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拾陆
镖局往后要交到她和许富德手中,久娘不想做个甩手掌柜,许富德也没有这头本事,柳娘子的经验都是几十年前的老经验了,于是思来想去,她请桑氏安排位有能力的管事引路指点。
桑氏派来的就是易嬷嬷和她的丈夫刘管事、儿子小刘头。
易嬷嬷管内,算账操持一把好手,刘家父子与镖师们打交道、接生意,几个月时间下来,镖局不好说生意多么兴隆、能赚多少银钱,但也日渐在西城立住了脚。
近些时日,借着想往泰兴坊一带发展的由头,许富德看宅子、寻铺面,结识了这儿几家商户,互相套近乎着要做买卖。
今日,就是他约好了一家牵头的,谈来年的押货详细。
许富德知道陆念这日拜访五皇子府,特地挑在这附近,结果就是这么巧。
他们才见完客人,坐在胡同口对面的小食摊上吃口杏仁酪,就见到了那马车到府,很快又离开。
“那是齐家马车吧?”许富德嘀咕着。
易嬷嬷点头:“是皇子妃娘家二姐夫家的车驾。”
久娘偷笑:“大姐又炸了一处炮仗。”
易嬷嬷苦着脸:“怎么说也是皇子府,这……”
算了,炸天炸地,总好过炸自家。
易嬷嬷苦中作乐地想。
虽不晓得姑夫人与五皇子妃有什么矛盾,但应当是事出有因吧?
姑夫人从不折腾无辜之人。
不管是府里的,还是前不久和安国公府之间的事,看着姑夫人都是心里门清。
反倒是他们这些人,以前被蒙蔽了眼睛,没有看懂姑夫人。
她丈夫现在也是,吃两口酒就感慨,当年有眼无珠,去岁姑夫人回来时、他看着塌下来的灵堂棚子心中都在哀嚎……
这日傍晚,许富德把久娘送回侯府,又到了广客来。
“我原想着,五皇子妃气不过会回娘家吵一通,这才在顺道的胡同口等一等、碰碰运气。”
“没想到,等到的是她娘家二姐!”
“我们后来跟上去了,齐家的车进了文寿伯府,八成是去告状的。”
“还有一桩旧消息,早年间,圣上给五皇子指的是别家姑娘,婚期前半年,那女子母亲去世,就耽搁住了。”
“后来似是在孝期里出了状况,撤官的撤官,流放的流放。”
“不久后,圣上指婚了文寿伯府,便是现在这样了。”
这个消息,阿薇从沈临毓口中得到了证实。
沈临毓那日急匆匆赶回镇抚司,之后叫元敬到广客来给阿薇报了声“平安”,今儿才得空自己来一趟。
听阿薇问起来,他道:“原本指的是当时顺天府府丞宋大人的女儿,虽是四品官家女儿,但才貌双全,一手字画很得皇太后赞赏。
皇太后喜欢她,点她给四公主做伴读,在宫中生活了四年,直至她母亲病故才回家服丧。
婚事是皇太后与圣上一道定下的,五皇子明面上没有说过什么,但据我所知,他的母妃梁嫔不怎么满意,应是嫌弃出身。
后来宋大人因公获罪,宋家没了,梁嫔主动向圣上要求、指了文寿伯府五姑娘。”
“所以,巫蛊案之前,梁嫔就不满意宋姑娘?”阿薇又问。
沈临毓闻言瞧着她,道:“阿薇姑娘的意思是……”
“若无半点野心,一位才貌双全、规矩得体、出身不高的皇子妃,不该是上上选吗?”阿薇点明道,“当时太子得人心,又有关系极好的三、四、七皇子支持。
五皇子自己不想另生事端,也不想被别人拱上去做傀儡,宋家姑娘是极好的皇子妃人选。
虽说文寿伯府如今看来也是光有爵位、少了实权的,但文寿伯总共五个女儿,前头四个在当时也算嫁得不错了。
梁嫔她……”
阿薇说到一半,似是想到了什么,略微停顿后才又道:“她有野心。”
沈临毓倏然笑了声。
阿薇姑娘看待人与事,有一股远胜她年纪的通透。
正是这份通透,有意刻薄时一针见血,扎的人血流不停,不想刻薄时又会做到足够的小心,以免一句话出口,伤了人心。
但其实,沈临毓在这事情上看得很开。
“你不用顾虑我,”他抿了口清润的果茶,料里应是添了梅子,汤色微红,清新回甘,很是舒服,“一宫女出身怀上龙子,咬紧牙关往上爬的,都不会没有野心。
梁嫔是,我生母也是。
只是两人运气不同,能耐也差了不少。
梁嫔算是把路走通了,我生母没有过生死大关。
她若当年活下来了,也能像梁嫔一样往上爬、而没有中途折损,她应当也不会允许我平庸。”
这就是人性。
长阶遥遥,往上走了一步,就会想继续走第二步。
倘若是三步一拜、九步一叩,牙关咬血爬上来的,更不会轻易放弃。
阿薇观他坦然神色,揶揄道:“王爷行事,原也与平庸挨不上边。”
沈临毓一愣,很快回过神来,满上的果茶碗轻轻往前一递,碰了碰阿薇放在桌上那碗,碗沿清脆声响,他抬眸看着阿薇,笑着道:“谢谢阿薇姑娘赞赏。”
这番举动出乎了阿薇的意料,以至于看着碗中微微摇晃的果茶,她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端起来一道喝一口,还是……
直到,她听到沈临毓说了一句“我干了”。
再看沈临毓手中那已经空空荡荡的碗,阿薇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只好捧起碗。
“我随意。”阿薇道,反正她一口气喝不完一碗。
先前在厨房里吃了不少点心,再大口喝茶,怕是要涨开。
“随你。”沈临毓道。
简简单单两个字,语气亦是与平时无异,但阿薇不由就想起了半年前,王爷一模一样说的这两个字。
那是他的告白。
是他的“随你高兴、随你利用。”
阿薇佩服沈临毓的那份坦荡与心细,也知道以沈临毓的性情,直言“利用”之后、无论将来有任何变故,他都不会心生怨怼与忿怒。
她是感激的。
翻巫蛊案太难了,任何一个盟友都值得敬重与珍惜。
欢喜之情又是骗不过心明之人的,何况是当事的本人,与其哪天被她看出来、不尴不尬的,沈临毓自己提前招呼、说明说透,反倒让相处变得简单。
但温水也确实能够煮熟青蛙。
王爷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她从不亲口承认、算一个心知肚明,到如今算是开诚布公,其实也没有多少挣扎与不安。
或许是,因为她明确知道了,王爷是安全的。
王爷想救废太子,巫蛊案是废太子身上最重的枷锁。
一致的利益之下,再裹上情谊的外壳,无论进的是什么油锅,炸出来的都不会差到哪儿去。
撒糖霜还是拌辣子,都是一道好菜。
而放下戒备后再听这两个字……
阿薇的手指扣着碗,原本只喝一口就该放下来了,却又顿了许久,直至碗里空空,才不得不放下。
再无阻隔,视线碰上。
沈临毓看了人又看碗,以手作拳,抵在嘴边,笑道:“这果茶什么方子?很补气色。”
就像是原本那微红的茶汤沁入了皮肤,白里透红的。
阿薇听懂了,嗔了沈临毓一眼。
沈临毓素来点到为止,反正只要阿薇姑娘听懂了,这话就不算白说。
他另起了话题:“文寿伯前几年在府里喝多了跌了一跤,腿脚微跛,他要脸面不爱出门了,一年里难得去圣上跟前说会儿话。
我隐约听说过他那几个女儿互相有矛盾,之前都当是寻常人家兄弟姐妹间的摩擦,今日听你这么说,恐怕此前是看轻了,实际更隔阂。
五皇子妃那人,应是没什么特别,但要小心五皇子,如若他就是背后谋算之人,这么能藏能躲的,不是什么善茬。”
阿薇颔首,思量一番,又道:“元敬说,王爷那日回镇抚司后算是顺利解决了,当真没有多余麻烦?”
“没有。”沈临毓说着。
来的是海公公的干儿子毛公公。
永庆帝有口谕,要毛公公亲口告诉安国公。
原本不该拦,但穆呈卿担心安国公张口就把“余如薇其实是金殊薇”的事喊破了,这才急急让人叫沈临毓回去。
可等沈临毓到了,毛公公反倒没那么坚持了。
几句拉扯话,毛公公“懒”得下大牢,站在单独关押安国公的囚房入口外头,尖着嗓子骂“圣上对国公爷很是失望”、“简直匪夷所思”、“别人父子不干净、安国公府癫的还有女眷”。
长长一番话,一气呵成,喊完就走,根本不管牢里安国公哭着喊着要“面圣”。
回宫交差前,毛公公甚至还悄悄与沈临毓递了个话,说是“证据确凿的事儿,应当不会拖太久”。
这算是,定了安国公府的结局了。
如此判断,按说是在沈临毓的判断之中,但总归有些想不通的地方。
这么想,沈临毓也就这么和阿薇说。
阿薇蹙眉,问道:“王爷是指圣上的态度?”
“我的目的既然是巫蛊案,自然想从安国公和章振礼口中挖出更多能用的线索,”沈临毓道,“拖得了,糟心的人反正不是我。
圣上反对我翻案,但他也只训斥我一通后就作罢了,没有罚、没有管,极其反常。”
不仅沈临毓自己想不通,只怕是把他的目的直接捅给永庆帝的幕后黑手,也一头雾水。
沈临毓也好,无论是哪位皇子皇亲也罢,论理他们都足够了解永庆帝,但看不穿。
阿薇姑娘倒是很会看人,但她没有见过永庆帝,所有了解都是“道听途说”。
“只能先继续猜度,也许什么时候灵光一闪。”沈临毓按了按发胀的眉心,而后与阿薇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