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野梨
皇帝宁肯抬举柏筠宁,都半分不曾考虑她?
“本宫这中宫皇后当的,竟还比不上一个妃妾……”
傅瑶喃喃自语,眸中神色愈渐疯狂。忽然间,她竟激动地粗喘起来,紧紧攥住彤珠手腕,厉声泣道:
“彤珠,大皇子是本宫的!对,他就是本宫的孩子……本宫要把他夺回来……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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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绪礼虽是回銮,却也不许尚盈盈回寝宫,只命人将乾明宫后头空着的阁楼拾掇出来,金屋藏娇似的把人安置进去。
尚盈盈成天要见着晏绪礼,便也有兴致捯饬起来。今儿个穿着杏黄羽缎的掐腰袄,明儿个又换上松花纱绫的百褶裙,眉眼间皆是满当当的幸福神采。
今早嘉毅王妃又递了牌子,进宫来瞧有孕的女儿。尚盈盈不是那等心胸狭隘之人,每回都会叫上顾令漪一起。
甭管怎么说,顾令漪也是王爷王妃正经养了二十年的孩子,就算没有血缘,又哪儿能说断就断呢?
可顾令漪每每过来,却不甚自在。倒不是争什么娘亲宠爱,而是打心眼儿里愧对尚盈盈。
虽然孩子抱错的事儿,和她又没半分干系。尚盈盈也不曾怪她,反倒更拿她当亲姊妹一般。但顾令漪总觉着是自个儿鸠占鹊巢,抢了尚盈盈的大好人生。
待一同吃罢点心,王妃便抚摸着贵妃小腹,絮絮说些养胎的事儿。
顾令漪不想打扰她们,便撑起笑容,借故离去。
哪知刚走到门前,抬眼见着个葛布衣裳的民妇,由宫人们引着进来。那妇人约莫四十上下,鬓角已见霜色。
尚母粗糙的手指紧攥着包袱,这辈子头回进宫,只觉得这宫墙高得能把天都遮住。朱红宫门一重重敞开,又在她身后一重重合上,发出沉闷响声。
眼前骤然闯入一个锦衣华服的贵人身影,尚母慌得想低头,却在瞥见她面容时,忽地怔住,眼中逐渐蓄泪。
顾令漪见状,浑身血液沸腾翻涌,呼啸着灌入腔子里。却又觉着极冷,冷得能掉冰碴子。
顾令漪嗓音颤抖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称呼她,只好问道:
“是尚家太太吗?”
见那妇人流着泪点头,顾令漪蓦然间眼圈泛红,慌忙扭过脸儿道:
“您既能认得我,那便随我来罢。”
顾令漪早就攒了满肚子的话想问,便没带尚母去乾明宫,先寻了间无人宫室钻进去。
命宫女们都在外头守着,顾令漪抹了把眼泪,反手合上门扇。
这屋子房檐低,只能从窗棂子外透进几缕微光,映得尚母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愈发憔悴。
“眼下没有旁人,您便跟我透个底,当年抱错孩子的事儿,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顾令漪转过身近前发问,指甲盖儿深掐进肉里,几乎不敢去听答案。
尚母闻言打了个哆嗦,包袱啪地掉在地上,她呆呆地望着女儿眉眼,只翕动双唇,却不敢作声。
顾令漪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猛地合起双眼,喉咙阵阵发紧,好半晌才哽咽道:
“……娘,别一错再错了。”
听见这声“娘”,尚母忽然浑身震颤,掩面啜泣起来,终于断断续续地说:
“是……是,四月初八那日……是浴佛节,大伙儿都结伴去庵里上香,求佛祖保佑。谁知道还没等下山,就遇上一场暴雨。”
“我当时被吓着了,许是惊动胎气,突然间便要临盆。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儿,我隐约听见隔壁有丫鬟在喊,‘王妃娘娘诞下千金’。”
顾令漪几乎能猜到后话,顿时有些站立不稳,颤着手去扶炕几。
“那时候嘉毅王正在外头打仗,王妃兴许也是来祈福的,赶上一场大雨,把侍卫们都隔在外头。”
“我就想着……王妃身边只带着三个丫鬟婆子,万一我能趁着半夜黑灯瞎火,把自个儿的女儿换给王妃呢?”
尚母一把拉住顾令漪的手,满目绝望地说道:
“你往后就能去王府里当千金小姐了!甭再跟着爹娘过苦日子,娘都是为了你好……”
顾令漪猛地挣开尚母的手,声音哑得不成调子:
“那别人家的闺女就活该遭这份罪?!”
“我宁愿您当初别对我好!让我在乡下吃糠咽菜也好,嫁个庄稼汉也罢,我都认了!”
顾令漪急声反驳,说到最后,胸腔里挤出一声呜咽,伏去炕几边沿泣不成声。
见尚母惊恐战栗的模样儿,顾令漪自知是个占尽所有便宜的祸头子,到底没法子再张口,恶语指责自己亲娘。
好像怪来怪去,只能怪她生得不凑巧。急急赶着和尚盈盈生在同日,又恰好托生成个女孩儿。
原来真的是因为她,才惹出这么多祸端!
宜贵妃那么好的姑娘,她本该众星捧月,顺遂幸福的前半生。全都毁了,全被她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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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绪礼回乾明宫时,正赶上嘉毅王妃还在阁里。
本不该去打扰人家母女叙话的,可皇帝却忽然间来了毛头小子的劲儿,巴巴地凑上去给岳母大人问好儿。
晏绪礼打小的时候,嘉毅王妃就见过他。后来这位九皇子跟顾家走得近,也来府里吃过两顿饭。
但王妃一向觉得这孩子性格冷独,何时见过他这般殷勤的笑模样儿?
此刻说她是受宠若惊,那都有点儿轻,可能脊背发毛才更妥当些。没说两句话儿,王妃便坐不住板凳,连忙起身告辞。
尚盈盈正跟娘亲唠得欢,哪成想被皇帝插进来搅黄,登时抱着针线笸箩,斜眼睨他道:
“瞧您猴儿急的,就不能自个儿回书房里等着?”
“哟,这话可奇了。”
挨媳妇一顿狗屁呲儿,晏绪礼恼是不可能恼的,心里还甭提多乐呵。
“敢问贵主儿,这儿是朕的乾明宫吧?”晏绪礼轻哼一声,桃花眼却早已眯了起来,端的是愉悦,“朕想去哪儿,还要得您首肯?”
明明对榻空着,晏绪礼偏要掀袍坐来尚盈盈榻边,大掌毫不见外地钻进被窝底下,同小崽
儿打个招呼。
拿这泼皮无赖没招儿,尚盈盈只好把笸箩移开,纵容晏绪礼摸她肚腹,嘴里却又嘀嘀咕咕地骂他几句。
过会子气消,尚盈盈这才提溜出来刚绣成的小肚兜,在晏绪礼眼前晃悠:
“万岁爷瞧瞧,好看么?这上头的小鸳鸯,还是娘亲方才替我绣的。”
说着说着,尚盈盈又泄了气,扭身儿背对着晏绪礼,苦恼叹道:
“大伙儿都绣得忒好,衬得臣妾绣的那些个,愈发不堪入目。”
晏绪礼忙从背后抱住她,下颌轻抵在她肩头,煞有介事地说道:“怎么会?朕就最喜欢盈盈绣的小玩意儿。”
随手握来绣绷细细端详,晏绪礼再次颔首道:“瞧不出什么分别,都一样好。”
虽然知道晏绪礼惯会瞎掰,但尚盈盈听得心里美滋滋的,便也不计较什么真假,只仰头亲了亲晏绪礼脸颊,算是给他尝个甜头。
阁里浮着淡淡的新鲜花果香,和新布棉絮的味儿杂混在一起。晏绪礼心腔子里头,忽然就跟揣了汤婆子似的熨帖。
他们仿佛是寻常夫妻一般,丈夫傍晚归家,守着妻子在灯下缝补,粗茶淡饭里却透着暖意。本以为自打母亲离世后,他这辈子便注定是孤家寡人一个。时日长了,便也不再羡慕什么凡俗温情。
岂能料想苍天见怜,竟叫他在这九重宫阙里头,也寻得这般暖热滋味。
外间珠帘摇晃,碰撞出细碎叮当声,仿佛有人进来。
晏绪礼却没理会,只将尚盈盈护在怀里,低头去嗅她发间桂花油的香气。方才那些与戾气与怒火,皆随风消散得无影无踪。
在这方寸天地间,他不是什么帝王,只是她一人的夫君。
余光瞥见帝妃正腻在一块儿抱着,来寿额角渗汗,但又不敢耽搁事儿,只好虾着腰停在屏风前,语焉不详地禀道:
“启禀万岁爷、贵主儿,之前派去徐州的侍卫,方才已经接人回到宫中了。”
来寿说得含糊,但大伙儿都能听明白,是之前养活尚盈盈的那个民妇。
尚盈盈脸上笑容渐渐敛去,轻唤了声“万岁爷”,而后却又吞吞吐吐的,半晌吐不出话儿来。
晏绪礼开口命来寿退下,抚着尚盈盈脊背让她放松,柔声问道:“你这几日总见王妃,可同她商量过了,想把那妇人怎么着?”
“娘和祖母自是恨得要命,但又碍着那是英嫔的亲娘,不敢当面说什么太难听的话,怕英嫔心里不得劲儿。”
“臣妾明白,娘她们怕做得太绝,英嫔瞧着心里难受,往后……往后再见面,能没疙瘩吗?臣妾自个儿琢磨着,又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尚盈盈目露迷茫,委屈地趴在晏绪礼怀里,颠三倒四地说着,也不知他能不能听得懂,反正只一股脑儿地倒出来。
“臣妾大仇得报,会觉着多痛快吗?好像也未必见得……您说臣妾又不是男孩儿,她当初为何不直接溺死臣妾算罢,一了百了?她还非把臣妾拉扯到十来岁,臣妾……”
她不怕人狠、不怕人毒,就怕这人干什么都半不啰啰,当不了真阎罗,又修不成假佛陀。手底下办着恶事,骨子里又架不住要发善性。
不叫人死,却又硌得人浑身难受,一个“恨”字噎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
“甭瞎说。”
见尚盈盈愈发痛苦,晏绪礼俯身吻住她的唇,安抚道:“你若不愿见她,那便不见。一切交给朕便是,你不必亲自过问。”
“知道盈盈最爱干净,这些个腌臜事儿,便由朕替你了结。”
晏绪礼微微垂睑,遮去眼底晦暗。
第65章 偶尔来一回,才叫有雅趣……
晏绪礼将尚盈盈半搂在怀里,声气儿温柔,拍哄她安生睡下,这才起身出门。
来寿早就端着拂尘候在外头,见皇帝负手踏出门槛,连忙碎步跟上。待走到廊子下头,离燕禧阁远远的,来寿这才捏着嗓儿禀出实情:
“启禀万岁爷,齐嬷嬷来回话儿,说……说尚韩氏吊死了!”
晏绪礼闻言忽地收住脚,偏过半边脸来,一双眸子黑沉沉的,教人瞧不出个喜怒深浅。
来寿觑眼一瞅,登时把脑袋埋得更低,下巴颏儿恨不得扎进腔子里,忙不迭又补上几句:
“奴才一听信儿,立马就叫宫正司的人过去验尸。方才来人回禀,说确是那妇人自个儿寻的短见,扯了条被褥子绞成绳,就挂在庑房梁上头……”
“跟着的奴才都挺尸去了?”晏绪礼蓦然打断,劈头盖脸地诘问道,“就叫个大活人,悄没声儿地吊死在宫里头?”
来寿吓得腿肚子转筋,趴在地上“咚咚咚”地连磕响头:
“万岁爷息怒!”
不等晏绪礼再开口,来寿赶忙解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