿见四周空荡荡的,终于憋不住倾吐不满:
“文蘅是不是当养娘当魔怔了?本宫在她身上,竟看不见半点儿从前的斗志。她是得个皇子万事足,掉进安乐窝里爬不出来了?”
花袖跟着叹了一口气,小声说道:“如今贵妃把自己折腾禁足,您又给皇后上了眼药,满宫里可不就属文妃最得意?皇上自打早些年开始,便拿她当个药罐子养,都不曾宠幸她的。她懒得再斗,也不是没可能。”
“正是如此,她才该早做打算。”虞姿不屑道,“就那大皇子跟只病猫儿似的,皇上但凡有个康健儿子,恐怕都想不起搭理他娘儿俩。”
“文妃可知道咱们不少事儿呢,娘娘要不要……”花袖眸光闪烁,轻声提议。
宫门前夜风阵阵,虞姿寒得一激灵,便还是怯退道:“病蛟尚能吞人,她可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
至少明面上不能。
第28章 皇帝居然枕在她腿上。……
寿安宫中,宫人们轻手轻脚地自殿内进出,陆陆续续搬来几只六角花几,上头高低错落地摆着数盆秋菊。
贵太妃捧着珐琅缠枝牡丹手炉,坐在软榻上,凤眸一瞥,便瞧出这些是从乌家端来的绿云菊。
“又到你舅舅那儿串门子了?这月都去几趟了?”贵太妃从暖套子里伸出手,特意将护甲取下,才用指尖戳了戳荣王的脑门儿。
见母妃要数落自己,荣王赶忙逃去地上站着,嘻嘻哈哈地问:“娘,您就说喜不喜欢吧?”
贵太妃虽没接茬儿,但早已唇角微翘。姜印忠站在旁边,察觉贵太妃欢喜,立马躬腰呈上缀着杏黄丝绦的银剪子。
“你若实在闲得五脊六兽的,就上城东集市斗蛐蛐儿去,或去巷子里找那个吹糖人的。”贵太妃接过剪子,起身去花几旁打理花叶,还叮嘱道,“若有哪个朝臣想请你喝茶吃酒了、品诗赏画了,一概不准应承,别叫你皇兄烦心。”
“知道了娘!”
这话荣王耳朵都快听得起茧子了,见绿云菊送到,立马脚底抹油开溜,临走前朗声笑道:
“您就放心吧,哥他没那么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