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拾陆
情况肯定严重,但永庆帝没有砸东西,是不想砸吗?
不可能。
要么是手边够不着,没想起来。
要么是气到要倒下去,没力气砸了。
就这么小小一屋子,有什么够不着的?
说直白了,就是气到浓时,手脚反而无力,要么坐、要么躺。
永庆帝睁开眼睛,想说什么,一时没从嗓子眼里出声。
沈临毓走到桌边,倒了茶,喂到永庆帝嘴边:“您先润润,什么事儿竟把您气成这样?”
永庆帝稍稍平复下来,扣着沈临毓的手腕,道:“你带人,给朕把荣王府抄了!”
饶是沈临毓“有备而来”,也被惊得“啊?”了一声,再是火眼金睛的人都不可能看出他早就盯上荣王了。
他忙又问:“抄家总要有个由头,荣王做了什么,让您突然就容不下他了?”
“你抄人还要由头?”永庆帝骂道,“你先斩后奏,抄的围的还少了?”
“那也有由头,”沈临毓坚持,“没有抓到手的理由,我直接就抄了,御史们骂起来我怎么辩回去?
哪怕是围八殿下,他没有在马车上倒蒙汗药、没有让人截杀我、没有车把式的供词,我也不能围。
更何况,荣王是您的兄长,长我一辈。
我和八殿下耍横也就罢了,您的兄长,我耍不起。”
这话站得住脚,但永庆帝显然还在气头上:“由头?朕就是你的由头!你奉朕的旨意行事,谁敢骂你?”
沈临毓态度良好,行事坚持:“没有正当的理由就抄亲王府,我不是安国公那等愚忠之人,请圣上收回成命。”
说着,沈临毓单膝跪下来,双手拱着,脊背笔挺。
永庆帝被他这一巴掌的钉子拍得头顶都要冒烟了:“朕叫你来,是让你来给朕添堵的?”
“你想抄谁就抄谁,朕想抄他李效就要这要那由头,朕还没你自由?”永庆帝蹭的站起身来,怒不可遏地道,“你不是想查巫蛊吗?你不是只认阿嵘吗?你不是想他从舒华宫出来吗?
你把李效给朕绑了,抄了!
巫蛊案,李效脱不了干系!”
沈临毓的呼吸一凝。
事出要有因,他不会给永庆帝白干活,他想要的也就是“巫蛊冤枉了废太子”这样的结论。
所以,哪怕是圣意,没有这句话之前,沈临毓只会和永庆帝扯一堆大道理。
现在,第一步有了。
沈临毓又问:“您如何得知?”
巫蛊,是永庆帝制造出来的冤案,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照沈临毓这些年的观察,以及永庆帝此刻气疯了的样子,他琢磨着,在今晚上之前,永庆帝应该没有怀疑过荣王。
羽翼丰满了的亲生、亲封的太子都容不下的永庆帝,怎么可能容得下早就野心勃勃的兄长?
永庆帝盯着顺妃,没有回答沈临毓。
沈临毓心中有数了。
顺妃娘娘不仅揭穿了荣王,八成是把自己对荣王的感情也向永庆帝挑明了。
看来是“被蒙骗”、“被背叛”的情绪冲到了顶峰。
突然间,一团纸滚到了沈临毓的脚边。
海公公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勾出来了一个纸团,找了个机会踢给了他。
沈临毓捡起来,打开一看,瞪大了眼睛。
竟然是荣王写的情信!
顺妃娘娘竟然保留到了今时今日!
沈临毓把信纸抚平,又去捡顺妃床边的那几团,一一展开过目又收好。
“拿这些做什么?”永庆帝沉声问他。
“圣上,荣王如何参与巫蛊,眼下还没有证据,”沈临毓道,“但抄府要有个由头,我看这个由头就很好。”
“好个屁!”永庆帝怒道,“你把朕的脸往哪里放?朕的女人,朕儿子的母妃,和朕的哥哥有私情,你要让全天下看朕的笑话吗?”
沈临毓耸了耸肩,很无所谓:“他们伤害了您,您何错之有?您下个旨吧,是用他们的错,还是用您的错?”
是用已经确定的私情,还是用未曾拿到明证的巫蛊?
沈临毓想,永庆帝必定会选前者。
但后者,已经抓了李巍,再拿下荣王,也已经近在咫尺了。
永庆帝的胸口一阵绞痛。
良久,他哑声道:“照你的意思来,顺妃先关在这里,你找人看好了,让海宏陪你走一趟荣王府。抄,抄干净些!”
留下这些话,永庆帝大步往外头走。
沈临毓应下来,垂眸看向地砖,嘴角闪过一丝讽刺。
永庆帝气的是曾经心爱的女子的蒙骗与背叛、辜负了他的爱情吗?
不是的。
辜负的是永庆帝那颗孤高、傲慢的帝王之心才对!
威胁他手握大权的人,一个都不会留。
海公公送永庆帝去了,沈临毓落在后头,与顺妃道:“要暂且委屈娘娘了,还望娘娘为了八殿下,莫要有让人为难的举动。”
“我不会自杀自残,郡王放心,”顺妃听得懂,说完后,她又迅速讲了沈临毓到来前、她和永庆帝之间的交锋,道,“麻烦郡王把我的想法原原本本告诉巍儿。
也替我谢谢陆念和阿薇,她们把我点醒了,只是昨晚上我心里太乱了,连一声谢都没有和她们说。”
沈临毓应了下来。
镇抚司集结,迅速往荣王府进发。
穆呈卿坐在马上,身姿挺拔,脑袋发蒙。
“这就抄了?”
“圣上到底怎么了?”
“多年努力,要有结果了?”
沈临毓看了眼不远处的海公公,轻轻朝穆呈卿摇了摇头:“荣王不会轻易认下,我们还缺少证据。”
缺少能把巫蛊案彻底翻过来的证据。
今晚的月色比昨日清亮。
荣王爷在后花园里走动消食,听说镇抚司围府,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交代管事道:“让他进来,我倒要听听,他凭什么抄我?”
稍等了会儿,听到脚步声传来,荣王才转身看向来人。
“你抄家抄上瘾了?”
“抄到我头上来,你发的什么疯?”
“回回先斩后奏,你能耐啊!”
“我是你舅舅!”
沈临毓面不改色,道:“今日并非先斩后奏,抄荣王府是圣上的旨意。”
“圣旨呢?你把圣旨拿出来!”荣王伸手讨要,这时候才看到了站在一旁、被树影遮挡了大半的海公公,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海宏,你应当没有假传圣旨的能耐吧?”
海公公垂眸,道:“圣上下旨抄的。”
“那圣旨呢?”荣王半步不让,“海宏,你不要昏头!”
“八殿下昨日就被我围了,”回答他的是沈临毓,“顺妃娘娘现在在泰兴坊的何家老宅,圣上刚刚摆驾回宫。王爷,您说圣上为什么要抄您?”
说着,沈临毓拿出了那些旧日书信,甚至,他还随手拿出一封开始念。
月色下,荣王的脸色在他平淡、没有一丝起伏情感的念诵之中,越来越白。
是顺妃。
顺妃出卖了他!
这些信,差不多是四十年前的东西了,顺妃竟然留到了今日?
她疯的吗?
这些信有什么好留的?
明明在她进宫的时候,就该全部烧成灰,不留痕迹!
女人,果然是靠不住!
“什么东西!”荣王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上来,“你念的是什么?这难道就是你的圣旨?”
“这是您写给顺妃娘娘的情信,”沈临毓道,“您的字迹,错不了。”
沈临毓简单给荣王展示了一下,又收回来:“都是证据,您千万别火气上来了就撕了。”
“我的字?”荣王摆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我的字怎么了?
我的字是有多少讲究,是别人学不来的吗?
为了陷害我,仿造我的字迹!
京中缺了这等能人吗?
旁的不说,就你抓回去的章振礼,不是能写好些人的字吗?!”
沈临毓轻轻笑了笑:“字迹若不能定罪,当年如何定了金太师的罪?”
“那又关我什么事?”荣王爷怒道,“我一个闲散皇亲,一月里难得上一次朝,朝堂大事你要盖到我头上?
哦,你的意思是,圣上当初能用字迹定金太师的罪,就能定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