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拾陆
永庆帝对这两个没用的儿子失望至极,只是他也没有想到,这并不是他最绝望的时候。
等公事商议完了,官员退出去,他的妃嫔、小儿子们纷纷挤到了床前。
见他不会动、也不会说,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账带的头,“嗷”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一人哭,人人哭,仿佛谁哭得不伤心,就是不真诚、不悲痛了一样。
哭得永庆帝脑袋嗡嗡作响。
“圣上您怎么突然就倒下了?”
“您昨儿还好好的,是不是、是不是……”
“您知不知道,听说您病了,臣妾心如刀割啊!”
“让臣妾伺疾吧,您身边离不得人。”
“臣妾来,由臣妾来!”
此起彼落,你争我抢。
永庆帝听着,不觉心暖,只余心烦。
哭哭哭,他又没有死,哭什么丧!
海公公也听得头大,看到永庆帝眼中露出的不耐与烦躁,海公公总算顺了一回他的心意,将他的意思明确表达了出来。
“圣上需要静养。”
“娘娘们都先回去吧,莫要挤在这儿,耽误圣上养病。”
“哭哭哭!圣上还没有驾崩,娘娘们哭的什么丧!”
“也不怕晦气!”
“来人来人,请娘娘们各自回宫去!”
海公公尖声尖气,喊得一众人或惊恐、或愤怒,他也不多掰扯,亦不退让。
事到如今,能处置他的只有太子。
而太子,眼下还需要他。
永庆帝熬过了这一场,之后几日,依旧不得太平。
或是出于谨慎,或是要彰显孝顺,只要李嵘空闲着,便在永庆帝跟前伺疾。
甚至,他连问政,也多选在永庆帝这儿。
于是,永庆帝亲耳听到李嵘对巫蛊案的处置,也听到了他的“罪己诏”。
沈临毓捧着起草的诏书,一字一字念给他听。
“朕一意孤行。”
“朕听信谗言。”
“朕害了忠良无数。”
“朕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
每一句,都不是他会说的,每一句,又都以他的名义写下,准备着传达天下。
见永庆帝眼神带火,沈临毓嗤笑了声。
“您不满意?”他问,“别说您不满意,我也不满意。”
“您根本没有后悔、也不会反思,您到现在都不觉得自己有罪有错。”
“结果,我们却让您成为了一个知错认错、善莫大焉的皇帝,这是给您脸上贴金了。”
永庆帝狠狠瞪着他。
沈临毓把诏书放下,又道:“罪己,对您来说是洗脱罪名,您哪里是听信谗言?您明明心里比谁都清楚。”
“真要论起黑白罪证来,您是借刀杀人、杀子。”
“您明知是冤案、还故意为之,您才是最可恨的真凶。”
“让真凶成为了有眼无珠的蠢货,确实是便宜您了。”
“真凶,就该砍了,拿命谢罪。”
“但看您这怒火中烧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沈临毓凑过去,道,“比起直接杀了您,现在这样曲解您、让所有人误会您、而您又解释不了、只能做个哑巴,更让您难以接受吧?”
“做了三十几年皇帝的人,突然成了傀儡一般,确实难受。”
“朝堂没了您照样转,文武大臣们尊敬、支持皇太子,亲眼看着您最忌讳的场面成了真,您心情如何?”
永庆帝:……
他的心情,糟糕透顶。
他亦确认了,他的这两个儿子,是真的想要气死他!
这份罪己诏,传出了千步廊,传遍了京城,很快要往其他州府送去,而对于巫蛊案的决断,也陆陆续续下发。
官复原职的沈临毓进了镇抚司,先去见了李崇。
“太子殿下远离朝堂十年,对如今状况几乎可以说一无所知,好在江山稳固,又有老臣辅佐,他只要花费些时日,就能撑得起来。”
“从这一点上来看,圣上的想法没有错。”
“五殿下你当日的猜测也没有错。”
这几句话,不是赞扬,而是讽刺。
讽刺李崇的少,讽刺永庆帝的多。
李崇听完,嗤笑一声:“你在我面前说得再冠冕堂皇,不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哪一步?”沈临毓反问。
“没有弑君就不算‘大不敬’?你还说你不是那种人?”李崇哈了声,问,“逼宫夺权,又好到哪里去了?你那夜说了什么,要我复述给你听吗?”
沈临毓面不改色。
“圣上龙体欠安,难道不是被你们气的?”
“逼宫?夺权?是圣上养病而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何能算到我与大哥头上?”
“你们当初以巫蛊陷害大哥,现在又要再给他罗织新罪名了?”
“真是欲加之罪!”
“你的死期就在眼前了,不久之后,文寿伯府也该没了,当然,你也顾不上他们。”
“是了,梁嫔娘娘悬梁了,好在发现得及时,被救了下来,太医说,她一心寻死,恐也活不了太久。”
李崇脸色难看至极。
沈临毓离开时,李崇在他背后破口大骂。
骂的是“谎话连篇”。
他没有关心梁嫔,只揪着沈临毓的“言行不一”不放。
穆呈卿就在牢房门口,听得一清二楚,冲沈临毓道:“他这是五十步笑百步?”
“他岂止走了五十步?”沈临毓顿了顿,又道,“说穿了,也不过是他做初一,我做十五。谎话连篇?谁会跟他说真话?”
穆呈卿闻言笑了起来。
是啊。
明知是敌人,又怎会掏心掏肺?
那不叫言行合一,而是天真愚蠢。
笑过了,穆呈卿又忍不住感慨:“最后能如此顺利,倒也让人松口气。”
当日,自是有其他安排。
沈临毓进宫,穆呈卿留在镇抚司。
缇骑掌握了几位殿下的所在,若他们有谁要进宫,弄点麻烦、寻个由头,总归要把人拦下来。
至于年纪小、这会儿还跟着先生们上早课念书的,威胁不大,但也有人一并瞧着。
若期间真出了大差池,下下策便是缇骑冲进宫。
万幸,最后都没有用上。
即便私下有揣度之人,但明面上,太子复起名正言顺、体面极了。
沈临毓又去见了李巍,将定夺交给他。
“都照着你的意思,儿女除族,扶你母亲的灵柩回余杭,嫂子说,孩子还小,她割舍不下,也跟着一道去,让你放心。”
李巍平静地看完对自己的处置,又把“罪己诏”讨过去,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看完后,他嘀嘀咕咕起来。
“新君便是新君,总要彰显仁德宽厚。”
“还不是新君?差不多的,迟早的事。”
“临毓,我说你啊,在他最好说话的时候,你该退就退,千万别弄得深陷泥沼。”
沈临毓挑眉看他,神色淡漠。
李巍打了个哈欠,道:“你当我是提醒也好,挑拨也罢,爱怎么听就怎么听,我反正死了一了百了,你们兄弟是肝胆相照还是鸟尽弓藏,跟我也没关系了。”
沈临毓点头:“确实和你没有关系。”
说完,他转身就走。
靠墙而立的穆呈卿冲他摊了摊手:“他见识短浅。”
人生在世,便是以己度人。
李巍自己待兄弟如何,自然也就如何揣度李嵘。
沈临毓不由笑出了声。
穆呈卿也笑了,问:“七殿下何时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