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幕幕
很快到十月十五,黄龙寨果然大举进攻牡丹仓,那里却早有埋伏,将反贼打了个措手不及,大败而归。
捷报传至岳阳书院,官员皆是大喜,只有程瑾知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她不知会不会因此事而让秦谏被怀疑。
但没两天,官府得到新的密报,黄龙寨将在十一月十五办喜事,二当家何庆妹妹将下嫁简程。
许琦告诉程瑾知这消息时,都不知道是按好消息报,还是按坏消息报。
他知道程瑾知日日忧心秦谏的安危,而山寨办喜事,显然秦谏无事,但他都要做新郎官了,他不知道程瑾知还想不想秦谏活着。
程瑾知向来得体而内敛,得到消息,只是温和地向许琦道谢,再没有过多的情绪。
许琦也不好说什么,沉默着离去。
程瑾知一个人坐在屋中,脸上客气的温婉才渐渐散去,变得失落而无措。
经历这么多,她发现自己并不是个“贤妻”,甚至和贤惠大度不沾边,她很在意他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不管是真情实意,还是逢场作戏。
所以哪怕知道他不会和那匪首妹妹有什么情意,她还是介意,只觉得若知晓他平安无事,她就要回到江州,当作没来过。
自牡丹仓大捷,官兵并没有趁胜追击,而是与黄龙寨对峙。
郭振齐是谨慎的性格,知晓之前官兵几场败仗都因轻敌冒进所致,黄龙寨地形极其复杂,要么是河流交错,要么是山林密集,此次郭振齐所率兵士皆是精锐,却都从京城调拨而来,这些兵士对黄龙寨地形并不熟悉,胜算非常小,所以自牡丹仓一役后,再没有轻动。
但朝廷屡有札子递来,询问
剿贼事宜,虽未下军令立即开战,但郭振齐心里也着急,几日来常到书院走动,要从知府衙门的本地官员这里弄清黄龙寨详形,看能否找到破敌之法。
这一日又过来,偶遇程瑾知,见她神色如常与自己打招呼,待再见到许琦时便八卦了一下,问:“那秦公子要在黄龙寨办婚礼的事许大人可有告诉程夫人?”
许琦没想到他还关心这等小事,回道:“程夫人与我同来,我又受同僚托付要好好照顾她,自然是与她说了。”
郭振齐便微微叹息,最后道:“不过秦公子也是被困寨中,无可奈何,没有父母之命,这婚事肯定不作数的。”
许琦便知晓,郭振齐虽是武人,却也佩服程瑾知能千里迢迢来寻夫,最后竟得到这结果,不免心生感慨。
郭振齐从书院回到营帐,又想起秦谏,思索好一会儿,觉得还是要捡起这步棋。
秦谏能在这群反贼手上活命,还能赢得梁茂的信任成为谋士,甚至在牡丹仓大败后仍然活着,可见着实有些本事。
如果能与他取得联络,里应外合那该多好!
只是如何与他取得联络呢?想来想去,心生一计,有些铤而走险,但他决定一试。
两日后,郭振齐将一名年轻人叫来营帐。
那年轻人打扮成伙头兵模样,见了郭振齐并不下跪,只是抱拳道:“郭将军。”
郭振齐道:“秦公子的下落你已知道,就在黄龙寨中。”
秦平道:“是。”
秦平为秦家远房旁支,除了姓秦,几乎和秦家侯爷这一脉没有血缘关系。
但总归姓秦,背靠秦家,到底更有前程。秦平便是从小跟在秦家护卫队中练武,十多年,已是护卫中的佼佼者。
此行是老侯爷亲自吩咐,由秦平带领七名好手随着郭振齐的大军前来岳阳,找寻秦谏,将秦谏带回京城。
郭振齐说道:“近日有个机会,黄龙寨中要办喜事,需要人送酒,我已和那酒坊联系好,可将两个人塞入送酒伙计中,你们或许可找机会见到秦公子带他出来,你们要去么?”
秦平道:“多谢将军,我们自然愿意!”
郭振齐料到他会同意。
他受命侯府救秦谏,不可能让秦谏死在岳阳自己空手而回,所以但凡有机会他也会试。
郭振齐道:“此去有凶险,你须谨记,若你们被发现不是普通伙计,便只说是官府中人,由我派去打探军情的;若你们被发现是侯府人,便不要说见过我,目的是别让反贼知道秦公子与官府有联系,如此会给秦公子带来杀身之祸。”
秦平认真道:“好,我记下了,多谢将军告诫。”
郭振齐又与他交待一番详情,确定好行程便让他下去。
黄龙寨内,秦谏打东边屋舍前经过,老远便听见哄闹声,再走近,就见是几个山贼小头目围在一棵老槐树下摇骰子赌酒。
赌博喝酒是山寨中常见的闲暇活动,他目不斜视,径直往前走。
但经过槐树边却被叫住:“简公子,来两把?也让我看看你酒量。”
说话的正是孙百胜,此人是黄龙寨二当家何庆的结义兄弟,身材高大,勇猛善战,但为人鲁莽,易惹事生非,当然秦谏知道他本身就对自己有意见,因为何金枝。
何金枝十八岁守寡,之后就走上荒唐淫逸之路,她的过去秦谏不知道,他只知道孙百胜就是何金枝的榻上宾客之一,但何金枝找他只为男女欢好,他却好像十分在意何金枝,总对自己抱有敌意。
秦谏不理解这些人,也懒得理睬。
他头也没回,淡声道:“不必了。”说着继续往前走。
孙百胜朝旁边使个眼色,他旁边的山贼立刻起身上前,拦住秦谏去路。
孙百胜在一旁道:“老子今天有兴致,就想和简公子来两把。”
秦谏回头道:“不巧,我今日正好没兴致,一把也不想玩。”
孙百胜将骰盅往桌上一砸:“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
秦谏勾起一丝笑:“何金枝也喜欢说这话,她教你的?”
他在讽刺,但孙百胜不觉得,他恼怒道:“三娘的名字岂是你随意叫的?”
秦谏觉得多说无益,懒得开口。
孙百胜道:“要么,过来摇骰子,要么,喝三碗酒赔罪,要不然今天别想过去。”
秦谏冷哼一声,继续往前走,之前拦他的人不由搭上他肩,不让他走。
就在此时,梁茂过来,开口道:“做什么呢,简公子是读书人,可不兴和他比拳脚。”
那小山贼见梁茂过来就松了手,喊道:“大当家。”
孙百胜也低称“大当家”,却又在一旁不服,冷冷回道:“读书人,既不会拳脚,又没主意,我早就知道是个草包,也就梁兴那几人信了你,最后尸体都没找回来。”
旁边有人悄悄扯孙百胜衣服。
因为梁兴还是梁茂的堂弟,也是梁茂听从秦谏建议禁止寨中成员随意杀人劫掠、以及又决定打牡丹仓,孙百胜的话,会让他觉得这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说的其实是自己。
当然孙百胜也许正是这意思。
梁茂没露声色,秦谏回道:“我怎么听你的意思,倒还有几分高兴?”
孙百胜刚才的确面露讥讽和得意,此时听他这么说也知道这话对自己不妙,马上急道:“干你娘的胡说八道,真当老子不敢动你是不是!”
身旁人再次拉他,劝道:“四哥刚才喝了得有五六碗酒了吧,这不果然就醉了!”
说着要他回去,梁茂道:“既知道喝多了会说胡话,那就少喝点。”
身旁人连忙说是,孙百胜到底忍住没开口。
直到梁茂与秦谏一同离开,才慢慢露出几分阴鸷。
秦谏说道:“是我大意,没料到官府会有埋伏,害了梁兴他们,今日又勾起当家的伤心事。”
梁茂叹息:“这事大概也不怪你。”
梁茂再未多说,但秦谏已经明白,怀疑的种子在梁茂心中早已深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他自己早知道攻打牡丹仓会失败,所以提前作了部署,让梁茂得到何庆有意向官府泄露消息的线索。
梁茂出自岳阳城衙门小吏,大小算个官,何庆则为黄龙山中清风岭山贼,两人最初一拍即合,推举梁茂为大寨主欲干一番事业,但梁茂疑心重、城府深,何庆脾气大、性子急,两人渐生罅隙。
牡丹仓一战,死的主要是梁茂的亲信。梁茂本就因秦谏的引导而怀疑何庆有意泄密,以此来打压梁茂,偏偏牡丹仓一败后何庆手下还屡屡露出欢喜之态,梁茂便越发不满,对何庆势力怀恨在心。
秦谏觉得照此下去,只需要一个导火索,梁茂便能下决心向何庆动手。
梁茂问他:“过几天就是婚期了,心里怎么想?”
秦谏抿下唇,厌恶态度丝毫不加掩饰。
梁茂道:“三娘虽守寡,但容貌还是不错的。”
“所以才能有无数姘夫吗?”秦谏讽刺,随后道:“大当家知道那孙百胜为何要为难我,也知道与三娘成婚后会是什么光景,就不用来取笑我了。本以为太子骤薨,皇上不念甥舅之情将我革职已是上天莫大的玩笑,谁知还要受何金枝这种浪荡之妇侮辱,我竟不知何时才能出头。”
梁茂拍了拍他的肩:“一桩婚而已,不必看得太重。我找你还有正事,我想将寨中兄弟重新编组,你管理过太子卫队,依你之见,该如何安排?”
有关这方面的事,秦谏接触过朝廷更完善的编制和管理规定,也无须隐瞒,他言无不尽,见解独到,梁茂不可避免叹服,觉得他为可用之材,两人聊至午后秦谏才回去。
行到之前的槐树旁,却见有人正往屋舍内搬酒,有个身影他一看便觉熟悉,再一看,赫然发现那是府上护卫秦平!
他竟能混进来?而他过来一定是为自己!
秦谏喊住秦平:“那个搬酒的——”
秦平正一边搬酒一边悄悄望着四周,看到秦谏身影禁不住大喜,却正好他也看到了自己。
他忍住情绪,连忙道:“诶,东家。”
秦谏道:“搬一坛酒去我房中。”
一旁监工的山贼道:“简公子,这是准备过几天婚礼用的酒。”
秦谏反问:“婚礼不是我的婚礼么?我不能要一坛酒?”
“这……”山贼还在为难,秦谏已招手让秦平送过去。
秦平假装害怕,低眉顺眼将酒往秦谏指的方向搬。
直到进了房中,秦平才道:“公子!”
秦谏问:“你们怎么进来的?”
秦平道:“老侯爷派我们八人随郭振齐将军的大军进岳阳,又托付了郭将军留意公子,郭将军便安排好了酒坊,让我与张勇混了进来。公子,不如公子换上我的衣服,与酒坊伙计一起出去!”
秦谏没马上回答他,而是思虑着他的话,问:“郭振齐这样安排的,说让你进来带我出去?”
秦平道:“正是。”
秦谏沉默未语,又问:“郭振齐军中有什么动静?”
秦平不懂这些,有些疑惑,半晌才道:“没什么动静,前些日子好像出征了,去打了一个叫牡丹仓的地方,打胜了。”
“之后再无动静?”
秦平想了想:“好像是。”
秦谏于是想明白,秦平被郭振齐忽悠了。
黄龙寨易守难攻,郭振齐用兵谨慎,不敢冒进,所以按兵不动,与黄龙寨对峙。
但朝廷显然不能容易一个小小黄龙寨迟迟不能清剿,郭振齐的压力很大。
因为牡丹仓的信息,他想到了自己,想自己再给他们提供帮助,里应外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