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野梨
“还是咱们主子有福气,奴婢听说那些不得宠的主儿,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
簪雪压低了声儿,带着点儿与有荣焉的得意:“份例银子根本不够使,月月都得见底儿,还得托相熟的太监把自个儿做的绣活儿、络子什么的,偷偷拿出宫去变卖,换几个钱贴补呢。”
“咱们才人倒不用操这份心,”巧菱接过话茬儿,“只管自个儿打着顽就是,若是喜欢什么了,自有万岁爷赏下来。”
这话倒是不假。
尚盈盈眼下圣眷正浓,恩宠羡煞旁人。头一份赏赉自是傅皇后赐下,按着宫规,样样儿周全,给六宫做了个表率。
底下嫔妃哪个不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儿?见风使舵的本事一个赛一个的强,贺礼跟流水似的送来,确有不少好东西。
但尚盈盈对这些黄白之物不大上心,也提防里头会有不妥,只叫巧菱造册入库,轻易不拿出来。独独从慧嫔送来的贺礼里,拣了对白玉珠子的耳珰戴着。
也不知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还是另有一番计较。
主仆三个正闲磕牙呢,忽听身后珍珠帘子轻响。
安久英猫腰进来,脸上惯常笑得跟朵喇叭花似的:“启禀才人,卞美人在外头等着见您。”
巧菱一听“卞美人”仨字,眉头皱得快能夹死蚊子。她撂下活计,忍不住嘀咕:“这位卞主儿可真是风雨无阻,勤谨得很哪!三天两头往咱们这儿跑,也不嫌腻味。”
谁瞧不出卞美人那点子弯弯绕?
万岁爷跟前凑不上去,就死乞白赖地缠着尚盈盈。保不齐就能撞见圣驾一回,哪怕远远瞧上一眼呢。
尚盈盈却不急不恼,只端起茶盏,用盖子轻轻撇着浮沫,浅笑道:
“来都来了,还能撵出去不成?请她进来坐吧。”
“是。”安久英应声退下。
巧菱虽不情愿,但听尚盈盈发话,也只得和簪雪收拾起矮几上的针头线脑。
尚盈盈起身抻了抻腰,自个儿坐去软榻上等着见客。
待拾掇利整的针线笸箩递至手边,尚盈盈便又垂睫理丝线,倚着背后松软迎枕,压下心头那点儿烦闷。
珠帘子又是一阵轻响,裹着外头湿雨的冰凉气。安久英躬身引进来位丽人,正是那卞美人。
卞美人今日穿着身藕荷色绣缠枝莲宫裙,许是来得急,鬓角沾着几星儿雨珠子,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脸上那笑模样儿,倒是十足十热络。
尚盈盈是体面人儿,自不会跟上位摆脸子,规矩地起身见礼后,这才随口问:
“卞姐姐冒雨前来,可是有
什么要紧事儿?”
卞美人与尚盈盈一同落座,厚颜笑道:“哪儿有什么打紧的?就是想着外头落雨,妹妹一个人在屋里闷得慌,特地过来陪妹妹说会子话。”
巧菱站在旁边,听得直矜鼻子,心道我家才人有万岁爷陪着,哪里会像你一般闷?
说着话,卞美人眼风儿不着痕迹地在屋里扫了一圈,瞧见笸箩里的络子,不由啧啧称赞,又道:“这日子可真不经数,眼见得竟又快到端阳节了。”
尚盈盈只噙笑听着,余光瞥见巧菱不高兴,便吩咐她看茶。
卞美人抿着茶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说的无非是些宫里鸡零狗碎,谁家娘娘新得什么赏,哪处宫苑花儿开得正好,言语间却总有意无意地打探着皇帝的动静。
尚盈盈心思玲珑,哪里听不出她弦外之音?只含糊应着,偶尔端起茶盏呷一口,眼波儿飘向牗外被雨水洗得发亮的竹叶。
心里头暗自估摸一番时辰,瞧卞美人这架势,怕是又要耗到晚膳时分了。
天色渐暗下来,廊外传来太监尖细的通传声:
“万岁爷驾到——”
这声儿不高不低,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散屋里那点子虚应故事的客套。
卞美人登时也顾不得再扯闲篇儿,脸上藏不住的狂喜,仿佛天上掉下个金元宝,正砸在她怀里。
“皇、皇上来了?”
卞美人忙不迭撂下茶盏,娇怯紧张地扶鬓钗、理衣襟。
尚盈盈同样起身相迎,面色依旧沉静,只侧目瞥着卞美人。
不多时,那道明黄身影已到了门槛外。晏绪礼眉宇间沾着湿气,愈显得清贵无匹。他面含隐笑地踏进来,打眼瞧见的是卞美人,不由皱了下眉头。
卞美人心似鸟儿扑腾,险些从嗓子眼儿蹦出来,连忙娇声请安:“嫔妾见过皇上。”
晏绪礼却似没听见一般,只摆了摆手:“今儿天公不美,外头正下着雨呢,你且回吧。”
这逐客令下得干脆利落,硬邦邦的不留半分情面。
卞美人有些挂不住脸儿,还带着不甘,愣在原地进退不得。纵有千般委屈,也只能咬着唇瓣低低应声“是”,又福了一礼,这才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临到门槛儿前,还不忘偷眼去瞟晏绪礼,眼神都含着钩子。
尚盈盈怏怏地耷拉眼帘,却没说什么,只自然而然地挽上晏绪礼胳膊,指尖触到他衣袖上微凉湿气。
“皇上可是淋着雨了?”尚盈盈忙抬首说,“外头雨下得缠绵,眼瞅着就要启程去皇陵,您可千万得保重圣躬,别着了寒气。”
瞧尚盈盈围着自己打转,晏绪礼蓦地轻笑,方才那点子不耐烦顿时烟消云散。任由尚盈盈挽着他往里头走,在临窗的软榻上落座。
晏绪礼顺势握住她微凉手指,暖在掌心里,这才懒懒问道:
“她又是哪个?在你这儿见过好几回似的。”
尚盈盈一时语塞,心情却莫名其妙愉悦几分,好笑又无奈地解释:
“她是卞美人呀,之前在浮翠池边……”
晏绪礼听罢终于忆起,嗤笑道:“就是那个不懂规矩的?”
“果真忒没眼力价儿。她三天两头往你这儿跑,你还总放她进来?”晏绪礼微微扬眉,心里头憋气,但又知道怪不得尚盈盈,只好垂首去啄她唇瓣。有一下没一下的,也不深入,就是想挨着她亲香亲香。
尚盈盈被碰蹭得窘迫,小声咕哝道:“卞美人位份在嫔妾之上,没有拒客的道理……”
甫一出口,尚盈盈自己先愣了神。这话听着,倒像是在拐弯抹角讨晋封。
尚盈盈脸上飞红,忙岔开话头,从针线笸箩摸出同心结,献宝似的捧到晏绪礼眼前:
“万岁爷瞧瞧这个。”
瞧尚盈盈受惊可怜的样儿,晏绪礼又好笑又心疼,跟被外头雨针子扎了似的。同自家男人讨个赏算什么?拈酸吃醋又怎的?她大可以霸道点儿的,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知晓一时半会也扭转不得她,晏绪礼心道慢慢来吧,总有一日会宠出来的。
抬掌轻抚尚盈盈脊背,晏绪礼这才垂眼看去她手中,原是个新打的同心结。结子匀称,精巧可爱。
晏绪礼顷刻间又无比得意,他就知道,尚盈盈打的络子里定有他一份儿!
“盈盈的手艺愈发见长。”
晏绪礼唇角勾笑,慢条斯理地伸手接过,将那同心结拈在指尖细细把玩:
“打今儿起,朕日日揣在怀里。”
听晏绪礼这般说,尚盈盈抿唇直乐,眉眼弯弯似月牙儿。
温存间,来寿捧着描金托盘悄没声儿地进来。托盘上摆着暖玉酒壶,散发着清甜荷香。
“万岁爷,您吩咐的荷花酿取来了。”
晏绪礼颔首,示意来寿放下。他亲自执壶给尚盈盈斟了一小盅,递到她跟前,眼里带着诱哄:
“外头雨下得人心烦,正该小酌两杯,夜里才好睡。”
尚盈盈闻着甜糯米与荷香纠缠的气味儿,立时想起辞岁夜吃过的果子酒。
这会子见澄澈酒液在玉盅里轻晃,又觉出晏绪礼兴致高,尚盈盈心里也跟猫爪儿挠似的,好奇问道:
“和上回那个一样好喝吗?”
晏绪礼闻言,不知为何笑得恣意,桃花眼里春水都要漫泛出来。尚盈盈瞧得直晃神,又醋溜溜地想道:怪不得卞美人连脸皮子都不顾,也要赖在这儿等着见他。
“比那个还甜,你尝尝?”晏绪礼没安好心地蛊惑尚盈盈。
尚盈盈不察其中危险,故作矜持地点头儿:
“那嫔妾就吃几杯。”
二人便在窗边对坐,就着雨景小酌。这荷花酿入口清甜,后劲儿却不小。
尚盈盈又被晏绪礼哄着喂了几口,末后到底酒意上涌,脸颊酡红,眼神儿都迷离起来。
尚盈盈只觉晕乎乎的,仿佛陷进云朵里,晃晃脑袋都要飘起来。她痴痴地望着晏绪礼,忽然伸出藕臂,一把搂住他脖颈,整个人软绵绵地偎进他怀里。
晏绪礼留心数着尚盈盈吃了几杯,发觉她酒量的确不小,平素若多练练,日后说不准还真能陪他几个来回。
见尚盈盈这般可爱情状,晏绪礼笑意更浓,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往那锦绣堆里一放,便俯身去啄她粉扑扑的脸蛋儿。
尚盈盈觉着痒,忍不住吃吃发笑,憨态可掬。瞧着在自己身上作乱的男人,尚盈盈忽地搂住晏绪礼脖颈,小声叫唤:
“好大一只猫主子呀!”
晏绪礼闻言一怔,随即埋首在尚盈盈颈窝,暗自发笑。
猫主子?这话听着可不像什么好话儿,倒像是说他矜贵又难伺候?
晏绪礼单手撑在尚盈盈身侧,抬手捏住她温热脸蛋儿,将那张醉颜扳正对着自己,嗓音低沉带着诱哄:
“醉猫儿,你再仔细瞧瞧,我到底是谁?”
尚盈盈眯着双醉眼,凑得极近,长睫险些扫到他鼻梁上。她认认真真端详了半晌,鼻尖微微翕动,像是在嗅什么味儿。末了,她懒洋洋往后一仰,嘟囔道:
“坏脾气万岁爷。”
“……嗯,还有呢?”
“事儿精。”
晏绪礼这下是真给气笑了,攥来尚盈盈腕子轻轻吮咬,却又不敢真用劲儿。
平日里瞧着温顺可人,眼下吃醉了酒,倒是把大实话都抖落出来了。
本想劝自己甭跟醉猫儿计较,可无奈长这么大没听过这样的品评,晏绪礼气不过,抬手将尚盈盈翻了个面儿,叫她趴伏在枕上。
“可真是长本事了。”
晏绪礼哼笑一声,抬手照着她绫纱裙包裹的玲珑起伏上,“啪”地就是一记。肉很紧实,欢快地颤了两颤。
尚盈
盈皱着脸儿轻“嘶”一声,闭眼咕哝了几句什么,蜷身儿滚去锦被里。
这猫爪子忒大,莫不是御膳房偷鱼吃多了?肉垫子可真沉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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