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拾陆
沈临毓无奈地摊了下手。
“这些琐事,镇抚司想来是有心无力的,”阿薇抬了下眉,“彭家住址给我,我让人去办。”
家长里短,东拉西扯。
左邻右舍怎么会和镇抚司的人拉家常?
战战兢兢答话,闭上门躲官,才是老百姓。
这种状况下能有大用处的,一个是闻嬷嬷,一个是许富德。
闻嬷嬷寻邻居家爱说闲话的老太,许富德找胡同里嘴巴没边、大话不断的混混汉子,双管齐下。
“彭禄父亲还在时,家底不差,早早开蒙念书,后来父亲做工时出意外没了,打官司赔回来一笔钱供家里人生活。”
“彭禄是增生,每月有补助,念书倒是不成问题。”
“他当时的确有个好友,曾数次到彭家来做客,看着比彭禄年纪小好几岁,彭禄说他们是书院同窗,交情和年纪无关。”
“那人回回来时都提些礼物,看着家境远胜彭家,奴婢听人描述,很可能就是岑睦。”
“因病落榜后,彭母曾和邻居老太倒苦水,说运气太差了,自家也没个背景,那考场查身的一看彭禄就知道他好欺负,故意为难人,大冷的天查了他一刻钟才会冻着,偏他们根本无处说理去。”
“那邻居问她说,你们不是认得个官家公子吗?那人什么来历?过去的没了办法,往后能不能让他出出主意,不然下回考试还是这般被人为难去,那不是又得耽搁了吗?”
“彭母没有明说那公子身份,只说别人是别人,这事不好胡乱麻烦人。”
“彭禄的胞妹叫彭芸,兄妹差得也多,那年十四岁,邻居说是七月下旬就不怎么出门了,十一月病故的,这期间听见过她的哭声,哭得很惨,好像是小姑娘接受不了自己活不久、怕的。”
“没有及笄,算是夭折的,匆匆就葬了,彭母哭天抢地的,彭禄那段时间整个人瘦得脱了相,话都不跟人说了,没两个月出了事,彭母接连失去儿女,没多久跟着去了,还是邻居们帮着收殓。”
听完闻嬷嬷说的,阿薇看向许富德。
许富德说了件不一样的。
“那年中元节,有个汉子在胡同口遇着彭禄给他爹烧纸。”
“彭禄当时跟他爹保证,来年一定会考中,又说什么家里难,有个靠山才有前程,让他爹托梦劝劝他娘和他妹妹。”
“那汉子当时喝了些酒,管不住嘴问彭禄‘托什么梦’,彭禄没理他。”
“过了一个月两人又遇上了,汉子嘴闲又去招惹问‘你爹托梦没有?’他说彭禄那时的脸色比他欠了一屁股债都难看。”
第115章 他家却想倒打一耙(两更合一)
雅间里,气氛发沉。
阿薇捧着茶盏没有出声,垂着眼帘,一副思考模样。
许富德抹了一把脸。
他从那几个混不吝的汉子口中得来的不止是这些消息,还有一部分难以开口的。
倒不是他许富德的嘴有多么干净,嘴皮子干净的人可没法从那些浑人跟前打听消息回来,可他能在外头胡咧咧,但对着阿薇,他不太敢说。
无论是作为姨父,还是就一个跑腿的,表姑娘才多大年纪?
那些混账话,怎么能跟闺中姑娘说?
许富德反正说不出口。
他只好给闻嬷嬷递眼神,趁着阿薇沉思,他压着声道:“嬷嬷,总之就是不干不净的事。彭禄不是个东西,彭母也是向着儿子委屈女儿,那些浑人说得难听。我吃不准……”
闻嬷嬷知道他的意思。
简单总结两句,怕是浑人嘴巴大、又臆断,会冤枉了彭家人。
原原本本说出来,又实在难听得很,脏了姑娘的耳朵。
闻嬷嬷看了眼阿薇,同许富德道:“你说给我听。”
许富德忙点点头,一五一十都说了,说到最后自己都嫌脏,呸呸呸了好几声:“嬷嬷,嘴巴臭不可闻也就罢了,怎么能连心都那么脏呢!”
闻嬷嬷叹了一声,视线又落到了阿薇身上。
许富德不敢叫姑娘听的那些脏话,闻嬷嬷清楚,其实姑娘心里有数。
姑娘毕竟不是真的在余家庄子里长大的。
她们两人在外生活了那么些年,见过听过各种不平事。
乡绅强抢民女,赌棍卖妻女抵债,还有卖女求荣的,痞子欺负孤儿寡母的……
姑娘心热,看不得这种事,恨不能冲出去解救,可当时她们两人自己就是泥菩萨,根本帮不了别人。
起初姑娘回到屋里就掉眼泪,抱着她问:“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不平事?”
后来,年纪又长了几岁,姑娘不哭了。
她压在心底里,磨刀、切菜、炖肉,也算是平复心情的办法了。
许富德得了闻嬷嬷的交代,先一步离开了。
阿薇这时才回过神来,冲闻嬷嬷笑了笑:“为难他了。”
她当然看得出许富德抓耳挠腮的纠结样子,干脆装作出神去,也免得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不过,许富德低声和闻嬷嬷讲的话,阿薇其实都听到了。
闻嬷嬷给阿薇添了茶:“您看……”
阿薇收了笑,眉宇舒展、看着很平静,实则心中压着一团火:“我们就先当与彭禄往来的那书生是岑睦。
彭禄是个混蛋,不管这事是他自己想出来,还是岑睦示意了他、他就答应了,总之,他存了用妹妹换前程的想法。
春闱搜身被为难,他认为是自家普通,没有靠山,所以他想让岑睦以及背后的岑家做靠山。
他让他爹托梦劝劝,也就是一开始,他母亲和妹妹是不赞同的。”
“彭母应当是想透彻了,”闻嬷嬷撇了撇嘴,“透彻”两字她说得讽刺至极,“据她家邻居说,中秋那日彭家好菜不少,彭禄提回来一竹篓的螃蟹,少说也有七八只。
邻居眼红,问彭母‘家里怎么舍得买这么多好吃的?’彭母说前几年为了给儿子攒束脩、一直节省,现在日子有奔头了。
邻居听了疑惑,春闱一考十几年不中的多得去,怎么彭母就对儿子这般有信心?
她就多说了句‘儿子若得前程、女儿嫁人都不愁了。’
那邻居老太同我说,她当时泛酸、口气不大好,有些刺彭母打肿脸充胖子的意思在里头。
彭母也听出来了,回得特别硬气,说什么‘等迎亲时一定来观礼,高门大户的花轿不是哪儿都能瞧见的。’
邻居当她吹牛,我琢磨着,是不是岑睦当时给了彭家错觉,以为彭禄春闱有望,彭芸也能嫁进去?”
阿薇道:“彭禄或许知道岑睦的身世,以为可以依样画葫芦。”
既要从岑睦下手,阿薇自然从李嬷嬷那里把事情问了。
岑睦的姨娘抱着刚出生的儿子找上岑家,迫使岑家认下母子俩。
有这样的范本在,彭禄也指着妹妹走这条路吧。
阿薇徐徐吐出一口气:“现在说不准的只有彭芸的态度。”
她是被兄长母亲逼迫的,还是她也被说服了、自愿寻上岑睦,都不好说。
那些浑人口中,两种猜测都有。
在那之后,邻居听见彭芸哭得很惨,是她被迫后郁郁寡欢,还是彭禄和岑睦谈崩了,亦或是彭家内部又起分歧,这也无法定论。
可不管是哪一种,彭家都不该以三条人命不声不响地没了来做结局。
这其中,必须要被揪出来的王八蛋是那个贵气的书生!
闻嬷嬷宽慰她道:“姑娘莫急,是与不是,会有答案的。”
“八九不离十,”阿薇轻叹,“要不然,岑氏不会把彭禄的名字写下来。”
提起岑氏,闻嬷嬷眼神如刀:“她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上一次姑娘那些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她死前一定要拉个垫背的,尤其是这些时日岑太保那儿毫无进展,岑氏定然认为太保不管她、盼着她死,所以她写了那么一张字条。
姑夫人若发疯了冲过去杀她,她把字条拿出来,也算是张保命符。
她也不怕叫李嬷嬷发现,一个名字、一个‘三十’,谁会知道是什么呀?”
“天要绝他们岑家,”阿薇评道,“岑氏在庄子上,她根本不晓得京中在查科举案,更有可能的是,她不知道科举案和彭禄有关,她或许只知道彭禄的死有些问题。
所以她也就没有想到,只彭禄这么一个名字,还真叫我们给翻出来了。”
二月十七,春闱三场总算结束了。
贡院外头人挤人的,全在等着考生出来。
岑睦也出来了,在那逼仄的号舍里待了几日,他浑身难受得很,赶紧回家沐浴更衣,收拾整齐后去见岑太保。
岑太保问了他的考卷,道:“答得不差,上榜应是极有希望。”
“全靠您多年教导。”
岑太保拍了拍他的肩膀:“去歇息吧,殿试上更要谨慎应对。”
等岑睦走了,岑太保阴沉了脸,原本慈眉善目的五官露出凶相来。
根据事前的调查,这次春闱出色的考生很多。
原本,照岑太保的想法,一道道设卡,断不能让那几个才貌双全的骄子站到金銮殿、站到永庆帝面前。
有那样的人才面圣,阿睦就别想得头甲了。
可惜,镇抚司给的压力大,风声太紧了,岑太保思前想后、最终都放弃了。
他一个也没敢去动!
阿睦最后得什么成绩,全靠真本事。
可偏偏春闱很讲究运气,学问一般但运气超然的,有可能缀在最后得中了,学问好但运气差的,倒在哪儿都不稀奇。
岑太保怕孙儿运气不好。
抽到臭号,下雨天湿了卷子,左右号舍有人生病咳嗽不断影响人……
揪心了九天,直把他揪心得够呛。
眼下,这第一关应当是过了,之后,还是看天命!
至于勉强消停了几天的镇抚司卷土重来,岑太保的心已经放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