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将欲晚
盛乔的声音不算大,语气却无比坚定。
徐肃年被她抱着,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其实一直以来,在他心里,盛乔更像是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女郎,他愿意拼尽全力为她做任何事。
但现在听到盛乔这一番话,他忽然意识到,盛乔不只是那个与她初遇时天真烂漫的小娘子了,而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与他共享富贵,同担荣辱。
徐肃年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我没有骗你,阿乔,其实我……并不是母亲的儿子。”
“什,什么?!”
若是盛乔手里端着杯子,只怕现在已经砸到了地上摔个粉碎。
她下意识就要叫出声,但一想到他们现下是在丹宁长公主府,盛乔连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好半晌,她才小声问了一句,“你在胡说什么呀。”
“我十三岁那年,发现徐驸马在外面有一个外室……”
既然已经把话说出来了,徐肃年就没有再犹豫的念头,坦诚地将过去的事告诉了盛乔。
若不是徐肃年亲口所说,盛乔几乎要以为这是什么话本戏台上的故事,可是徐肃年的声音虽然低,却将每一个字都讲得清清楚楚。
盛乔听着,既觉荒唐我,又觉震惊,可想到徐肃年和丹宁长公主之间忽远忽近的关系,又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
良久,她才长叹一声,“……原来是这样。”
一时冲动将一切都告诉了盛乔,现在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他看着盛乔充满震惊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他一向对自己的决定都是自信的,很少会后悔什么决定,可是把话说出来的选择,他竟然不确定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
直到盛乔忽然抬手捧住他的脸,徐肃年一瞬间有些愣怔,下意识地跟着她的动作抬起了头。
盛乔的心里十分复杂。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第一次上学堂,阿娘给她的背包里装了两本书,她不要琥珀和琉璃帮她背,偏要自己拿,两本书抱了一路,她只觉得好沉好沉。
只是两本书的重量她已经觉得很沉了,有关身世的大秘密又还有多重呢?
十三岁的徐肃年分明也还是个孩子,却偏偏要知道这样的事,岂不是将他最美好的少年时代都截断了吗?
盛乔看着他,忍不住问道:“从你第一次得知这件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你独自承担这个秘密,累不累?”
听到这话,徐肃年只觉得自己心脏像是被一双手狠狠地揉捏了一把,又酸又软,“阿乔……”
盛乔点点头,“我在呀。”
她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然后主动地回抱住徐肃年,说:“我一直在。”
她实在太过娇小,身形也纤细单薄,可是这会儿抱着徐肃年的时候,却没有半点不和谐之感。
两人就这样抱着,不知过了多久,又听到盛乔开口说道:“你不必觉得愧疚,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但是母亲她……她其实也没有错。”
其实徐肃年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这么多年一直隐瞒着丹宁长公主,是担心她无法承受。 :
盛乔自然也懂得徐肃年的心意,一时有些纠结。
徐肃年看出她的表情不对,直白问道:“怎么了?你想说什么?直说罢,你我现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这话也有道理,盛乔只犹豫了一会儿,便说:“丹宁长公主或许不能接受,可是如果让她一直生活在一个弥天大谎里,会不会太残忍了。”
“她以为与她恩爱携手的驸马,其实早已有了外室,甚至还有了孩子。这样的人,简直……”
其实这件事里,唯一做错的就是驸马了,盛乔心里对他有一千一万个不满,可想到他到底还是徐肃年的父亲,强忍着没把这话说出来。
她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至少如果是我,我宁愿痛苦,也不想被人一直骗。”
听完这话,徐肃年不由得沉默下来。
他忽然想到在洛州时,盛乔曾对他说过,与人相处,最重要的就是真诚,也正是因此,盛乔最讨厌的就是别人骗他。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今日盛乔才会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
现在想想,他将这个真相隐瞒这么久,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私呢。
他看似在尽孝,实际上对母亲极尽疏远,大约早已伤透了她的心。
思及此,徐肃年抱着盛乔的手臂缓缓收紧,他将头埋进盛乔的颈间,低声道:“阿乔,对不起……”
盛乔不懂他为何要向自己道歉,疑惑道:“干嘛突然对我说这个?”
徐肃年也不解释,只承诺道:“以后我再也不骗你了。”
听到这句,盛乔才勉强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原来你也知道你总骗我呀。”
徐肃年说:“以前都是我不好,日后我定然再不对你说半句假话。”
盛乔听了这话心里熨帖,口中却道:“你当真能做到一句假话不说?我才不信呢。”
果然,此话一出,徐肃年又飞快地改了口,“正经事上不骗你。”
盛乔瞪眼看他,“这是什么话,难道还有不正经的事?”
徐肃年故作暧昧地看了她一眼,“你说什么是不正经的事?”
他的眼神明晃晃地落在盛乔的唇上,盛乔不自觉抿了下唇,然后使劲推了他一把,“你快走罢,我头还晕,要继续睡觉了。”
徐肃年笑着看她一眼,然后说道:“先别睡,先把药喝了。”
盛乔不情愿,“不过是喝了两杯酒而已,哪有必要还要喝药。”
盛乔还不知道自己中毒的事,徐肃年也不打算告诉她,怕她听了后怕。
于是道:“大夫说不喝要头疼的,宿醉必须喝药。”
她一共喝了没有一杯酒,哪就宿醉了。
盛乔觉得徐肃年这人实在太夸张,想要反驳,但是触到徐肃年担忧的眼神,便又把话咽了下去。
琥珀早熬好了药放在一边,两人说了这么久的话,药早就凉了。
徐肃年盯着盛乔把药喝完,然后才扶着她躺下,并细心地给她盖好被子。
其实盛乔一点也不困,方才说那话也不过是借口罢了,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刚喝了药的缘故,竟然真觉出几分困倦。
可她强撑
着精神没有阖眼,而是一把抓住了徐肃年的袖口,“你要去找母亲吗?”
徐肃年下意识就要否认,可紧跟着盛乔就说了一句,“刚刚是谁说以后不会骗我,不会对我再说半句假话?”
徐肃年无奈一笑,然后点了点头,说:“是。”
盛乔一下子有些担心,她撑着胳膊试图坐起身,对徐肃年说:“我陪你一起去罢……”
可还没有坐起来,就被徐肃年重新按了回去,“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可是……”盛乔有些担心。
徐肃年道:“此事因我而起,就让我结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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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丹宁长公主只觉得身心俱疲,回到卧房之后,她连妆面都没来得及卸下,就靠在美人榻上睡着了。
徐肃年过来的时候,雪绒等人都守在廊下,凑成一堆儿说话。
听到脚步声,她们还以为是驸马回来了,一转头却看见徐肃年。
雪绒既惊又喜地迎上来,“侯爷,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其实都不必问,徐肃年一看她们都堆在外面,就知道丹宁长公主是在休息,但还是问道:“母亲呢?”
雪绒回道:“今日宴会宾客众多,公主殿下累了,回来就歇下了。”
都要用晚膳了,母亲平时很少会在这时候休息,想来是今日宴会搅得她心神俱疲。
母亲已经这么累了,何况今天还是她的生辰。
徐肃年的心里不由得有些犹豫。
正在这时,房间内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响,很快房门被推开,丹宁长公主披着披风走到门口,看着院内站着的徐肃年,惊喜道:“少安?怎么这时候来了……”
她的头发还散在脑后,但此时也顾不上那许多,直接朝徐肃年招了招手,“过来,有什么事进来说。”
她的语气是那么的热切和兴奋。
徐肃年知道,自己已经太久没有主动来找过丹宁长公主了,所以她才会在看到自己的时候那么欢喜。
这些年他说是尽孝,实际上根本只顾着自己舒服,根本没有考虑过母亲的想法。
在她的眼中,自己一直都是她的亲儿子,却忽然有一天对她疏远起来,她的心里会想什么?
依着母亲的性子,大约只会怪自己罢。
徐肃年这样想着,只觉得胸口又酸又涨,他偏头看了一眼雪绒等人,轻声吩咐道:“你们先下去罢,我有话单独对母亲说。”
雪绒等人跟在丹宁长公主身边这么多年,也都是人精,此时一眼看出徐肃年的表情不对,闻言立刻应声退下。
驸马进宫去了,还没有回来,此时偌大的院子便只有母子二人。
丹宁长公主从未见过自己儿子这幅模样,她心里莫名有些慌,看着徐肃年微微泛红的眼睛,关切地问:“怎么了,怎么这幅表情?难道是阿乔她……”
话未说完,只听扑通一声,徐肃年稳稳跪到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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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元殿。
其实徐荆如今身上并无实权官职,唯一的一个宜春侯爵位,也是因为尚公主而来。
这些年崇安帝身边越来越多的能人近臣,他早已被渐渐边缘化了。只不过崇安帝对他这一身的学问还算满意,再加上是丹宁长公主的驸马,到底算是与皇室有些渊源。因此崇安帝虽没有授他太傅、少傅之职,仍命他每日给皇子们授学。
今日也不例外。
不过崇安帝的皇子不多,今日又因为日子特殊,是丹宁的生辰,太子和四皇子都告假出宫去给姑姑贺寿了,然后便一直没有过来。
因此今日学堂上只有七皇子一人,他年纪还小,不过十四岁,平日跟在两个哥哥身后丝毫不起眼,徐荆也很少注意到他。
今日整个课堂就只有他一个人,徐荆没有授书,只留下了一篇课业,让七皇子独自练习。
七皇子生母出身不高,年纪又小,一向跟在两个兄长后面不出声,性子也唯唯诺诺。
今日被徐荆懈怠他也不敢辩驳,领了题目便回座位独自用功去了。
徐荆看着他,忽然觉得他垂眼的表情有些熟悉。