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幕幕
树旁边坐了个无所事事的老道,告诉两人祈福木牌五十文一只,加祝福符文是八十文,祝福符文再加大宗师开过光的是一百五十文。
程瑾知心想还是京城的道观会做生意,像他们洛阳就没这么多弯弯道道。
秦谏觉得很好,直接道:“那我要两个一百五十文的。”
老道乐呵地给了他两个木牌,说道:“善信心诚,必能得偿所愿。”
秦谏拿了木牌,给一只程瑾知,自己拿了一只去旁边执笔写愿望。
他写完,将笔给她。
程瑾知拿了笔想了片刻,他在一旁道:“这还用想吗?白头偕老,永结同心,百年好合,长长久久。”
她问:“你写的什么?”
秦谏给她看:“愿吾与妻瑾知年年岁岁,永以为好。”下面还认真写了自己的大名,生怕人不知道他来许了这愿。
几行字豪宕秀逸,气势奔放,却是这样温馨的话,让人见了有些心思动荡。
她写不出这样的话,也不敢这样期待。
又踌躇一会儿,她写了九个字:“愿国泰民安,家宅兴旺。”没有写名字。
秦谏在一旁看了,不满道:“这是姻缘树,它管不着国泰民安。”
“那算是我帮你求的,国泰民安,你在朝中才能顺遂,你顺遂了,家宅也就安稳了,那样姻缘自然就好。”她说。
秦谏说不出话来,笑一笑,当她是羞涩,拉着她去许愿。
程瑾知在树下站定,认真地许愿国泰民安,家宅兴旺,最后又在心中默念:“还愿母亲万事顺意,哥哥今年能回一趟家,以及来一趟京城……还有,望男不要和那人订下婚事,以及也愿姑母身体早日康复。”
许愿完,秦谏已经将自己的木牌挂了上去,她见了,将自己的木牌给他:“你帮我挂,挂得高一些愿望更容易实现。”
“那我抱你不就好了,挂得更高。”
“胡说,洞天福地,哪容你这样。”她轻斥,将木牌给他。
秦谏乖乖挂好了木牌,带她去道观。
道观名字叫太平观,算是个不小的道观,供奉的是碧霞元君,程瑾知虽不算特别信佛信道,但对佛祖与天尊都是敬畏的,到各个大殿都认认真真拜了拜,最后从后面的殿出去。
出了太平观,却见到个石雕人像,还还是个女子,她忍不住走近去细看。
雕像雕得很好,女子年轻,不过二十几的模样,头戴华贵的五凤衔珠步摇,锦衣华服,是十分雍容的打扮,面目也是和气中带着尊贵,有一种俯瞰众生的感觉,似乎身份并不普通。
她仰头看了许久,又低头看下方,秦谏问:“在找什么?”
“找生平,怎么下面没有?”
“在那里,刻在石碑上。”
她便去一旁的石碑上看,只见上面写了“大齐玉城长公主”几个字。
她愕然,转过头来,便见秦谏也走了过来,看向那石碑,说道:“其实带你来,是我的私心。这里原本叫浮余山,据说是山脚住的村民都姓余,后来因我母亲来这里住过几次,就改成了浮玉山。”
程瑾知奇怪,“母亲为何来这里住?”
秦谏答:“我母亲崇尚道教,有时会到这里来清修,来了好多次,在她过世后,太平观便修建了她的石雕,小时候我常会过来。”
所以,他说的见一个人,是见他母亲的雕像,这才是她真正的婆婆。
程瑾知看完了那石碑,又到了雕像前,仰头看了一会儿,在雕像前跪下。
秦谏连忙拉她:“不必,这里没有蒲团,石头太硬。”
“应该的。”她双手合十,认真道:“儿媳拜见母亲。”
秦谏也在她身旁跪下,待她拜完,扶她起身。
这后院竟也种了许多竹子,两人沿着竹林小径往前走。
程瑾知问:“母亲是怎样的人?”
秦谏回道:“是爽朗直率的性子,但为人做事却又很细致,她喜欢诗文,最喜欢刘梦得的诗,闲来无事,就教身边宫女认字读诗。我很小也教我念诗,她针线活不好,但给我做了张襁褓,上面就绣了刘梦得的《庭竹》,‘露涤铅粉节,风摇青玉枝。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大概是希望我如竹一样‘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
“绣得很难看,最后几个字似乎是懒得绣了,直接用笔写的,洗过几次也就淡了。”
程瑾知忍不住笑:“母亲果真爽朗直率。所以你喜欢竹子,是因为母亲的缘故吗?”
“大概有,母亲过世得早,父亲不是个愿意对子女花心思的人,我小时候常会觉得孤寂,那个时候,就会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她绣的那半首诗,自然也就对竹子有别样的心思。”
程瑾知突然觉得绿影园的竹子不该挖,对他来说太过残忍。
他这时道:“其实对我母亲的记忆也很模糊了,甚至不知是我的想象,还是真的。她过世时我还小,许多事都是听梅姨提起,只是可惜,梅姨也不在了。”
程瑾知问:“梅姨是谁?”
“是她身边侍候的宫女,也是我父亲的姨娘。”
这倒是她不知道的事,原来公公还曾有位梅姨娘。
“也是生病过世吗?”程瑾知问。
秦谏摇头:“在我七岁时,趁父亲不在家,被……家中的正房娘子寻了由头撵出去,将她嫁人了,第二年生孩子,那家人不愿请大夫,她血崩过世了。”
程瑾知明白过来,那位“正房娘子”,说的正是她姑母。
他这时不愿再叫她母亲,也没有说“你姑母”,所以用了这个称谓。
她轻声问:“姑母不喜欢她?”
秦谏语中泛起一丝冷意:“要不然呢?她连我母亲的遗物都容不下,又怎会容得下我母亲留下的人?”
程瑾知良久沉默,但其实她心中却是能理解姑母的。
犹豫许久,她还是说道:“公主太尊贵了,这位梅姨又是公主母亲的身边人,与你关系也好,对姑母来说便是威胁……她也没想到梅姨会血崩过世。”
秦谏回答:“对她有威胁的人可多不胜数,她也都手段利落地解决了,最后只留了个事事顺着她、对她小心伺候的陶姨娘,她善妒的名声可不是凭空得来的。”
程瑾知沉默。
见她不说话,秦谏回过头:“你不想我说她?”
程瑾知看向他:“我只是觉得,姑母也是可怜人,任她再厉害,再善妒,也还是扶了个陶姨娘。”
“不过是做样子,堵人的嘴。”
“所以作为主母,一定要替夫君纳许多姨娘才好,只有一两个也只算做样子?”她问。
“倒不是那样说,只是纳姨娘更多也只为人丁兴旺,若主母善妒,则会家宅不宁,人丁凋敝,随之便会家族衰落。”秦谏道。
程瑾知默然,顿了顿,露出一丝勉强的笑:“表哥说的是。”
说完,转头去看竹林旁边开出的野花。
秦谏只看到她的侧脸。
他突然感觉到,她那句话不是诚心的,她更像
是不愿和他说了。
“你是觉得……”
前面有小道士挑水过来,他停了话。
待小道士走过,程瑾知抬头望了望天,说:“天怎么有些阴了,是不是要下雨了?”
秦谏也看看天,的确有这个可能。
时间也不早了,他道:“我们先下山吧。”
第35章 程体字
回程的马车上程瑾知话有些少。
秦谏感觉到了气氛微妙的变化,在马车上持续的静默中,他主动问:“你不高兴了?”
程瑾知回答:“没有。”
“我觉得有,你是不认同我说的话?”他说。
程瑾知原想装傻的,一问三不知,再问都说“是是是”,这几乎就是她擅长的,但这时候她犹豫了。
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话,也确实有异议,沉默之后,她终于道:“人食牲畜,只因这世道是人所主宰,并非牲畜甘愿,若人还要给牲畜定一套纲常,让牲畜以被人吃为荣,那岂不是虚伪么?”
秦谏心中大震。
第一次,他听见一个人将男人比人,将女人比牲畜,而说这话的还是个女人。
但女人又怎会是牲畜呢?她说的是,女人是人,但女人的位置却与牲畜无异,因为这世道是由男人所主宰的。
男人主宰了世道,还给女人规定了纲常,这纲常便是……女子不可善妒。
见他久久看着自己,程瑾知很快道:“我是随口说的瞎话,其实……表哥若想纳小,只要人品性好,我肯定是容得下的。”
“我……”
她这一说,秦谏突然觉得心虚,竟有些语拙,一时不知说什么。
他觉得他应该很快表态他没有这想法,但偏偏……还有秀竹……
一时竟觉得如芒在背。
马车行了许久,天一会儿阴一会儿晴,到秦府门口倒是没下雨。
马车还没停稳,外面石青便道:“公子,那是不是冯妈妈?”
秦谏撩开车帘去看,竟真看到了冯妈妈!
那是他之前在外面找的,让她在柳枝巷照顾秀竹,她竟然找到了这里?
冯妈妈此时也看到了他,欢喜地一跺脚,忙往这边来。
秦谏不由得有一种紧张,立刻放下了车帘。
此时马车停下,秦谏先下车,随即转头来扶程瑾知,那冯妈妈欢喜地过来,正要开口叫“公子”,一见后面还有人就停住了,随后就见他扶着程瑾知从车内出来。
程瑾知一下车倒看见了冯妈妈,问:“这位是……”
秦谏看一眼冯妈妈,马上道:“没什么,你先进去,我等会儿过来。”
程瑾知又将那冯妈妈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点头进屋去了。
目送她进屋,秦谏才转头看向冯妈妈,心中不由冒起一丝不悦,声音也不觉冷淡,问她:“你怎么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